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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下起了大雨,满院子都是雨水溅起的泥泞。但凡有人经过就无法幸免变成泥腿子的后果。
非欢无精打采的靠着窗户看雨,手里端着一大碗南瓜粥,根据医师的嘱咐她刚恢复身体不宜进油星,只能吃素和少油少盐的东西。少油少盐,她恨恨挖着碗里的南瓜,不就是馒头么。
门被轻轻推开,撞响了门檐悬挂的风铃,丝线是五颜六色穿就,尾巴是一对金色和银色的铜铃。
到王都后她很少出门,来看她的人也都是蹑手蹑脚,所以铃铛几乎没有响过。
来人将手中握着的一包东西放到她面前,洁白的布巾,还在向外冒着呼呼热气,带着清晨刚出炉的肉食与面食混合的清香。她欢呼一声,揭开蒙着肉馒头的布巾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
吃一口,再咬一口,牙齿咯咯与柔软的食物碰撞,香气还萦绕在鼻尖。她突然觉得咬不动了。
大雨沙沙的声音布满每一个角落,钻进人的耳朵里,衣襟里,鞋子里,化为流淌的冰冷,让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打一个寒噤。
来人已经一脚跨出门槛,被一句话滞在当场。
“能不能跟我讲一讲,我师父,他是怎么死的。”
小冰蓦然回过头,长发盈空的女子望着窗外,眼睛里却是湿润的擦不尽的水汽,化为无法凝结的哀伤,依附到潮湿的心里。梦中的肺腑之言,不堪回首的过去。
那一刻所有的话她都听到了,他的坦白,他的痛苦,他的回忆,统统为她所知,统统由她所知。
于是他转过身坐下来,详细残忍的同她回忆起那个情景。她的师父,那个突如其来的访客在修罗的对决场鬼魅一样出现,把临上场的他拉了出来。
他没有意识,只是根据面对他的人反应来作出回应。别人出手他就拔剑削掉那人的手,别人不伤害他,他就默然走过。可是那个人居然牵起他的手臂,然后轻车熟路的将他引导到修罗场以外的地方。
他自由了,尽管还未明白自由的含义。他随着这人一路向深山外逃窜,只差一点。如果,如果不是他们被里面的人发现的话。
事情又出乎他的意料,那个人拿出丝毫不逊于修罗场里任何一人的武艺与追捕者对决,结果是一人伤了脸颊,那人的伤却在脊椎。
他们又继续逃亡,只是这一次那人没能坚持下来。脊椎的伤处是致命的,只坚持到了临近山口的地方,他颤抖着交代给自己一切,包括他的名字陆怪,他名为非欢的养女,以及保守秘密的嘱托。
他似乎极有信心安排好了未来的一切,甚至笃定自己这样一个充满杀戮气息的人不会去伤害别人,会如他所料想的一样好好活着。
一定要活下来。
小冰把他的尸体埋在山口,然后顺着水流走出大山。除了一柄剑别无他物,一路流浪,连话都不会说。
居然奇迹般的找到北国处非欢所在的地方,然后留在那里。
直到现在,依旧保护着她。
他沉静的叙述完一切,发现眼前的少女只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甚至没有流下眼泪。乌黑的眼眸里盛满雨滴,折射出阴霾的颜色。
“他的墓在哪里,你还记得么?”
“我可以想。”就算记忆模糊了,破碎的情节总能拼凑完整。或者只因为,他不忍心让她失望。
“那等战争结束了,我报了仇。你陪我去那里。给他重新下葬,行不行。”她轻声说。
好的,所有的一切,好的。那么我不会离开,我会等到那一天,我们亲自去那里,哪怕白骨终成黄土,绿林已发新枝。
如果一切都结束,我也希望永远不失去你。
非欢打发着小冰离开之后,自己一个人呆了还一会儿的时间之后,却还是再一次的倒在床上睡着了,只是那个时候的她却根本不知道睡梦中的自己不停的在哭泣着。
靠在房门上的人,依旧一脸冰冷,却将房里的声音听得格外的清楚,却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他暗暗的将自己的手握了握,下定决心一定要帮非欢报仇,并且那个人也同样是帮助了自己的人,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帮忙。
翌日,既鹤站在昨天来过的宅院门口,牌匾上是三个飞舞扭曲的认不出来的字,只能根据内容推测是“上荒门”。
他心里忐忑不安,左胸里揣着一张拜帖。右腰里别着一只匕首。按照主子的交代,先礼后兵。
先递出拜帖,如果对方不同意,那就要他动嘴皮子说些话。
以对方行事的泼皮流氓风格,主子教他说的那些话八成会被揍成重伤。他又默默摸了摸匕首,万一再遭遇些不可抗因素。这把匕首就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后路。然后……
“进门不能携带武器。”管家模样的中年老头慈祥和蔼的说着,然后一把把他匕首抽了出来。
任凭既鹤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他只好欲哭无泪的走进门,实在不行就只能用头撞墙或者抢地了。
非欢佯装镇定的看着那张拜帖,请她去骑马……嗯,理由还算正当,干的事情也还算正当。但是:“哎呦我这肚子最近不好啊。”她飞快捂住肚子装出一张便秘脸:“小哥你看……”
她才不去不去不去,遇见凤扶兰就没有好事。
既鹤尴尬的看着转变堪比动画二十四分之一帧的非欢,脸都快憋青了。“主子说您欠他……”
“我欠他什么?!”她不顾形象咆哮道。
“……一个解释。”
非欢平静下来,忽然翻白眼仰倒在椅子上。在金彩银宝进来将她扶走前既鹤加了一句“我家主子的名节您想想……”
名节关你什么事!你家主子还掉节操呢!揍两个肇事者的时候他也下手了,下手还是最狠的!还学佛呢,还慈悲为怀呢,简直就是一双面魔头!
