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趟着着如水的月色,蕊蕊回到锦陌的少邻君府。
石灯笼里的火烛还未熄灭,廊下的圆形的竹篾青灯在风中摇曳,金色流苏随之晃动。荷塘里蛙声一片,倚水亭上风铃奏出碎响。
她深吸了一口气,脚尖儿轻点,踩着一池的莲叶落在倚水亭中,她凭栏侧坐,一条腿踩在栏杆上,一条腿临空荡着,小黑蛇从她袖中爬出,爬到她曲着的膝盖上沐浴月光,吸收木精月华。
它虽修炼多年,却并不明白蕊蕊此时在忧心什么。当然,它也不关心,若不是它的眼睛还没有完全康复,它绝不会在此逗留,像是一只宠物一样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小贼,你是不是从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蕊蕊抿了抿嘴唇,摸了摸小黑蛇月光下闪闪发光的鳞片,喃喃道。
小黑蛇在她指下躲了一下,扭头从她腿上爬下,探着头猛地一跃,落在了距离最近的莲叶之上。
它才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更不会为这种小事烦恼,它将身体盘起来,忽然觉得这些天跟在蕊蕊身边,它的身体恢复地很快,而且以前一直困扰着它没有解决的问题也迎刃而解了。
它抬起头看了蕊蕊一眼,或许它可以考虑在她身边呆久一点,当两天宠物又有什么呢,反正吃穿不愁,还有利于修行。
一股熟悉的味道在身边萦绕,蕊蕊微僵了一下,慢慢垂下眼帘,将立起的腿放下,双手撑着栏杆,荡着两条腿,低头望着水中的下弦月。
淳璟在她身边坐下来,望着被云彩半遮住的月亮,轻声道,“她怎么样?”
蕊蕊抿着嘴唇喃喃道,“还好吧。似乎已经认命了,明明是那么倔强的一个人。”
“肯认清现实,就不会太痛苦了。”
“这是什么话!”蕊蕊瞪着他,怒气冲冲地咬牙道,“认清了现实的那种无奈才会更痛吧!明明可以改变,却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追随自己的心意,最后只能遗憾收场,你懂不懂!”
“蕊蕊,你怎么了?”淳璟看着情绪激动的蕊蕊,一时摸不着头脑,手脚无措地慌乱道。
蕊蕊推开他的手,咬着嘴唇痛苦地摇着头,“你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
淳璟呆呆地看着蕊蕊眼角渗出眼泪,表情更加慌乱,他最怕人哭了。
蕊蕊咬牙瞪着他,忽地一下消失在空气中。
淳璟呆呆坐着,许久之后才眨了眨眼睛,他抿了抿嘴唇,咽了一口吐沫,扭头看着留在荷叶上晒月亮的小黑蛇,摊了摊手,无奈地嘟囔了一句,“真是的,关我什么事嘛!”
凌晨之后,月亮隐去了行迹,云彩越来越厚,先是一滴两滴,接着啪嗒啪嗒地越来越密的雨从云层上落下来,急密的雨水打在开到极致的莲花上,花瓣凋零坠落在水面上,砸到偷偷探出头来换气的锦鲤头上。
天地之中开满了雨花,雨水打灭了石灯笼里燃着的火烛,竹篾扎成的灯笼也发出怪叫。
蒙了尘的屋顶被冲洗干净,琉璃瓦恢复了本来面目,等到夜晚的幕布被拉开,灰白的雨色天空将千府的楼宇映得泛起白光。
风吹雨斜,雨水从窗口灌入,先是打在红色的灯笼上,被烛光一照,红如美人唇上胭脂,红如雪白肌肤上渗出的血。灯笼摇晃,雨透过灯和窗的缝隙溅在铜镜上,雨滴滑落,昏黄的镜面上落下一条条雨纹,镜中倒映着的是千鸣笳苍白的脸。
远远地传来吵闹的人声,乒乒乓乓,是一个多月来未有过的热闹。
自千鸣笳让那丫鬟离开后,她便消失了踪影,许是雨天适合睡觉,甚至忘了过来给千鸣笳关窗,又或许,她也觉得这种时候还是不要烦她家小姐的好,到时候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倒霉的还是她。
丫鬟站在门口,手按着胸口偷偷吸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房门。
千鸣笳偏头斜了她一眼,冷冷道,“磨蹭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梳妆。”
“是!”丫鬟全身猛地一颤,忙快步走进去,将水盆放下。
夏至日,雨。
千鸣笳的出嫁静悄悄的,没有十里红妆,没有亲朋相送。
雨水浇透了整个王城,到处弥漫着湿气,雾气腾腾宛若梦中仙境。
车驾上的红纱完全被打湿,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如女子颊边红泪。
“这是成亲吗?她哥哥都不来送,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蕊蕊荡着两条腿坐在王城的城楼上,望着出了城门,晃晃悠悠地往前行的车驾,拧眉道。
“相见时难别亦难,还是不见的好。”锦陌撑着伞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远远的马蹄声,马蹄铁与雨水碰撞敲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清脆而悠远。
淳璟一身青衫跨在马上,风扯着他的衣带发出扑啦啦的响声,雨水在他周围化成白色的水雾,像是撞了透明的屏障,激起雨花。
看到淳璟,墙头上的蕊蕊微微蹙眉,荡着的两条腿停了下来,扶着砖墙的手攥了起来。
红豆赶超了那湿红的车驾,高高扬起马蹄,嘶鸣一声,停了下来,挡住了去路。
千鸣笳猛地掀开车帘,热切地望着淳璟,茶色的眼睛闪着水亮的光,她心中隐隐有些期待,他是来带自己离开的吗?
