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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冷氏便带着谢荨来了。
谢荨前阵子染上风寒,前几天才见好,今日一见,仍旧有些病怏怏的。自从上回被林家的丫鬟推入水里后,她的身子骨就不大好,容易着凉,养了这么些日子仍旧没有养过来。谢蓁心疼她,原本不想让她来的,但是她说想阿姐了,非要跟着冷氏一起过来。
冷氏拿她没办法,便给她多加了两件衣裳,带着她一块来大学士府做客。
一来到后院,她便欢天喜地地扑到谢蓁跟前,抱怨道:“阿姐整日在府里做什么,也不去看我?”
谢蓁接住她,好笑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前天不是刚去看过你?你转眼就忘了?”
她仔细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冷氏到一旁与柳氏说起话来,把场子留给她们几个姑娘。严瑶安与顾如意走得最近,常来大学士府做客,是以知道府里后院有一片玉兰花,每当春天便会开出粉白的花朵,顾家的花跟旁人家的不一样,她们的玉兰花期甚长,一直开到现在也不败。
大抵跟顾如意的培育方式有关系。
严瑶安便提议带她们过去看看,正好树底下有石桌石凳,她们可以坐在树底下喝茶谈天,打发时间。谢蓁听严瑶安说顾如意的大哥会作画,画工一绝,不由得心生好奇,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绝。
来到玉兰院,顾如意让身边的丫鬟去把顾府大公子顾策的画拿过来。
很快,丫鬟捧着两幅画回来了。
顾如意在她们面前展开,一幅画的是夏天池塘里的睡莲,一幅是顾如意坐在树下的侧影。睡莲栩栩如生,懒洋洋地躺在水面上,花瓣娇艳,就连上面的水珠都能看得清楚。而另一幅画的顾如意侧着身子,恰好挡住了另一边脸上的胎记,美人含笑,温婉姣丽,仿佛画中的人就在眼前,随手一摸便能触到。
难怪严瑶安对顾策的画工不住地夸赞。
谢蓁出口赞道:“确实好看……”
在自己家,玉兰院里又只有她们几人,顾如意便摘下了脸上的薄纱,露出眼睛下方的一块暗红胎记,以真面目示人。起初她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看谢蓁和谢荨态度坦荡,没有拿异样的眼光看她,她才稍稍安心,渐渐地放开来。
顾如意亲自给她们煮茶,一点点把茶汤上的泡沫撇开,每人盛了一杯放到她们跟前,“这是今年开春才送来的碧螺春,你们尝一尝。”说罢见谢荨还在盯着那两幅画看,禁不住笑道,“七姑娘若是喜欢,正好我哥哥今天在家,我让他画一幅送给你吧?”
谢荨露出喜色,旋即又腼腆地摇摇头,“还是不麻烦了……我看看就好。”
顾如意说不麻烦,不知不觉就打开了话匣子,“……哥哥今年刚考中举人,家中为他庆祝一番。家父让他休息一段时间,如今他正闲在家中无所事事,你若是喜欢,让他画一幅权当打发时间了。”
谢荨有点心动。
冷氏前几日刚让人重新整饬了她的房间,目下房里还缺一幅挂在墙上的壁画,如果能让顾如意的哥哥画再好不过。
谢荨下意识看向谢蓁。
这些事情她自己能做主,谢蓁便不左右她的意见,“你自己决定吧。”
她轻轻地点了下头,“那就麻烦顾姐姐了。”
顾如意便问她想画什么图案,她说想要一幅竹韵常青图,顾如意便记下来,让丫鬟去跟自己大哥说一声。
最后还是谢蓁想的周到,“等顾公子画好以后,你差府里的丫鬟告诉我一声,我让大哥来取,顺道向顾公子道一声谢。”
顾如意点点头,还没说话,倒是一旁的和仪公主听到谢荣的名字,忍不住浮想联翩,羞红了脸。
*
在玉兰院做了一阵子,快到午膳时候,几个姑娘起身准备往前院厅堂去。
路过一处假山,听到后面有人在谈话。
说话的是两三个姑娘。
有假山和树挡着,她们仿佛没注意到从后面走来的几人,自顾自说着话。
“听说边关现在乱得很……”
“可不是么,又死了好几十人!”
