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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忠这番表现,让陈恪十分担忧。倒不是说这个人本身如何,而是他对赵宗实和赵宗绩的态度差别……连一个行伍中的粗人,都能感受到两人前景的明暗,何况其他人乎?
可见情况已经分明到了到何等地步。
这也难怪,因为被水灾打断的帝国继承人问题,现在随着洪水退去,似乎已经到了非决不可的地步。
还是因为那个范缜,这位年初首倡立储的谏官,前后一共上书十九道,整整坚持了近大半年。到后来,见上疏不管用,他便面谏,从这一年七月开始,只要一上朝,他必定会建言立储,官家不听他讲,他便秉承宋代言官的一贯传统——上前拉住官家的袍角,不说完不放他走,折腾个没完没了。
赵祯拿他没办法,只好给他升官,然后把他踢到地方去当知州……这屡试不爽的一招,谁知在范缜这却不起作用,因为他拒不上岗。
范缜说自己有病,便回家硬生生躺了一百天。当人们再看到他时,& {}都认不出来了——只见不到五十岁的范缜,已是须发皆白,就好像韶关前的伍子胥一样。
事态到了这一步,就不受任何人控制了。范缜的执着激励了许多有志一同的官员,他们也开始纷纷上书,其中不乏重量级人物。
先是侍御史赵卞上书,拿刚刚过去的洪水议论说,老天爷已经对我们发出警告,民间也生出惑众的妖言,皆是因为我们的国家没有储君啊!希望官家秉持大公无私之心,赶紧选个接班人,把他或者放在宫里接受帝王教育,或者让他做官磨练,总之一刻也别耽搁了!
马上知制诰吴奎、御史吕景初等人也上书附和。就连那个砸缸的司马光,尽管远在地方。却心忧朝廷。也跟着凑起了热闹,上书建言立储……当然,他现在虽然很有名,但毕竟远在西北并州当通判,对朝廷没啥影响力,所以可以忽略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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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有影响力的大腕有三位,第一位乃是‘十处响锣、九处有他’的欧阳老大人。文坛盟主欧阳修,被范缜的忠义之举感动到不行,但他恪守君臣之道。从来不对皇帝说重话,只是以拉家常的语气劝谏道:
‘官家原来没有皇子,但有公主陪伴,所以不会感到孤独。现在公主出嫁了,你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那么国事之余,回到后宫,能和谁说说话?平民百姓尚且得享天伦之乐。一国之君怎么可以缺失?所以我觉得。你现在应该从皇族里找一个中意的做儿子,让他陪伴您左右,好好孝敬你。’
官家看了,只回了他三个字:‘我不闷……’
欧阳修没有成功,第二位大腕出场了,他是范缜的上司,知谏院唐介。此人以直声动天下,可谓有宋一朝力度最强的言官。文彦博首度罢相便是拜其所赐。而将皇帝心肝张贵妃的伯父张尧佐拉下马,更是铸就了他的赫赫威名。朝臣皆称“真御史必曰唐子方’,而不敢直呼其名。
当年唐介因为一下弹劾两位大佬,用力过猛,结果把自个也弄到地方上去了。去岁,文彦博当政不久。便把他调回京来,还让他当谏院的长官,以显示自己气量宽大、不计前嫌,而且保护言路畅通。
他这一手确实是妙,不管愿不愿意,唐介都欠了他的人情,再跟他作对的话,不仅别人会瞧不起,自个过意不去。
文彦博没猜错,这次返京之后,唐介一直比较沉默。包括他再次罢相,唐壮士都冷眼旁观,没有吭声,以至于大家都快忘了,还有这样一门大炮的存在。
但大炮总是要开火的,且一开就是地动山摇。那是某一天的早朝上,他和包拯的老冤家张尧佐终于死了。得知了这个死讯,官家心中百味杂陈,对大臣们感慨了一句:“你们以前都说张尧佐是本朝的杨国忠,朕要是用他,就会成唐明皇第二,国破家亡远逃西蜀,其实哪有那么严重,言过其实了吧?”