“你怎么会来?”她问。
红豆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车门口,瞪着眼睛打量着红豆,打了一个鼻响,扭过头去,看样子是不太喜欢她。
斜风细雨打湿了千鸣笳梳理地整齐的头发,一缕碎发从鬓边滑落,粘在她的脸上。
淳璟摊开手,一把黑色的油纸伞出现在他的掌心,他将它送到千鸣笳面前,“给你。”
千鸣笳看着那黑色的油纸伞上的白色梅花,忍不住蹙起眉头,“这是……”
“墨未遮的伞,你留个念想吧。”
“墨公子?”千鸣笳眼中的光彩全部散去,她唇角勾起一抹牵强的苦笑,但还是将伞接了过来,“你知道送伞的意思吗?”
“欸?”淳璟看着她脸上变换的表情微微愣了愣。
“你不知道送伞是散的意思吧。”千鸣笳说。
淳璟愣了一下,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却没想起有这么一说,他舔了舔嘴唇,有些慌乱地解释,“你别想太多,这只一把简单的伞,是因为下雨了。除此之外,他绝没有别的意思。”
千鸣笳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我明白。”
淳璟看着她的表情,狐疑道,“你……是真明白了吧!”
“这就是红豆吗?”千鸣笳从车驾里探出身来,伸手摸了摸红豆的长脸。
红豆打了个鼻响,踏着马蹄,往后退了退。
“谢谢你。”千鸣笳笑了笑,拿着伞朝淳璟摆了摆手,“再见。”
“再见。”
千鸣笳的马车从淳璟身边走了过去,长长的车辙印延伸到城里,像是她对王城不舍的眷恋。
前面的路雾茫茫一片,不知道有多少未知数。
淳璟拧了拧眉,从袖中抽出墨色的骨扇,朝着千鸣笳远去的方向轻轻一扇,雾气消散,路两边的泥土里拱出小小的叶芽,吐出花苞,开了一路的鲜花。
千鸣笳瞥了一眼面前的雨伞长叹一声,低头摩挲套在手腕儿上的玉坠儿。女人有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会混淆了崇拜和迷恋。
馥郁的花香从车窗的缝隙里溢了进来。
“小姐,你看!”小丫鬟一脸兴奋地叫道。
千鸣笳扭头望着路边的花微微愣了一会儿,回头看见还站在原处的淳璟。她抿了抿唇,他总是做出一些让人心动的事情,在牵引了人的情思之后,却又可恶地站在圈外,以一副无辜的模样看着你,你甚至不能骂他流氓。
“真是大手笔呀!”蕊蕊从城墙上飞下,落在路边的一棵苍劲的古树上,噘着嘴瞪着淳璟,冷嘲热讽道。
淳璟扭头瞧了一眼还站在城墙上的锦陌,揶揄地看着蕊蕊,“等你成亲的时候,我也给你办一场。”
“哼,谁稀罕!”蕊蕊拧着脖子哼了一声,小黑蛇盘在她的手腕儿上,老老实实地躲在袖子下面,生怕被雨水溅到,打湿了自己光滑的鳞片。
淳璟朝她伸出手,轻轻笑了笑,“回去吧,我请你吃面。”
不等他说完,红豆突然尥蹶子狂奔了起来,它才不要载那条黑蛇!那东西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味,能让它退避三舍。
淳璟想起那日在巫山,红豆驮着他刚到山脚下,就溜掉了。虽然后来它又到山脚下去接他了,也是因为小黑蛇身受重伤,几乎是气息奄奄。
“瞧你吓的!”淳璟摸了摸红豆的鬃毛,伏在它耳边压低声音道,“你自己去玩儿吧,我要是把她丢下,回去不知道该怎么闹呢!”
说着纵身从马上跃下,站在路边等着蕊蕊。
而红豆已经一溜烟儿消失在雨雾之中。
“红豆疯了?”蕊蕊落在淳璟身边。
淳璟瞧了一眼蕊蕊缩回到蕊蕊衣袖下的小黑蛇,道,“是你的宠物太霸气了。”
听到淳璟的话,小黑蛇突然窜出来,朝着淳璟扑了过去,被蕊蕊捏住七寸抓了回去。
两人漫步雨中,蕊蕊说,“锦陌说,她要嫁的是一个修炼了六千年前的天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