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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熏看一眼沈孤桐,暮色下沈孤桐暗淡的面色透出几分失望和惶然,流熏心头暗笑。
他哪里料到,突然间,这《春、宫》变作了《山海经》?
流熏忙上前解嘲说:“老祖宗莫恼,想是这些婆子本就大字不识得一笸箩的,抄家翻到了《山海经》图画里画的那些断首赤体的妖怪,一时胡思乱想了去。”她又转去哥哥和沈孤桐说,“多大的人了,还看这神神怪怪的闲书,放着科考就在眼前了!哥哥和沈师兄也忒的胡闹了。”
方春旎说:“呀,这不是严哥儿那本画着刑天断首、精卫填海的《山海经》册子吗?前两日忽然的不见了,还日日央告大表兄去替他再去寻一本来呢。”
严哥儿是方春旎唯一的弟弟,恰是顽皮的时候。
老夫人气恼地一声叹气说:“有些人,就唯恐天下不乱!”说罢没好气地对儿子谢祖恒说,“家宅不宁,终究不是吉兆。待你老子回来,看如何骂你!”又撂句狠话就对子俊和沈孤桐说:“你们两个没气性的,说你们藏了《春、宫》册子你们就认,说你们杀人放火也去认呀!以为这是忠孝?这是不孝!”
两名少年俯首不语。
“这……有什么不妥吗?”贝婆子似觉不妥凑向前怯生生地问。
金嬷嬷气恼地狠狠抽了贝婆子一记耳光骂:“无事生非的东西!”
流熏牙关暗咬,好悬险胜一局,差一点就被沈孤桐暗算了去。可是沈孤桐一外客,谢府门生,如何能在内宅兴风作浪闹出这许多事儿来?莫不是晚晴还是贼心不死?
她留意看看,果然四周没了喜姨娘那张可憎的脸,也没了楚楚可怜的谢晚晴。
眼下若非春旎姐姐的出手相救,哥哥定然惨遭横祸,或是她蒙冤受屈,入宫选作新太子妃一事也只得就此作罢。
流熏在散去的人群中看到了立在廊子下停步回眸的方春旎,春旎怀里搂着那卷《山海经》,立在那里偷眼望着同沈孤桐相互搀扶徐徐起身的谢子俊,那眸光里柔情缱绻,分明透出几分爱慕。
前世里,春旎姐姐同哥哥确实是情愫暗生的,姑母也极力想将春旎嫁给哥哥子俊。但春旎是个孤女,寄人篱下,娘家没有势力,对子俊日后的仕途没有任何裨益。后来哥哥惊疯,小姑母不得已将春旎姐姐嫁了个放荡的王府世子,香消玉殒。
“姐姐,姐姐,啊,大表兄为我画的《山海经》怎么在姐姐手里呀?”严哥儿跑来,稚声稚气的问着。
方春旎露出些尴尬,旋即机敏地望一眼谢子俊一笑,摸摸严哥儿红扑扑的小脸儿说:“是你自己搞丢了书册,想是被人拾起来放去了大表兄的书房。”
流熏这才长舒一口气,余光却看见沈孤桐离去的脚步徐缓下来,有意地向方春旎姐弟深深地望了两眼,露出一抹阴沉。
流熏心头一抹担忧,沈孤桐一心靠了科举来成名,就一定会想方设法铲除哥哥子俊。
众人重新回去花厅等着用膳饮宴,凉透的酒菜被端下去重温。
谢祖恒坐在母亲身旁,方巾常服,闲散中也透出几分疲惫。谢子俊端起一盏花雕酒,徐徐凑去唇边,眸光里满是茫然。一旁的方春旎托了碟子为众人布新焙的枣泥糕,来到谢子俊身后时,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低声嗔怪,“这酒是冷的,吃下去扎心,仔细激到。若真想吃,我去给你温过,再加枚青梅吃来才有滋味。”
谢子俊抬眼看她,不觉苦笑摇头,惨然道:“心害已透,奈何一盏冷酒?”
仰头就将那盏酒灌进腹中,恼得方春旎推他一把忌惮地望一眼一旁的大舅父谢祖恒,嗔怪的暗示他,不可如此任性。
谢子俊揉揉头,起身对老夫人告罪说,“祖母,孙儿有些酒上了头,告罪回房先行一步了。”
流熏担忧的望一眼哥哥,哥哥丝毫不掩饰对父亲的怨愤。前世里,父子积怨颇深,以至于到了恩断义绝那步。
“哥哥!”流熏低声劝阻。
老夫人放下牙箸,关切的望着他问,“可是头晕的紧?”又责怪婆子们,“怎么也不仔细伺候着让他吃酒,还不快快扶大公子回房歇息!”
