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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知汝远来当无意
渭城状元桥。
“嘭——”拳头到肉的声音,在空中顿时就弥散开来。四周的围观者顿感惊恐,前一刻还发出惊叫的声音,便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四周顿时寂然无声。
一个身体壮硕的虬髯汉子,怒瞪两眼,一手指着那横倒在地且肥硕的厮汉怒道:“你这厮,只管诈死,洒家须慢慢再和你理会!”一面说,一面渐渐的移步,朝着城南方向疾步而去。不多时,那汉钻入一家客栈,就收拾了细软,提了根哨棍,飞也似的出了渭城南门,一道烟似的远远的遁走。
“这黑厮汉是谁?怎敢如此殴打郑大官人?”几个闲汉远远的围拢着小声议论。
“我却认得他,此乃小种经略相公门下的提辖官人,唤作鲁达的!为人最是暴躁,专好强斗狠,今日偏生和郑大官人结怨,也不知为何?”一老汉见那鲁提辖去的远了,方才壮了胆儿打诨道。
“却不知郑大官人日后如何寻他晦气?”一闲汉吧嗒着嘴巴,脸上兴奋作色。
“寻甚么晦气,这郑大官人有命没命,还是两说。”那老汉摇着头看了看那躺在地上的郑大官人,早已只有进气没得出气的份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天理果然循环,报应不爽。这世间冤冤相报,惹气斗狠,贪花恋色,皆莫若老汉听曲吃茶快活!”一面说,一面慢慢的离了这是非之地。
早有那肉铺烧汤的二汉并操刀切肉的伙计,手忙脚乱的将那郑屠抬上了门板,七八个人气喘吁吁的朝着城南一家汤药铺里赶去,又有那通风报信的鲁家客栈的店小二见势头不好,慌慌张张的挤出了人群,望城南一家大宅而去,一路上,连滚带爬,跌了好几跤,头发也扯的松散了,见得那宅子门前,扣着门环只管大声嚷道:“大官人不好了,大官人不好了!”
那门“吱呀”一声开了,便见那门缝伸出一个苍头,脸上正值怒气,见那小二也是认得的,便喝道:“混帐东西,大官人府邸,也是这般大呼小叫,两位主母尚在小憩,若是惹得不快活时,仔细揭你的皮。”
“大官人没了!”那小二见了那苍头,只闷头闷尾的一句话。哪只那苍头是个实心眼,见小二说话无头无尾,又是些混账话,不由一把揪住小二的衣襟,便要骂将起来。那小二只道此事非同小可,况且眼见得那郑大官人活不成了,也不惧那苍头,只管叫嚷起来道:“我这般慌张赶来,也便是要见一见两位大娘,大官人没了,吃那鲁提辖三拳打死。如今人已抬进王大的汤药铺子里去了。因此特来禀告!”
两人正在争执之间,边听到旁的一声喝道:“没得管教的浊东西。你说哪个大官人没了?”便见一个翠衣云髻的二十出头的女子走了过来,伸手处,那雪白也似的手掌便伸了出来,只一掌,便打在那小二的脸上,因含怒出手,那小二又不敢闪,顿见得那小二脸上肿了半边。那女子犹自不忿,一手叉腰,一手指那小二道:“贼入娘的小子,有甚么话,只管说,没得这么咒自己老爹死的。”
那小二虽不敢反抗,但眼见得那郑屠要死,胆子也壮了壮道:“大娘,小子说的,并无二话。此事说来,却是大官人引出来的勾当!”当下便一五一十将那郑屠如何强骗金翠莲,那鲁提辖如何寻衅状元桥生事,一一说来,末了还道:“大官人当下许了我两贯钱,如今这还不知着落在谁的身上。”
那妇人一听,顿时信了个七八分,不由心里寻思:这郑屠倒是恶有恶报,我这身子却也不是他巧使计谋,强骗强娶的?还有这房中的二娘,又何尝不是如我一般?只是这厮虽强横不讲理,平日里倒也不曾难为自己,日里的用度,倒也尽管开支,倒是个富足的日子,只是这厮如今遭此横祸,却叫我等如何自处?一时间寻思不得一个主意。
“大娘——”旁边那苍头见主母仿佛失了魂儿一般,只道是得了这信儿,失去了主意,边叫道,“大娘,不如先去拿王大的汤药铺去瞧瞧,好定主意。”
那妇人猛然一惊,回过神来,便道:“正好,正好,你去唤二娘,好叫她与我一同去。”说吧又要寻那小二,哪知那小二早已不知去向,也只好作罢,回屋子收拾,叫了个使唤丫头,一同出门。刚出二门,便见一个娉婷袅娜的二八女子,两弯柳眉轻蹙,一双明眸盈水,带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早已立在庭院里了。
“妹妹,如今事已至此,可速速去瞧一瞧大官人!”那妇人一面说,一面便要往外走。却见那女子脚步儿也不曾移动一步,不由诧异道,“妹妹可是不愿去?”
