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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陈恪他们的嘉佑学社,在以刘几为首的太学文会面前,只算是小字辈。
太学文会号称只吸收文采超群者入会,因此荟萃了太学中的学问之士。但也有许多京中的膏粱子弟,为了给自身增加光环,以重金买入会中。所以这个成立多年的团体,可谓要才有才、要财有财,风光一时无两。
但新近崛起的嘉佑学社,让他们倍感不爽。因为陈恪、苏轼兄弟,还有吕惠卿,竟然拒绝了他们的入会邀请,转而自己组成一个小团体,自娱自乐起来。这种赤裸裸的无视,让太学文会感到被冒犯。
本以为,一上考场,这帮人就抓了瞎。谁知道桂榜一放,嘉佑学社的家伙,竟然一个不落的全都上榜。反倒是太学文会,因为近些年良莠不齐,着实有一批没中的。这让自诩太学菁英会的刘几众人,迫不及待想要击败对方,以证明他们仍然是最强的。
然而谁知出师不利,这第一阵竟然就没拿下。刘几不禁变色,准备亲自上场,()却被一人拦住,笑道:“杀鸡焉用牛刀,之道兄,还是让小弟先来吧。”
太学文会众人一看,乃是当世大学者宋祁之子宋天乐,登时大喜,都道‘这下妥帖了’。
便见宋天乐轻摇折扇,缓缓踱步到阵前,抑扬顿挫道:“柳线莺梭,织就江南三春景。”
“云笺雁字,传来塞北九秋书。”郏亶对答自若。
“花坞春晴,鸟韵奏成无孔笛。”这是把鸟鸣声比作无孔之笛。
“树庭日暮,蝉声弹出不弦琴。”郏亶寻思了好一会儿,才对上来,这是将蝉声比作无弦的琴声。自然得到同仁们一致的喝彩声。
“宋兄来点难的,省得让他们小瞧了宋家。”太学文会的人大声道。
这时候,满楼的士子书生都被吸引过来,观看这场龙争虎斗。宋天乐见时机到了,便合上纸扇,缓缓吟道:“钟鼓楼中,终夜钟声中不断。”这看似平淡的一联,实则暗藏杀机。因为联有三个同声,钟,中,终,而且钟和终字都出现了两次。
郏亶满头是汗,不得不败下阵来。满脸羞愧的对一众哥哥道:“我输了……”
“已经很好了。”众人笑道:“看你子瞻兄的。”
苏轼便长身而起,他抵京后不显山、不露水,一直蛰伏到了秋闱,才一举夺得桂榜副魁。所以此刻人们都在议论,这位副魁到底是走了狗屎运,还是有真才实学。
显然,宋天乐是他的一块试金石。
“宋兄的上联是,钟鼓楼中,终夜钟声终不断。”苏轼淡淡一笑,推开窗道:“小弟的下联是。金科场近,今日金榜尽题名。”
众人先是一愣,待品过味道后,不禁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不光嘉佑学社的人,那些听众,甚至太学文会中的人,也由衷的佩服起苏轼来……状元楼就与国子监相邻,国子监是众人考试的科场,而今日状元楼中的书生士子,皆都是考中之人,如此贴题自然,且又能把刁钻到无以复加的对仗对上,这苏子瞻绝非凡品!
而宋天乐的上联,乃是憋了多少年的绝对,他家学渊源,数年前从某孤本上看到这个上联,苦思了数载也没有对出下联。此刻见那苏轼此轻描淡写就搞掂,他一下臊红了脸。急于挽回面子,宋天乐又拿出另一道压箱底的上联道:
“雨滋春树碧连天。”
这次不光看似平平无奇,众人甚至连玄机都品不出来,但谁都知道,一定暗藏杀机。
苏轼沉吟片刻,抬头笑道:“风送花香红满地。”
“我这上联可以倒读。”宋天乐冷笑道:“雨滋春树碧连天。天连碧树春滋雨!”
众人闻言纷纷倒吸冷气,这也太歹毒了吧。
“谁说我的就不能倒读?”苏轼淡淡一笑。
“风送花香红满地,地满红香花送风!”马上有人帮他读了出来,登时满堂喝彩,这苏轼,实在是太强悍了!看来考个副魁实至名归!
“我还有最后一联。”宋天乐恼羞成怒道:“你若能对上,我便认输!”