另一个穿鹅黄春衫的姑娘做出神神秘秘的样子,朝另外两人窃窃私语,“六皇子和国公府的谢三爷,还有谢少爷不也去了么……听说谢三爷染上疾病,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我爹说圣上派他去边关,也不知是看重他,还是要……”
话没说完,做了一个歪脖子的表情。
几人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忍俊不禁,正在笑时,看到一脸寒霜站在不远处的谢蓁,顿时脸色煞白,说不出一句话来。
方才还神气活现的几人,目下一个个都像被捏住喉咙的小鸡,叫都叫不出来。
谢蓁来到她们跟前,面无表情地问:“你们是谁家的姑娘?”
几人面面相觑,哭丧着脸:“皇子妃娘娘……求您绕了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吧……”
谢蓁弯唇冷笑,“你们说我爹染上疾病,我怎么当没听到?这话是谁教你们的?”想到她们大胆的言论,忍不住怒火中烧,“若是不老实交代,我便将你们今日的话转达给圣人,竟敢私下揣测圣意,你们不要命了?”
揣测圣意,议论皇家,这可是要抄家的大罪!
三人立即抖如筛糠,扑通一声跪在谢蓁面前,砰砰砰磕头,悔不当初请求谢蓁原谅:“我们知错了……”
其中一个怕她真捅到元徽帝那里,立即老实交代:“我们也只是道听途书,没有真凭实据。谢三爷病重的消息,还是从林家姑娘那里听来的……娘娘大人有大量,绕了我们这一回吧。”
谢蓁蹙眉,“她们怎么会知道我爹的消息?”
三人齐齐摇头,说不知道。
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谢蓁只不过吓唬她们罢了,不会真把她们送到元徽帝跟前的,冷声让她们都下去,“下回若是再让我听到你们议论是非,可不是这么简单!”
三人谢恩,软着双腿退了下去。
躲在石头后面的和仪公主、顾如意和谢荨走出来,和仪公主不满地瞪向三人离去的方向,“你怎么这么轻易就让她们走了?要是我,肯定拔了她们的舌头!”
谢蓁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公主知道我爹在边关的情况么?他是不是真染上疾病了,可有人在圣上身边说过此事?”
严瑶安摇了一下头,正当谢蓁松气时,她却道:“父皇身边的情况我哪能事事都知道,就算真病了他也不会告诉我。这样吧,我今日回宫帮你问一问,若是有消息,便让人去皇子府告诉你。”
她面色凝重地点了下头。
继而想到三人说林家姑娘传谣言的事。
严瑶安也纳闷,按理说林睿近来一直罢官在家,不应该了解朝中状况才是,那么她们两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谢蓁把谢荨在将军府落水的事说了下,“……我们怀疑是林画屏身边的丫鬟所为。”
她没说谢荨去林府认人的事,只说谢荨落水时认出那是林画屏的丫鬟。严瑶安听罢,气愤地甩了甩袖子,“这林家人还真没一个好东西!”
谢蓁赞同地点了下头。
严瑶安一边走一边替她们出主意,快到花厅时,眼睛骤然一亮,凑在谢蓁耳边嘀咕了两句。
听她说完,谢蓁跟着一笑,目露慧黠,“公主莫非不怕林家记恨?”
严瑶安不以为地撇撇嘴,颇有点蛮不讲理地意思,“她家都要倒了,我还怕她爹不成?”
何况她可是公主!
谢蓁一听,确实有几分道理。
*
一行人在花厅用膳。
冷氏和柳氏以及一干长辈在东间用膳,她们这些姑娘家便在西次间用膳。席上谢蓁和谢荨对面正好做好林画屏和林锦屏姐妹,一顿饭下来,谢蓁没吃多少,就连谢荨也吃得比平常少了点。
事后谢蓁问她为什么,她哼哼地说:“没胃口……”
用罢饭后,柳氏邀请她们到后院凉亭小坐,顺道煮好了花茶,整好饭后润润喉。
午后的太阳比早上毒辣许多,太阳照在头顶,热得人心浮气躁。还未入夏,天气就开始闷热起来。
谢蓁与谢荨站在湖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此时湖边没多少人,大部分姑娘都躲在停下纳凉,少部分才出来走动。
没多久,她们就看到严瑶安跟林画屏一起从亭子里走出,停在距离她们不远的河畔上。林画屏脸上有些受宠若惊,她们都知道和仪公主不易亲近,只跟自己喜欢的人说话,素来不爱搭理她们,怎么忽然对她亲热起来?
林画屏忽然有了一线生机,若是能与公主打好交道,请她在圣上面前替阿爹美言几句,那她家是不是就有救了?