“啊,我不行了。快扶我出去。”她摆出一副难产样,假装没有听到既鹤近乎哀求的话语。
“您一定要去,要不……”
“我真的不行了,金彩快扶我一把,站不住了……”
“我家主子说了!您明天不去后天也请您去,后天不去大后天也请您去。总有您有空的一天吧。”
“快去请大夫!你们两个是死了吗!快去啊!”
紧接着便是一阵的兵荒马乱。
既鹤看着这一切却是满头的黑线,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非欢为了不去赴约,居然会弄出这些事情来,更是不惜诅咒自己,简直是个奇怪的人。
只得暂时离开,但同时也是松了一口气,没有再次的被“谈人生”实在是太好运了。
丛围猎场坐落在王都外五十里的地方,原来是某位王公贵族的私有地。
后来因为贪污受贿问题被收归国有改造成了私人猎场,而现在这个猎场归在凤扶兰的名下。
风景还算不错,一路上非欢保持着便秘的神色很久,直到进了猎场的木质栅栏为止。绿草成荫树木成群,很适合放松一下心情。
如果……如果没有看见那个倒霉精。
凤扶兰一身湖蓝镶白边的长衣,脸上的笑容又怪异又令人印象深刻。
“毓王殿下。”小冰恶魔的身影一闪而过,冰冷的声音擦过耳朵,瞬间把凤扶兰的笑容冻结在现场。“对于昨天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
我很抱歉。
在场的人听见这句话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一个男的对另一个男的说“我很抱歉”,理由一定很耐人寻味……
小冰面无表情,非欢龇牙咧嘴,凤扶兰嘴角慢慢从翘起变平,脸上结起一层咔咔的冰壳。
“既鹤,带几位客人去看看咱们的马。”
既鹤勉强的点了点头,带着耐人寻味的表情扫了几个人一眼。觉得大家的表情好像都怪怪的,有些好奇昨天在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主子进去时很正常,出来时就变得想笑又想哭又有点如沐春风的感觉。今天居然还有个男人向主子道歉,是为了什么事情道歉?
他脑袋里充满了十万个为什么,转头对着非欢和小冰露出大大的笑容。“请跟我来。”
非欢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就变得非常的不好看,只是这个时候的她什么也没说,直到到达马厩之后。
非欢坐在马鞍上,表情略带不安。
确切的说她此时并没有骑在马上,那副马鞍是摆在地上的。对,摆在地上。
“我我我我我……我不是很会骑马。”她望着马厩里一排齐刷刷瞪着无辜大眼睛脖子里还冒白气的身高差不多跟她一样高的马儿,心中的惊恐简直无可比拟。
她不知道古代的马都这么高这么壮的啊,她出门只坐马车驴车牛车可是没有直接骑在马上过啊。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凤扶兰刚牵着一匹全身黑色一丝杂色也没有的马出来,听到这句话直接陷入了沉思。
“我还以为景门主是女中豪杰。”
……
小冰忽然出言:“我会。”然后他毫不留情从马厩里拽出一匹马,不由分说把非欢扔了上去。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在马上直接泪奔了起来:“我真的不会骑马。”
她手以无线电的振幅抖着,根本不敢摸缰绳。但是身下枣红色的马儿压根不买她的账,在原地转来转去,有几次还差点把她甩下来。
“你可以温柔一点。”凤扶兰莫名露出一副不忍的表情。“‘它’是一匹母马。”
啊是么。非欢低头看这匹暴躁的原地转圈的马,哪里能看出它是一只母的呢。
“当然是母的,还是王爷亲自为它接生的。”既鹤一脸自豪的开始秀主子:“当时生它的母马难产大出血……”
非欢立刻就有一种自己难产大出血被凤扶兰接生的感觉。凤扶兰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