又叮嘱春旎说,“旎儿,去吩咐厨里烧一碗热热的醒酒汤,这冷酒激在心里难过。”
一旁的谢妉儿噗嗤一笑对老夫人说:“母亲忒的啰嗦了。什么醒酒汤怕也暖不过俊哥儿的心了。”说罢嗔怪地望一眼哥哥谢祖恒。
前世的父子恩怨,今世重现,流熏总不想眼睁睁看着哥哥如此,才要起身追出去,被春旎在肩头搭上一只手,将她轻轻一按,自己不动声色的跟了出去。
廊下,风卷残雪扑面,方春旎紧随几步喊一声:“俊表兄。”
子俊停住步,也不回头,仰头望天。方春旎随上来低声道:“大舅父也在吃闷酒,想是一时失察,错怪了表兄心里也难过。为人子者,不可如此的。”
子俊回身,看了他无奈一笑摇头说,“风大,表妹仔细冻到,快回房去吧。”
方春旎将自己怀里的鎏金小手炉用一方紫罗兰色帕子垫了塞去谢子俊手中低声说:“若是俊表兄果然是个有血性的,不妨金榜夺魁,也不让舅父小觑了去!”
谢子俊唇角勾起一分自矜的笑,捧了那温暖的小手炉一揖离去。
方春旎重回厅堂,老夫人已是用罢了膳,一脸安祥的靠在雕螭嵌白玉的围屏榻上,半阖着目,含着笑意。女眷们正在围着老夫人谈笑,似乎一切都未发生。
老夫人满意地打量春旎说,“旎丫头出落得愈发的清丽可人了。看这文静荦荦大方的模样,哪里像熏儿任性骄纵,没有半分安静的时候。”似是对她刚才及时应对救子俊的嘉许。
谢妉儿不由沾沾自喜地说:“老祖宗常说,外孙女生得最像外婆了,果然如此的。”
四夫人慕容思慧爱抚的拉过春旎打量着满眼怜惜:“是呀。旎姐儿是个可人儿,若是方姑爷还健在,怕是旎姐儿早已出阁了。”
方春旎不觉羞红了脸,眸光中更透出几分不安。
谢妉儿的脸立时沉了下来,悒悒道:“四嫂嫂难道是在怪罪母亲耽搁了旎儿的终身大事吗?”似是这话戳到她的痛处。
姑嫂不和,哪里都是有的,谢府也不例外。
慕容氏被噎堵得一时愕住,竟然没了言语好不尴尬。
流熏心知姑母是个不好惹的,四婶婶随口一句话,她却有心的听了去。
老夫人嗔怪一声:“妉儿!”
封氏一笑说:“好事多磨,旎儿这品貌,若说一早的嫁出谢府去,我还真舍不得。就更不必说老祖宗如何的爱若至宝不舍身边寸步了。”
众人这才轰然一笑,四夫人慕容思慧得了台阶,不由道,“若说小姑的话也没说错,连我这做媳妇的都要埋怨老祖宗不公了,将个天生丽质难自弃的美人藏在谢府深宅里,若我是个男儿,日日在府里见了焉能不动心?可惜我腹中的小哥儿没这福分早生个十来年,否则一定赖个脸向小姑求来旎儿这美人做儿媳妇呢!”
一阵哄笑声,流熏不由留意看了低垂了头面颊赤红的方春旎,低声埋怨一声,“小婶母又不正经了!”
“留你给我家做媳妇可有什么不好?你反怪我了!”慕容思慧更是闹个不停。
流熏没有胃口,草草的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一碗雪梨银耳羹,就起身告退回房。老夫人见她怏怏不快,知道她兄妹白日里受了父亲的冤枉,心情不快,也不勉强。吩咐公孙嬷嬷为她拣了几盘新焙的糕点带回房去用,并叮嘱丫鬟们仔细伺候。
流熏回到房中,满心都在忧虑哥哥子俊的安危。
离祖母的寿辰将近,前世里哥哥那场劫难就近在眼前,可她竟然记不清前世里哥哥那场无妄之灾因何而起,谢府里已是杀机四伏,哥哥竟然浑然不觉,还那沈孤桐这豺狼当挚友。她可该如何点明哥哥,跟又该如何设法保全哥哥顺利的金榜夺魁,摆脱沈孤桐的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