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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宋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小姐我不是没有过这种经历。”
“其实我腿都没了吧”,沛青平静地道出这个事实,叶宋呵斥她不要胡说,她努力撑起身子来,弯身用力去捏自己裹得像两根大胖白笋的双腿,“你看,它们都不听我使唤了。我知道,再也好不了了。奴婢才是真正的无用之人,小姐干嘛还要每天这么用心照顾奴婢呢?奴婢身份卑贱,从小要不是将军府把奴婢大冬天地捡回去,奴婢早就已经饿死街头了。多活了这十几年,奴婢觉得很知足,但是小姐是小姐,小姐是我的主人,根本就用不着这样屈尊降贵地照顾奴婢!”说到最后,她止不住地掉眼泪,越抹还越多,像个伤心得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可怜兮兮的。
没用的奴才,是要被抛弃的。
良久,叶宋才问:“你说完了吗?”
沛青只顾着哭,叶宋便道:“说完了就把药喝了,乖乖给我躺下。”
沛青水汪汪地抬起眼睛,看见叶宋故作平静的神色,心里头更加的酸涩,她把药碗抢过来就仰头一口气喝干,然后闭上眼睛直挺挺地躺下。
叶宋离开的时候,冰凉的手指拭了拭沛青眼角的泪痕,她起身道:“你知道你是将军府捡回来的,怕什么,小姐我养你一辈子。”
叶宋开门时,沛青难过地呜咽道:“可是我再也不能服侍小姐!”
叶宋脚下顿了顿:“我本来就不需要人服侍。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还有你。”这双腿,一定会替你讨回来。
自那以后,沛青努力地养伤。叶宋平日对府里的家丁都不薄,家丁们便合力给沛青打造了一架木轮椅子。
而芳菲苑的南枢和灵月,这些日也一直卧病在床。南枢身体弱得很,听说她腹中胎儿本已渐渐趋向稳定,经过那晚一闹,又险遭流产,如今丝毫大意不得。苏宸紧张南枢的肚子,没空来碧华苑问罪。
沛青腿上的皮肉之伤经过换了几次药以后已经渐渐在痊愈了,她坐上那架木制轮椅时还有些不习惯。春春推着她在院子里溜了几圈以后,她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
依照叶宋的吩咐,夏夏把炭火搬到了院子里来。退下去的时候,沛青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她始终垂头,沉默寡言。
叶宋转而去屋里拿了一层厚厚的棉毯来搭在沛青身上,手里还拿着前几天大夫送来的人体骨骼图,见沛青的视线落在夏夏身上久久收不回来,便坐在她旁边,展开那张人体骨骼图,道:“你跟我说说,那天发生的事。”
沛青沉默了一会儿,道:“奴婢并没有失手划伤南枢,奴婢是被诬陷的。”
“嗯,这个我知道。其他的呢?”
“南枢腰后的伤,是她自己在厨房里划的。想必灵月和她是提前预谋好了的,灵月进厨房的时候就看见南枢受伤,然后赖在奴婢头上。”
叶宋手指落在那图上的人后腰的几块骨头说明处,停顿下来,抬头又问:“南枢让你去你就去?这不像你,况且当时我还不在。”
沛青道:“奴婢没打算去,是夏夏劝奴婢去的,当时奴婢没多想。”
叶宋眯了眯眼,眼眸里寒岑岑一片,“是么。”等看完了,她把图收起来,推着沛青出碧华苑,在花园里走走。
沛青握住了叶宋的手,道:“小姐,我们回将军府吧。”
“你想回去了?”叶宋挑眉。
“嗯”,沛青重重地点头,“这个地方太可怕了,没有值得小姐流连的人,没有值得小姐去斗争的人,奴婢不能再保护小姐,但是奴婢再也不愿看见小姐受伤害。”
天青沉沉,风雪欲来。
叶宋遥望天际,良久道:“好啊,等过几天,我们就回去。”
下午的时候,果然沉甸甸地下了一场纷飞大雪。雪落在光秃秃的树上,像是开了一树一树的梨花。碧华苑十分冷清,今年丫鬟们似乎都没有心情来打雪仗玩,都围在暖炉旁更多的是沉默。
沛青说,要赶紧收拾包袱。叶宋便道,这里有的,将军府都有,不用收拾什么,只把钱带走就是了。
屋里的暖炉燃烧得正旺,一壶水烧开了在上面沸腾不息。叶宋道:“沛青,你教我煮茶吧。”
沛青愣了一愣,道:“小姐怎的要学这个?奴婢虽然没有了双腿,但还有双手可以煮茶给小姐喝啊。”
叶宋笑了一下,毫不掩饰地道:“你煮的茶比我煮的好喝,等以后我想煮给若清喝,他喜欢喝茶。”还有你。