“承让承让。”苏轼抱拳笑道。
“别猖狂,我还没出对呢!”宋天乐怒道:“听着,白塔街,黄铁匠,生红炉,烧黑炭,冒青烟,闪蓝光,淬紫铁,坐北朝南打东西!”
众人又是一阵头晕,心说他哪来这么多对穿肠的鬼对子?白黄红黑青蓝紫,北南东西,七色四方,怕是神仙也对不出来。
“有了。”谁知道苏轼比神仙还神仙,仍只是稍一思索,便拊掌道:“阳华寺,金方丈,设土坛,摆木桌,燃火烛,施水术,驱阴魂;召神驱仙除鬼魅!”
金木水火土阴阳,对白黄红黑青蓝紫。神仙鬼魅对北南东西!
在众人连天的喝彩声中,宋天乐草草抱拳,说一声‘领教了。’便匆匆排众而出,据说他此生再也没跟人对过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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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最善于出对的宋天乐,都在苏轼面前一败涂地,太学文会的众人,竟无人再敢出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刘几身上。这位今科解元成名数年,早被称为大宋第一才子。
如今,为了捍卫自己第一才子的名头,为了太学文会的荣誉,刘几不得不挺身而出了。但方才苏子瞻惊为天人的三联,竟让他未战先怯,感觉如果和此人较量,肯定会输得很惨。
就在他沉吟之际,太学文会这边有人出声了:“诸位,咱们本为甚要比这一场,现在未免本末倒置了吧?”
“对,我们是要看正科解元和别头解元哪个厉害,怎么这些不相干的人比斗起来了?”同会的人心领神会,一唱一和道。
“先证明这个解元,比次元强再说吧。”吕惠卿冷笑道:“赢不了苏子瞻,还有什么好说的?”
“荒唐。”太学文会的人断然道:“名次是诸位考官排定的,为什么还要再比过?莫非诸位质疑二位主考并诸位副主考?”
谁都能听出,太学文会的人虚了,不敢让刘几和苏轼比。而且刘几到现在没说话,怕是怀着一样的心思。然而谁都没法反驳他们……尽管宋朝禁止门生拜座主,但作为被取中的举人,理当对考官心怀感激。刚刚放榜不到一个时辰,谁能去对名次说三道四?
何况,大家也十分想看,解元和别头解元之间的较量,不管出于何种心理,这都是十分有吸引力的。
“这下坏了,”曾布小声对陈恪道:“刘几可不是浪得虚名,他实有状元之才。”意思是,既然他们能赖掉和苏轼的较量,你也有样学样,赖掉和他的较量吧。
陈恪却板着脸不吭声,知子莫若父,陈希亮早就说过,他这家伙看着嘻嘻哈哈、满不在乎,但实际上好胜心比谁都强。眼下,太学文会的人,避苏轼而就陈恪,这本身就是对他的轻视。
不比过,谁知道输赢?难道自己这个别头解元,就是从地上捡来的?
陈恪不顾一种弟兄的阻拦,长身而起道:“子瞻,你且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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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在千呼万唤中,刘几和陈恪站在了场中。刘几身材瘦削,比陈恪整整小一套。至少从外观上,就被他压了一头。
状元楼里安静下来,众人只见刘几和陈恪小声的交谈几句,便听他们宣布,两人约定比三场,三局两胜。
第一局,由嘉佑学社出题。经过紧张的商议,众人决定来陈恪最拿手的。便见吕惠卿起身道:“诸位,最能体现读书人能力的,莫过于博闻强记。所以我们提议,现场找两本书,请二位解元背诵。看看哪个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背得更多更准确。”
众人纷纷点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但有人有异议,万一某位拿到的书,是他从前恰巧看过的呢?对于博览群书的解元郎,这很有可能。
“我有个办法。”说话的却是这状元楼的老板,众人一脸无奈的看着他,我们读书人的事情,你添什么乱?
“先听我说说,要是不中就算了。”状元楼老板呵呵笑道:“鄙楼上有很多过往的账册,二位肯定都没看过。”
“账册?”众人先是觉着胡闹,但转念一想,这主意真不错。首先,肯定两人都是头次看,能保证公正。而且账册的内容杂乱无章,最能考验硬记的本事。
很快,两本厚厚的账册便被摆在了两人面前,担任裁判的士子点起了线香道:“开始吧。”
两人便开始一页页翻阅,酒楼中静得针落可闻,只听到两人沙沙的翻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