因为太过喜悦,林画屏甚至来不及想和仪公主为何忽然对她转变态度,一边走一边来到湖边。
严瑶安看着湖心,饶有兴趣地问:“刚才我走在院里,听到有人说谢三爷在边关染病了,你知道这事么?”
林画屏面色如常,笑了笑,“竟有此事?回公主,我并不知道。”
“是吗?”严瑶安偏头看她,唇边噙着一抹笑,“若这是真的,你应该很高兴才对吧?”
林画屏屏息,面上仍旧维持着淑静的笑,“公主说笑了,谢大人与六皇子去边关乃是为了邬姜百姓,替大靖分忧,若是他们出事,我们担忧还来不及,又岂能做出幸灾乐祸之事?”
倒真说得头头是道。
严瑶安差点被她糊弄过去了,心想这林睿真有本事,两个女儿,一个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一个张嘴便会忽悠人。她弯唇,笑容不无嘲讽,“林姑娘好肚量……”
林画屏笑而不语。
“如果令尊贪污受贿一事被揭穿,不知你是否还能如此平静?”严瑶安微笑着问道。
果见林画屏的脸色变了一吓。
言讫,严瑶安又问:“你觉得你爹能逃过这一劫么?”
林画屏声音颤抖,“公主此言何意……”
“我可以帮你在父皇面前说两句话。”她挑挑眉,“不过得答应我一件事。”
林画屏急急问:“何事?”
她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一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湖畔,“我见前面那颗莲蓬长得不错,你替我摘过来如何?”
林画屏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颗莲蓬长湖畔近乎中心的位子,周围一个借力的地方都没有。湖心深约十几尺,她又不会水,要游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林画屏露出为难之色,“公主若真喜欢,我让会水的婆子替您掐过来……”
她笑着摇头,“林姑娘不亲自去,怎么证明你的诚意?”
话里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林画屏一噎,她若真过去,别说能摘下莲蓬回来,说不定连命都丢了!“公主为何非要那一颗?”
严瑶安眨眨眼,一派天真模样,“我觉得它长得好,晚上回去让宫婢熬莲子银耳汤,一定很好喝。”
话说了半天,不见林画屏有一点点动静,她叉腰怒目:“你到底去不去?机会只有这一次,可别后悔啊。”
林画屏一咬牙,“公主说话算话?”
她哼一声,“本公主何时骗过人?”
因为有她这句话,林画屏一横心豁出去了。只要能救父亲度过一劫,让她去摘个莲蓬算什么?更何况湖岸有那么多人,林锦屏也在,万一她落水了,难道没有人救她么?如此一想,她毫不犹豫地跳入湖中,整个身影都没入水中,没一会扑腾了两下游上来,想向严瑶安说得那颗莲蓬游去,然而她终究高估了自己。别说去摘莲蓬了,如今她连上岸保全性命的能力都没有。
林画屏在水中呼救:“救命……救我……”
亭子里的人看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坐起来,露出慌乱之色。
严瑶安站在岸边急得团团转,不住地抱怨:“你说你不会水,还往湖里跳什么?就算我说想吃莲蓬,你也不能不顾自己的性命啊!”
说了半天,总算想起来让自己身边的宫婢嬷嬷拉她上来。
可惜她离湖岸有一段距离,饶是伸长了手臂也够不到。
林画屏在水里喝了一肚子水,眼看快不行了,两眼一翻往水底下沉去,吓坏了一干夫人千金。林锦屏面色惨白,在岸边不断地叫妹妹,“谁会水?快救救我妹妹,画屏不会水!”
严瑶安总算想起来自己有一个会水的嬷嬷,那嬷嬷跳进水里,把林画屏从水里捞了出来。
林画屏此时已经昏迷,婆子替她按了按肚子,她哇地吐出一口水来,这才算得救。
林锦屏扑在她身上哭红了眼睛,问一旁的人:“她是怎么落水的?”
有看到的姑娘嗫嚅道:“林姑娘是自个儿跳下去的……”
林锦屏不信,好端端的谁会想不开跳进水里?一定是有人害她!她下意识想到谢家两个姐妹,然而扭头看向谢蓁和谢荨,这俩人正站在外围,脸上表情光明磊落。而且林锦屏刚才也看到了,她们两个离林画屏远远的,根本不可能害她……
当时离画屏最近的是公主,难道是公主?