群臣微微脸红,毕竟张尧佐一辈子也没作恶,只因为他是外戚,就被当成了全民公敌。现在他们都安静了,心说,就当在尊重死人吧。
可唐介突然说话了:“是的,官家说得对。张尧佐确实比杨国忠强。”
见当年弹劾张尧佐最厉害的人,都承认自己说得对,官家深感欣慰,饶有兴趣的听他说下去。
只听唐介不紧不慢的接着道:“当初若用了张尧佐,确实未必会有安史之乱。可一旦要是出了乱子,陛下还不如唐明皇!”说着他的目光望着殿顶,幽幽道:“唐明皇有自己的儿子出来收拾局面,重整河山,请问官家依靠谁?你有儿子吗?”
赵祯当时就气晕了,有道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何况是在跟皇帝说话!这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要是换别的皇帝在,给他个狗胆也不敢如此大放厥词。然而赵祯毕竟是赵祯,他只是气得拂袖而去,就没了下文,甚至连处罚都没有。
当然皇帝被气成这样,建储之事自然依旧悬而未决,这时候,第三位大腕——包拯登场了。
与后世人们印象中,那个白天判阳间、晚上判阴间的青天司法官不同,包拯在他的政治生涯中,其实多是以言官的身份出现,他弹劾的战绩丝毫不比唐介逊色,硬度也不遑多让。当年张尧佐下台,就是这二位黑又硬双剑合并的结果。
现在,唐壮士出剑了,包大人自然要跟进。不久之后,他直接去见赵祯。没办法,开封府尹有随时觐见的权力,内侍拦都拦不住。
赵祯只好见他,问有什么事。
包拯不像唐介嘴巴那么毒,也不像欧阳修那样会说话,他只能老生常谈,大讲特讲太子的重要性,从关系到国家安稳、到全体国民的幸福都系于太子以身……基本上,每个大臣上书,都是这一套,范缜更是重复了十九遍,没有任何新意。
官家起先耐着性子听,但越听这些老调重弹,心里的怒火就越压不住,他对范缜、赵卞、唐介的怨念,终于汇聚到老包一个人身上,只见赵祯霍得站起来,冷冷逼视着包拯,一字一顿道:“卿欲立谁?”臣子想立太子,可谓大逆不道!
基本上此招一出,上纲上线,大臣只有乖乖认罪的份儿,再不济也得老实闭嘴。但包拯却不在乎,他只是稍稍惊讶,便平静地回答道:
“老臣说这话是为了国家社稷,官家却反过来问我想立谁,这是对我有疑心哇!皇上啊,我已经七十岁了,还是个绝户头,根本谈不到日后的利益,之所以冒死进谏,完全是为了宗庙社稷考虑。你仔细想,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赵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挥挥手道:“寡人没有怀疑你,爱卿先回去吧,此事徐当议之。”
在两位猛男的冲击下,赵祯总算是松了口。大家忽略了皇帝口中的‘徐当’,而纷纷兴奋于‘议之’,于是建言皇帝立储的奏章,一下子多了十倍,不仅是言官,也不仅是京中的衙门,全国各路各州,大小官员无不争先,唯恐落于人后。
不过,皇帝的怒吼也并非完全没作用。一句‘卿欲立谁?’吓住了那些想更进一步、向赵宗实邀功的小人,因此所有的奏疏,只是建言立储,并未提及,到底要立谁。最大胆的官员,也不过就是隐约提及,当年官家曾经收养过宗室子的掌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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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来的又快又猛,不过短短二十余天,便发展成了现在这种局面,是陈恪始料不及的。
在家里寻思了一上午,他对门外值守的侍卫道:“备车,我要出门。”
“大人要去哪里?”李忠很快闻讯赶来。
“北海郡王府。”陈恪平静道:“昨天,赵宗绩向我请教璇玑图,今日过府去教他。”
“还去找他?”李忠登时失态道。
“你不送,我便自己去。”陈恪冷冷道:“五郎,去叫辆车回来!”
“别别,我送、我送。”李忠这个郁闷啊,心说你咋就这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
不一时,马车备好,陈恪上去前,李忠做最后的努力道:“大人可想清楚了,现在至少三拨人在盯着你。”
“哪三拨?”陈恪微微皱眉道。
“汝南王府的眼线,皇城司的密探,还有开封府的捕快。”
听他说前两个,陈恪尚未怎样,听到最后一个,他不禁一阵头大,老包怎么也来添乱?
拍拍李忠的肩膀,他轻声道:“多谢你,兄弟,但那也是我的兄弟……”
李忠愣住了,摇头叹气道:“那咱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