沛青闻言,掩嘴偷笑了起来,同时她又打心底里为自家小姐感到欣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像苏宸那样发现不了她家小姐的好。小姐有个比苏宸更优秀的男人喜欢、疼护,而且小姐也很喜欢他。就已经够了。
她兴致勃勃地捞起了衣袖,准备煮一番给叶宋瞧瞧。每一道工序都做得十分认真,讲解得又很详细,还时不时问“小姐都记住了吗”,活像个学堂里喋喋不休的小夫子。叶宋坐在矮凳上,支着下巴认真地学习,时不时点头表示记住了。
只有这个时候,沛青会暂时忘记了身体上的烦恼和痛苦,专心致志地做某一件事,眼里的神采如昔日。
一壶茶煮好,沛青给叶宋斟了一杯,送上,道:“好了,小姐请品尝。”
叶宋接过来饮了一口,茶气袅袅口有余香,她捧着茶杯,满足地叹了一声:“沛青煮的茶真好喝,你也尝尝。”
沛青喝了一口,自得地夸了一句:“奴婢也觉得自己煮得真好喝。”
连续几天,天外都飘着雪花,断断续续,地面的积雪总也消融不去。这天,沛青穿着一身常服,叶宋给她裹着厚厚的披风,窝在轮椅上,看起来又瘦又弱,只有一双眼睛,染了雪天的白色光彩,亮晶晶的。叶宋也同样穿着厚厚的棉袍,裹着狐裘兜帽,推着沛青走出了碧华苑。
雪地里留下了一长串轮椅的车辙和深深浅浅的脚印。
沛青笑道:“小姐,这几天这么大雪,老爷和大少爷一定没去教练场练兵,他们说不定都在将军府呢。”
“嗯。”
叶宋帮她撑着伞,沛青鼻尖被冻得通红,她抬手握住了叶宋冰凉的手,道:“小姐不用这样送我回去,我们可以坐马车回去的啊。”
“你不是说喜欢在雪地里行走么”,叶宋道,“我带你四处走走。”
将要出府时,没想到迎面和回来的苏宸碰个正着。苏宸看着这一主一仆,在茫茫天地之间,渺小得根本不值一提。他站在原地未动,看着叶宋推着沛青一点一点地走近。忽而叶宋抬起头来,对上苏宸复杂而掩着哀恸的视线,停下了脚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可能是叶宋和沛青都表现得太过坚强。也只在没有南枢在的时候,他才能理智地看待她们。
只不过叶宋看他,像看一个陌生人。这让苏宸阵阵难受,可又找不到源头。
叶宋推着沛青从他身边错身而过,苏宸还是没能忍住,问:“上哪儿去?”
“去外面走走。”叶宋出乎意料地平静回答了他。
等走出五步开外,苏宸心里很是没底,蓦地想起上次叶宋从小黑屋出来时越走越远一去不回的光景,他其实也有些害怕这次叶宋又会一去不返了。可是他拿什么理由拦她呢,王妃这个由头早就用烂了,不顶用了。
苏宸又找话道:“本王记得,本王的玉佩还在你这里。”
叶宋顿了顿,想了一会儿道:“有吗,我记得我已经扔了,只是不知道扔去了什么地方。”
苏宸一怔。
沛青才适时地指了指侧面一丈开外的冰封池塘,道:“奴婢记得,小姐是丢在这池塘里了呀。”
叶宋“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道:“那你自己去找吧。找不到的话,我赔钱给你。”
这下雪天,街上摆摊的人少得可怜。街道两边的店铺也都纷纷关着门做生意,但凡有客人来,开门一股暖气迎面,倒也舒畅得很。
叶宋推着沛青走过一条大街两条小巷。依照沛青的指路,最终两人站在了巷子深处一座毫不起眼的破败宅院前。院门都破破烂烂的,不能完全遮挡里面的光景。
里面同样是一片雪白,就角落摆放着两个破簸箕,其余的什么也没有,房门紧闭。
叶宋和沛青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忽然里面的房门打开了,从里跑出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娃,偷偷摸摸地跑到院子角落开始玩雪。她穿得单薄,手也没戴手套,冻起了冻疮。
女娃在树下堆了一个小雪人,没有胡萝卜就用小树枝拙劣地做了一个鼻子。只可惜还没做完,屋里就冲出一个妇人来,骂骂咧咧地把她抱进屋里去了,屋里传来了女娃伤心的哭声:“我想姐姐!我要姐姐!”
妇人无奈地安慰道:“你看下这样大的雪,你姐姐不会回来的,她在帮人家做事呢,怎么能天天都回来!你姐姐说了,等下次学堂考试的时候她就回来,所以宝儿要好好学习,不让姐姐失望好吗……”
雪风吹得更大了些,沛青拉了拉叶宋的袖角,道:“小姐,我们走吧。”
叶宋推着她转头离开了这小巷。出来再走了两条街,穿进另一条巷子,青砖黑瓦,大方简单。巷子口便坐落着一座府邸,府邸门前有身着厚厚铠甲的士兵把守,他们看起来很精神,不畏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