那女子抿了抿嘴,没有出声,只将那螓首低垂,目光盈盈间,到有几分欢喜。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妇人停住了脚步,不由叹了一口气道:“妹妹,我知晓你的心思。官人行事荒唐,但见的有几分颜色的女子,必定要弄出几分手段。妹妹和我都是苦命人,只是妹妹比我幸运,如今还是个完整的身子,也罢,若是官人真个不行了,他又没得个父母兄弟,也没得个子嗣,这份家业说不得也是你我姐妹两个做主,到时,我便放了妹妹回家,还打发一份厚厚的嫁礼,也不至于委屈了你。如今却还要做些模样让左邻右舍瞧瞧,免得有人眼热,说是白白的便宜了我等姐妹。”
一阵劝说,那女子这才松了神色,微微点了点头,便随着那妇人出了门。那妇人出了大门口,回头嘱咐那苍头道:“看紧大门,闲杂人等一概不得放入。这大官人出了这等事,还不知多少心怀叵测的人盯紧这院子里的杂物呢!”见那老苍天郑重应承,这才挽着那女子的手下了台阶,早有丫头在前面不远处的巷子唤了两乘轿子,两人坐了进去,一路朝着城南王大汤药铺去了。
且说那郑屠眼见得只有进去没有出气了。被铺子里烧汤的二汉和卖肉的伙计七手八脚的抬到了附近的王大汤药铺子里,伙计们将门板放进了堂屋里,那王大亲自出来,蹲下身来,仔细查验了一番,眼见得那郑屠眼里的光渐渐的散了,再也聚不起来,便是个不治之状,不由叹气摇头道:“老汉却是无能为力,倘或有华佗再世,或可有起死回生之效。”说完,双手笼袖,摇头站在一旁。
有伙计在一旁叫道:“不若死马权且当活马医罢。若是郑大官人没了,我等岂不是要失了小种经略相公的这门差事?”
那王大听了,边点头道:“若是这般,老汉也只好如此了。”说着一边吩咐汤药铺子里的伙计道:“且去拿我拿一套金针来,这也是我轻易不得用的!”王大一边吩咐一边寻思道:若是将这郑屠整治的活了,也是一大名声,若是不活,也于我声誉无碍。
此时这汤药铺里,早已聚集了些好看热闹的闲汉妇人等。如今这事情闹得太大,那边也有衙门里派来了三五个差役,正寻着肉铺里的伙计问话。
那肉铺里的伙计,添油加醋,将那鲁提辖如何蛮横无理,郑屠如何忍辱负重,那鲁达如何苦苦相逼,那郑屠如何委曲求全,直至那鲁达如何行凶,郑屠如何自卫被害,一一道来。又有左右邻居为证,早已将那鲁达说成了欺负良善,一意为恶的贼子恶霸。
且说那王大将金针细细捻入郑屠全身几大穴位,但仍不见那郑屠好转,便道:“还是准备后事为上!”正说话间,便听得有人在叫,“大官人家的来了!”
但见两乘轿子在铺子门前落下,从里面走出两位女子,年纪稍大的,也不过双十年华,却粉面含威,一见便是个拿势做主的大娘派头。在那大娘身后几步,是个乌鬟堆鸦秀容清丽的年方二八的女子,行动处弱柳扶风,好一个素装俏佳人的模样。
“这位便是王大夫!”早有伙计为两位大娘引见。那二八佳人倒是没有出声,面无悲戚之色,但那大娘一见,边哭倒在地,也不顾男女妨碍,只扯着那王大的衣襟失声痛哭道:“还望可怜则个,救救我苦命的官人!”一面说,一面扑倒在郑屠的尸身上,手指儿却悄悄探在那郑屠鼻下,果然再无一丝气息,又使劲掐了那郑屠腰间软肉,也不见响动,却是个无魂无魄的死肉。那大娘哭的响亮,谁也不曾疑她,只道是夫妻情重,一时间纷纷点头赞许称是。
“啊呀!”忽然一个烧汤的二汉失声叫唤起来,一手指着那郑屠的尸身,瞪圆了双眼,脸色煞白,半晌作声不得。
那大娘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又要俯身哭嚷,那二汉终于叫出声来道:“大官人……大官人动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让铺子里所有看热闹的人都不由一惊,不由自主的往后倒退了几步,顿时将那偌大的围得死死的堂屋空出了一块地儿。
那大娘也吃了一惊,“呀”了一声,也顾不得哭诉,倒退几步,瞪着那郑屠尸体,细细看顾,却无丝毫异响,不由瞪着那二汉道:“休得胡言乱语,打断你的狗腿!”
那二汉仍吃惊的瞪着道:“却是真的,方才俺看着大官人的手指,却是微微动了动,起初俺也只道是眼花,再瞧时,还是动了一动!”
所有人听了那二汉的话,都不由好奇的往前凑了凑,那大娘也凑上去,朝着那二汉的手指望去,只见那郑屠手指头偌大一个扳指。却是一动不动。
大娘转过头,冲着那二汉正要发怒,却听得所有人都“哗啦”一声倒退了好几步,有人惊声叫道:“动了,动了!”
大娘再细看时,果然那手指微微的动了动,然后忽然就听得耳边一声:“坑爹哦,这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