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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状元楼上,已是戌时夜深,观众换了一茬又一茬,耗时持久的超级比试仍在进行。
陈恪和刘几两人,已经从璇玑图中,共计解出了一千九百一十三首诗。
这场比试对心力和体力的损耗,不是刘几一个文弱书生能承受得起的。他早就支撑不住了,内里像被掏空了一般,头晕眼花,满身虚汗,只靠一口气在撑着。
“谗佞奸凶,害我忠贞;祸因所恃,滋极骄盈!”当写下最后一首诗,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撒手掷笔仰面摔倒。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回到了住处,周围坐着一干好友。见外面还是黑天,他问道:“我睡了几个时辰?”
“几个时辰?”朋友们笑道:“你睡了整整两天。”
“啊……”刘几惊讶道:“这么久?”
“也难怪,那么剧烈的消耗战。”朋友佩服道:“精神自然亏空的厉害。”
“可惜还是输了……”刘几心下一片黯然。 。
“不,你没输。”朋友们道出一个让他又惊又喜的消息:“你晕倒后,任人们千呼万唤,那陈仲方都没有再解一首。所以,你比他多解了一首,还是你赢了。”
“当然,大比分上,一比一打平了。”有人补充道。
“是么?”短暂的庆幸之后,刘几却陷入了回忆,他记得,自己油尽灯枯之时,那陈恪仍然气定神闲,似乎再解多少首都不成问题。怎么放着唾手可得的胜利,就不要了呢?
联想起陈恪在第一题时,也只是以微弱的优势战胜自己,刘几心头一下升起明悟,以手覆面道:“惭愧,陈仲方有古君子之风,吾却一心争强好胜,坠小人之道矣……”刘几又羞又惭,他怎么不知道,其实自己本该承受两场惨败,如今能以体面收场,全靠陈恪不争胜,才保全了名头。
“唉,之道兄……”其实一众太学文会中人,也对陈恪产生了好感,只是担心刘几不喜,才一直反着说。现在见他没有怨念,便也劝道:“大家都要参加来年的春闱,极可能同科同年,咱们何必要搞什么对立?”
“这话说的,好像是我要搞对立似的。”刘几郁闷地爬起来。
“你要干甚?”
“去找他认输。”刘几道;“人家给咱留面子,咱不能真跟着装糊涂。”
“这大半夜的,你去找谁?去认输的话,岂不拂了陈仲方的美意?”友人劝道:“我看,还是改日摆一桌酒,请嘉佑学社的人一起坐一坐,席上你敬他几倍就是。”
“也对。”刘几想想点头道:“快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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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那边,自然有人埋怨他,怎么能放过唾手可得的胜利,让刘几继续欺世盗名呢?
“刘几不是欺世盗名,他有真才实学。”陈恪摇头道:“这样的人,应该给他留下体面。”顿一下又道:“再说,为何非要执着胜负?无非就是一截虚名,却会树敌无数。”
“对,失败了自然会被人笑话,但能胜而不逞强,却让人钦佩。”不大爱说话的苏辙,这次替他妹夫说话道:“这就是中庸之道啊!”
“其实,仲方兄已经赚到了。”曾布笑道:“那刘几可是成名已久,已然给你当了垫脚石,没必要非得从他头顶越过去。”
“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那么刺耳。”陈恪笑道:“不过正是这个理。”
把一干人安抚下来,这才散了。
回家后,宋端平对陈恪道:“你变了。以前,你肯定会不留余地。”
“人都是会变的。”陈恪轻轻一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踏入这个江湖,就甭想独善其身。”
“这就对了。”宋端平点点头道:“我以前还担心你的性子,会不会树敌太多。”
“唉,本想这辈子活得洒脱点。”陈恪苦笑道:“但现在才发现,人在这个世上混,哪有真正的洒脱?想要活得自在,首先就得没有敌人,我已经够招人记恨,不能再树敌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宋端平笑道:“我也不用白担心了。”念着他疲累,宋端平便不再多说,离开让他早歇息。
陈恪却难以入眠,一来,大脑高度兴奋后,不是马上就能停下的;二来,心里难免想念在眉州的未婚妻。说来惭愧,他来京之后,几乎没怎么想过小妹。虽然明年,她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但陈恪总还没法从兄妹之情转过来。
但今日,解‘璇玑图’的时候,苏惠那一首首深情款款、缠绵悱恻的情诗,让陈恪对那窦滔无比羡慕。然而他旋即醒悟到,何必要羡慕窦滔?自己也有个聪慧无双,情深似海的妻子,她的名字叫苏小妹,一点不比苏惠差!