她疑惑地朝严瑶安看去,严瑶安也是一脸苦恼,露出忧虑之色,“都是我不好,我说想吃莲蓬,林姑娘就说要替我去摘。我若是知道她不会水,怎么也不能让她去的!幸好没闹出人命,否则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林锦屏对这套说辞十分怀疑。
可是几乎所有看到的人,都说林画屏是自己跳进去的,谁都没有推她,林锦屏就算不信,也不能说什么。
*
请大夫给林画屏看过,送走林家人后,谢蓁几人坐在八角凉亭里。
想到刚才那一幕,谢蓁仍旧觉得好笑,“林锦屏回去问过林画屏以后,大抵会恨上公主。”
严瑶安不以为意,“讨厌我的人多了去了,我还在乎她们两个?”
十足的霸王性子。
“那你打算如何收场,真要在圣上面前替林巡抚说话么?”要真是这样,那林画屏今天落水也不亏。
谁知道严瑶安竟理直气壮地反问:“她又没给我摘到莲蓬,我为何要替林睿说好话?”
谢蓁和谢荨目瞪口呆。
“再说了。”她喝一口茶,气定神闲地道:“就算我在父皇面前替林睿说话,我也没答应她一定说的是好话啊……我早就看林睿不顺眼了,滚刀肉一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没落井下石算不错的。”
谢蓁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翻脸不认账,对严瑶安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管怎么说,到底是她帮谢荨出了一口气,谢蓁打心眼儿里感谢她:“……想不到林画屏会真跳下去。”
谢蓁和谢荨当时站在另一边,本以为林画屏会转身离去,没想到她真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倒让她们两人吃惊了一下。
严瑶安一针见血:“她傻呀。”
说罢自己先叹了一口气,颇为可惜:“不过也真是便宜了她,阿荨落水时是深秋,湖水冰凉。现在到了暮春,顶多让她受一点教训而已。”
就这一次教训,足以让林画屏记一辈子了。
估计她以后都不敢再靠近水边一步,再也不想吃莲蓬了。
林画屏和林锦屏回到家中,林画屏把当时跟和仪公主的约定复述一遍,想起落水时的恐惧,仍旧有些瑟瑟发抖:“阿姐……你去帮我问问公主,她答应我的话还作数么?”
林锦屏听完她的话,并不抱多少希望。
然而还是找机会去问了和仪公主。
没想到和仪公主竟说:“我已经在父皇面前说过话了,至于他听不听,那我就管不着了。”
林锦屏将这话带着林画屏,林画屏因为落水受到惊吓,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她……她骗我……”
一开始是愤怒,然而静下来心来一想,公主为何要对付她们?
和仪公主与谁走得最近?
姐妹俩一对视,从互相眼里看到了愤怒,“一定是谢蓁和谢荨,一定是她们出的主意,唆使公主这么做的!”
说罢愤怒地握了握拳头,气红了眼睛。
*
溽暑将至,谢蓁终于收到严裕寄来的书信。
信上三言两语写了他在邬姜的情况,几乎都是些无关要紧的事,说他一日惯例的行程,然后又说了一下谢立青和谢荣都安好,让她不必挂念。谢蓁看完以后,没想到居然还有第二页,仔细读了一下,居然是问她最近过得如何,每天都做什么,去过哪些地方,恨不得把一日三餐都问一遍。
谢蓁看后,抿起唇瓣轻笑。
她来到书房,让双鱼准备了笔墨纸砚,提笔准备写回信。想了半天该怎样开口,正要下笔,双雁突然心急火燎地走入屋中,顾不得行礼便道:“姑娘,表姑娘在别院出事了!”
谢蓁眼皮子都没抬一眼,“哪个表姑娘?”
双雁这才恍悟说错了话,改口道:“是欧阳仪出事了。”
欧阳仪搬到别院以后,一开始还算老实,本本分分地守着李氏的牌位过完了七七。七七以后,便开始不老实了,与邻居家相处得很不好,三天两头便要吵上一架。这不前几天,她的两箱嫁妆丢了,她怀疑是邻居刘家所为,当场与刘家媳妇打骂成一团,听说互相都受伤了。
刘家怎么都不承认偷了她的东西,她一口咬准了是刘家偷的,如今两边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到了要见官府的地步。
谢蓁听罢,只觉得头疼,“上回不是说过她的事与我们没关系了?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可不管
双雁知道她不待见欧阳仪,这才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道了一声是,不再多言便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