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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继祖的受伤昏迷,直接导致了门前的局势一下子混乱起来。门前聚集的校尉、力士、小旗等人,莫名其妙的遭受到各种奇怪的“攻击”。
先是一大片的石头土块从天而降,将众人砸得晕头涨脑;接着便是几根扁担从人缝中突兀的钻了出来,将几名锦衣卫打得满脸开花,最后便是几大桶类似于马尿、粪便之类的东西劈头盖脸的泼过来,门前的锦衣卫无一幸免,就连廖永堂也弄了一身。
士子们义愤填膺,领袖张继祖被锦衣卫千户一刀刺翻在地,生死不知,天下的暴政还有比这更甚的吗!虽说手无缚鸡之力,但士子们却在一瞬间爆发出强悍的战斗力,迎着锦衣卫的刀枪便冲了上去,梁康大声的鼓噪着,身子却在人群中不断的游移,最后竟然出现在了队伍的最末端。身后的“百姓们”前仆后继的填补上去,挥舞着各色的“兵器”紧跟在士子们的身后。
锦衣卫们都不是傻子,冲在队伍最前边最差也是个秀才,大部分都是举人出身,虽然没有官身,但却是大明朝的精英阶层,平时见官不跪,尤其是在魏忠贤只手遮天、独揽超纲结束之后,这些士子们便顿时有了出头之日,重现当初嘉靖、隆庆、万历年间的影响力。相比较之下,厂卫的日子却越来越艰难,如果让这些老爷们有了些许损伤,朝廷是绝对不会体恤锦衣卫这些武夫的。
因此,锦衣卫自觉的便将手中的刀枪棍棒等物收到了身后,谁也不想学自家的千户大人,不明所以然的便搠倒了一个举人老爷,日后难免有牵扯不完的麻烦事情。
廖永堂顶着一身的粪水,一张口,便是满嘴的腥臭之物涌进来,既便是如此,也已经不管不顾,大声招呼着手下守住门口,并打算派人向巡抚衙门、布政使司等处求援。
但这些士子和百姓的来势却是意想不到的凶猛,不过两三下,便冲破了锦衣卫的阻拦,径直冲进了千户所。
“厂卫暴虐,竟敢当众刺杀我大明举人,难道是当年魏忠贤阉贼余孽又要死灰复燃吗?”梁康此时满身正气,一边抱住倒地昏迷的张继祖,一边振臂疾呼。
在他的感召下,士子和百姓们不由得悲愤莫名,拳头和棍棒如雨点一般落向“手无寸铁”的锦衣卫头上。
几个壮汉围住了廖永堂,一个照面便将其手中的绣春刀夺下,“这是将来的呈堂证供,上面还有张公子的血迹,就算将官司打到金銮宝殿万岁爷那里,咱们也不怕!”几个人随即便将廖永堂绑缚起来,捆在了影壁的后边,嘴中还被塞上了一块抹布。
“去把鞑子找出来!锦衣卫的鹰犬不审,咱们今天就替他们来审!”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众人轰然叫好。此时,人已越聚越多,四方的百姓听闻锦衣卫“大开杀戒、屠戮良民”,都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
廖永堂的一颗心刹那间沉到了谷底,在锦衣卫办差这么多年,眼前的这些个壮汉一交手他便知道,这几个人绝对是行伍出身。今天的事情绝对不是出自于偶然,自己是被人给算计了。
“完了,完了!”廖永堂眼前一黑。
闯进监牢的时候,养伤的图顺正呆在单人牢房中享受着大餐,整头的烤乳羊,大坛的烈酒,还有两个懂满语的狱卒前后伺候,捏肩捶腿,竟是比当初在廖永堂的私宅中过得还惬意,美中不足的是少了几个女人。
这次出来,虽然是被人给废了一身的功夫,还被抓了活口,但图顺却没有当做一回事,跟随大汗身边多年,都是被银子和女人喂饱了的。这次要不是大汗对宁家的看重,恐怕也不会派自己这个身兼侍卫副统领的镶黄旗巴图鲁来凤阳走一遭。
想不到,竟是在这儿遇到了一个身手这么好的南蛮汉人。估计就算是自己的兄长鳌拜也未必就是此人的对手。
想到这里,图顺释然了很多,作为瓜尔佳一族的子弟,他很清楚自己的使命和责任。宁通已经来和他面谈过一次,既然他目前已经是这么个样子,那就不妨再为关外的大汗做最后一件事情,只要事情成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弄死两个对八旗有潜在威胁的大小南蛮,图顺就算死,也会死得其所。
图顺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这个建议。他很清楚,自己一死,自己的兄弟和孩子将会得到大汗的另眼相看,也算是福泽家族和子孙了。
图顺正想着晚上让两个狱卒想办法,弄几个女人进来,外边却一阵嘈杂,接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
“鞑子在这儿!”随着一声怒喝,十几个士子带着大队的民壮闯了进来。
两个狱卒无处可躲,也不知道发生了何种变故,只得瑟缩在角落里。图顺本能的想找兵刃站起来,可身子一动,却是瘫软无力,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重伤。
“贼子竟敢如此,当年左公光斗被权阉陷害入狱时,身受重刑,被残害致死。可这鞑子竟然在牢狱中大鱼大肉,还有人一旁伺候!”