他那一颗无主骚动的心,刹那间,好像被系上了一根红绳,绳子的另一端,连着远隔重山万水的眉州城。
他终于在成婚之前,找到了那那种让人心跳加速的感觉,便从床上跳下来,研磨镇纸,准备写一封不那么程式化的回信……尽管与小妹保持着三天一封信,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基本上都是在应付公事。
想到今日靠着小妹结了璇玑图,陈恪便将情思化成了十四个字;
‘静思伊久阻归期忆别离时闻漏转。’
然后便装入信封封口,只待明日发出。
一夜无话,第二天,陈恪正在用早饭,那侍卫虞侯李忠,抱了一摞请柬进来。一脸谄笑道:“大人这次是一举成名了,看看,这才一早晨,就有十几份请柬送来。”
“推了吧。”陈恪的喉咙有些沙哑,叫厨房用鲜藕、绿豆、白米和冰糖,煮了鲜藕润喉粥来吃。昨日对他也是一场消耗,感觉像又考了一场科举似的,因此整个人都无精打采:“后日我爹就要结婚了,我得开始忙了。”
“真推了?那太可惜了。”李忠捡出几份带着香气的请柬,脸上挂起淫笑道:“汴京十大花魁的请柬可是千金不换,何况还不止一位呢。”
“哦。”后世心理学家说过,色心是驱动男人进步的原动力,陈恪登时来了精神。但旋即想到那苏惠和窦滔的故事,暗道,我若是太过风流,传回四川去,说不得也要让小妹幽怨,还是先低调些的好。
便不无可惜的咂咂嘴道:“算了吧。”
“还有一封。”李忠拿出一份典雅的藏青色请柬道:“还得大人拿主意。”
“谁的?”陈恪夹一筷子爽口的水晶萝卜,漫不经心道。
“赵宗晖。”李忠答道。
“哦?”陈恪搁下筷子,接过来扫一眼道:“赵允让家的老三?”
“正是。”李忠点点头道:“这赵宗晖博学多才,日常往来皆是文人墨客,风流名士。人们都说,能被他请去博艺轩做客,就士子跻身名流的明证。”说着一脸谄媚的笑道:“看来这次大人赚了好大的名头,也终于要成为名流了。”
“名流很稀罕么?”陈恪随意的搁下,端起粥碗道:“我就不稀罕。”
“大人。”李忠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开口道:“有些话卑职不该说,但大人对我们够意思,我冒着得罪大人,也想说几句。”
“请讲。”陈恪又把碗搁下,正色道:“我听着呢。”
“卑职以为。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也应该去。”
“哦?”
“大人似乎对汝南王府的人,没什么好印象。”李忠轻声道。
“嗯。”陈恪点点头,对于这种贴身保护自己的人,没什么好隐瞒的。
“但眼下,赵宗晖的十三弟赵宗实,极可能会成为皇子,如果官家再没有龙子诞生的话,他甚至可能进位皇太子。”李忠压低声音道:“其实,赵宗晖固然喜欢和文人交往,但私下里,这也是替他弟弟拉拢人脉的手段。所以这次邀请,可算是对大人的招揽,大人就算不想和他们走近,也不能得罪他们啊。”
这番话,显然是人心换人心换来的,陈恪有些感动,点头笑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等我考虑一下再说。”
“是。”李忠直起身,迟疑一下,又低头道:“还有,大人前途似锦,不该和那赵宗绩搅在一起。”
“怎么,朝廷对中低层官员交往宗室有忌讳么?”陈恪微微皱眉道。宗室子弟都生活在京城,官员也在京城生活,双方不可避免产生交集,许多人称为好友,甚至是联姻,都没什么避讳的。
“那倒没有,只是,汝南王府那位会忌讳啊……”李忠说完,暗道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该说不该说的,怎都说出来了?
这其实是陈恪成名之后的副产品。因为他看上去要一冲而起了,自然就会有很多人会替他考虑,为他出谋划策。而李忠等一干侍卫,和他也算是缘分,当然希望他能飞黄腾达,将来也好有座靠山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