士子们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破口大骂。一旁的民壮抓过两名狱卒,还没盘问,已经吓得尿了裤子的狱卒便交待了个清清楚楚。“这是千户大人的命令,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啊!”
其中一个壮汉向士子们拱拱手,“各位老爷,小人们不识字,可也懂得衙门的规矩。烦劳老爷们给这两人录下供词,让他们签字画押,日后也好有个交待啊!“
这句话一出,竟让士子们有些汗颜,当下便取来了纸笔,将狱卒的供词记录下来,并让他们画押。
“天杀的鞑子,在牢狱中竟然还作威作福,诸位相邻,大家都是北直隶一路逃难过来的,谁家没有受过鞑子的欺凌,现在正是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时候啊!”
壮汉的一句话,顿时提醒了聚拢而来的百姓,众人立刻将半死不活的图顺从床上揪了下来,拖着就往院子中走。
士子本想阻拦,还想查一查鞑子与凤阳富户勾结的事情,但此时群情激昂,几个稍有理智的士子说的话已然是没人听了。
到得庭院,外面黑压压的人群见到真的拖了一个鞑子出来,面目狰狞,脑后拖着一条乌黑发亮的金钱鼠尾,顿时喧嚣起来。
图顺的手脚皆不听使唤,只能平躺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抬头望天。被人从牢狱中一路拖行出来,脑后已经被划出好几个伤口,血迹渐渐流淌开来。
廖永堂也被人带到后院来,此时见到了图顺,更是默然不语,心中一阵悲凉。十几个被生擒的锦衣卫百户、小旗和校尉等,也被带了过来,这些人都是一脸颓然,看向廖永堂的眼神已经凸显不善。
梁康走到这些人的面前,“告知尔等,今日之事是我等士子和义民为国除贼。上天有好生之德,愿意将廖永堂与鞑子勾结的来龙去脉书写下来签字画押的,日后或许会有一线生机,不愿意的,便自求多福吧!“
此话一出,锦衣卫顿时争先恐后的喊叫起来,就连廖永堂的几名心腹都忙不迭的出来检举揭发。
廖永堂长叹一声,再不说话。
“鞑子,还我孩儿命来!”一名花甲老人忽然从人群中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丢掉手中的木杖,双手紧紧抓住图顺,竟然张口便向图顺的脸上咬去,硬生生的扯下一块皮肉来。
“还我一家大小的性命来!”人群中不乏从北直隶一路迁徙而来的难民,此时见到杀人不眨眼的鞑子,人人眼中都恨不得冒出血来,一时间,众人呼啸而上,或拿刀乱砍乱捅、或者便是如那老汉一般,张嘴便咬、伸手便抓。
图顺的眼神呆滞,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意识,千算万算,却是没有想到自己能落到这样一个结局。
转瞬间,图顺便被撕扯的四分五裂,整个锦衣卫监牢大院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息。
骚动慢慢平息下来,院子中响起低低的抽泣声音,难民们最终塞满了血肉,想起死在鞑子刀下的亲人,不禁悲从中来。这幅场景,即便是人群中隐匿的那些壮汉,也不由得感到一股寒意。
定了定神,壮汉的首领看看不远处的梁康,使个眼色,梁康这才走到众位有些呕吐的士子面前。“诸位,张年兄已经被送去救治,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做呢?”
士子们却是有些迷茫。是啊,锦衣卫衙门也闯了,千户也抓了,鞑子也杀了,名也出了,可这接下来究竟该如何做呢?
梁康今天指挥若定,好几次发声与廖永年当面对质,士子们对他的印象也不禁大为改观,此时便有人征询他的意见。
梁康凝眉思索了一阵,“诸位,我倒是有一个提议。廖永年既然与鞑子勾结,日后朝廷追究起来,总要有些真凭实据。现在,我们只有这些锦衣卫和狱卒的口供,还没有过硬的物证,一旦朝廷追究,咱们也免不了要担些干系。“
“梁兄认为该当如何呢,咱们听你的便是!“当下便有士子力挺梁康。
“很简单,既然做了,就不妨做得彻底一些。廖永堂既然和鞑子有瓜葛,总不免留下些证据,他的私宅就在附近,大家不妨去搜一下,找到一些日后总好应对朝廷的钦使!”
士子们冲击锦衣卫千户所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宁通的耳朵里。
宁通本能的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廖永堂安排了一名心腹百户负责全程陪同宁通,名为伺候,其实也不乏监视的意思。
消息传来,宁通便立刻决定要离开廖宅暂避一时。百户却死活不同意,廖永堂不在,宁通这些人一旦出了什么事情,他如何交待。
但宁通却不与他废话,当即便让几个随从打晕了百户,一行人收拾了必要的细软,出了所住的院子。
一路上虽然有廖永堂的家丁阻拦,但宁通身边的这几个随从身手即使不比图顺,却也是八旗中的精锐士卒,当下一一打倒,冲出了廖宅的后门。
可没走出多远,刚刚拐进一条胡同,宁通便发现,前后都被人给堵上了。
为首的是一个一身箭衣的年轻人,眉目如画,眼神却杀气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