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贞观九年事

牛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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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州府县学是专门培养科举人才的摇篮,不仅关系到朝廷能否通过科举取士选拔英才,更关乎到江山社稷的栋梁人才能否维系,是否会陷入青黄不接的状况。

    故,李唐立国二百八十九年,无论是国库空虚,休养生息,还是连年征战,天灾人祸,朝廷都从来没有想过要撤掉一州一县的官学。

    唯独,清源县学是一个特例。

    而亲自下令撤掉清源县学的人,正是亲手创造了李唐贞观盛世,有着一代英主之称的太宗皇帝李二陛下。

    贞观九年,距今已有五十六年。

    那一年,大唐战神李靖大破吐谷浑!

    那一年,东突厥彻底归顺大唐天可汗!

    也是在那一年,远在闽南的清源县学,发生了一桩震惊朝野的弥天大案!

    依照礼制,科举三年一次,通常都是春夏之间在长安举行礼部试。可那一年因为朝廷对外作战频频,再加上这一年的春夏雨水就没停过,阻断了很多远路地方小县的学子远赴长安的水陆交通,所以朝廷决定将这一次的礼部试延迟到了秋季。

    当礼部将延迟会试的邸报下发到了各地州县衙之后,这个消息对于大多数学子们而言,自然是好事。因为交通不便的学子,可以等到水陆畅通了再出发去长安;对科考心里没底的学子,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温习功课;至于对那些直接由县学举荐到长安参加会试,且自信满满的生徒而言,更是可以慢慢赶路,可以走一地停一地,有充足的时间让他们游山玩水,吟诗作赋,何乐而不为?反正花得都是县学补贴给他们去长安赶考的银子。

    这一次的礼部试,清源县学除了三名生徒之外,还有五名贡生通过州县考试的贡生得到了前往长安参加会试的资格。也就是说,这次长安礼部会试,清源县一共有八名学子参加,这可是了不起的人数。便是放到其他京郊的望县,也不一定能有如此之多的人数。如不出意外的话,进士前三甲中必有一名清源学子。对于清源县而言,若有本地学子金榜题名,此乃煊赫政绩。

    无论是县衙还是县学,都非常重视这八名生徒和乡贡的考前温习。所以,当时的清源县令就决定趁着礼部试的时间还早,便将这八名学子集体留在了县学里,又花重金延请各地的名师给他们讲课授业,好让他们在长安会试时考出更好的成绩。

    如此的强化补习和开小灶,自然而然,这八名学子的吃住都要在县学里面。白天就在学堂里上课,夜里就在县学的校舍里宿夜。

    当时条件优渥,为了让这八名学子有一个良好的休息环境,校舍都是专门的一人一间。三名有保荐资格的生徒各住一间,其他五名贡生各住一间。

    不过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三名有保荐资格的生徒,竟然离奇死亡,直至天亮才被敲钟叫醒的更夫在各自的校舍里发现。

    三名生徒短短一夜间离奇死亡,自然不是小事儿,相反,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你想,这三人都是要去参加科举的学子,而且都有机会金榜题名高中进士,成为将来朝廷的栋梁,却在夜里离奇死亡,怎么可能捂得住?

    很快,传到了泉州府,更是传到了长安,传进了当时还坐在龙椅上励精图治的李二陛下耳中。

    科考在即,三名考生却在校舍里突然死亡,李二陛下虎躯一震,这还了得?查,给朕查,往死里查,哪怕把天捅破了,也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不过清源县衙的验尸和审讯结果都令人很失望,三名考生的死因既不属于毒杀,也不属于钝器等外物所杀,更不属于疾病而亡,而是最正常不过的自然死亡,连暴毙都不算!

    这怎么可能?

    当结果出来之后,别说朝廷,便是坊间百姓都觉得不可思议,三个年纪轻轻且身无重病的考生,集体在校舍里死亡,死因居然是自然死亡!这说破大天去,也没人相信啊!

    当结果呈到李二陛下的龙案之上后,李二当庭暴怒,大呼清源县令无能!当场便下旨将这名县令革职,发配到了边塞。同时又令泉州府衙亲自查办此案。

    不过二次验尸结果和审讯县学所有人的结果,还是跟之前一样,属自然死亡,且县学中从学正、教谕,至更夫、学子都无作案的动机和嫌疑。

    怎么可能?莫非泉州府衙的官员都是饭桶?

    这下轮到李二陛下歇斯底里地呐喊了。他当场又下旨,将泉州府刺史贬官至岭南,其他府衙官员皆降旨备用。并亲自让刑部左侍郎带上长安最好的仵作前往清源县,亲自督办此案。

    很遗憾,长安最牛的仵作去了清源县,还是查不出死因,所有验尸的结果都指向三名考生,属于自然死亡。

    而刑部左侍郎也带回了他的审讯案稿,这些所谓相关的嫌疑人,压根儿都没有嫌疑。

    这时,李二陛下彻底懵圈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儿?三个年轻力壮身体健康的考生,会在同一个晚上在同一个地方,自然死亡?

    他想质疑,但陆续三份结果都让他无法去质疑。不过现在清源县令也被革职了,泉州刺史也被贬官到岭南种荔枝去了,难道让李二陛下向全天下承认,这三人都属自然死亡,没有特殊死因,没有什么嫌疑人?彻头彻尾是他这个九五之尊判断错了?

    想太多了,李二陛下多要面子的一个人儿啊!

    而且尽管找不出证据,但他始终认为这三人的死亡绝非这么简单,肯定是有凶手存在的。

    他想来想去,这件事儿该怎么收场呢?

    这时,一名擅于揣摩圣意的官员提醒道:“陛下,臣觉得此事颇为离奇,这凶手肯定存在的!您想啊,这三名考生并非贡生,而是由县学保举来长安参加礼部试的生徒。按照往年惯例,若是这三名生徒的资格一旦空出,势必有人要补全进去。现在他们三人死了,谁才是最直接的受益者啊?肯定是那些没有通过州县考试的学子啊。所以臣觉得,有嫌疑的肯定是那些对志在科举,却因州县试没有考过的学子!”

    对啊!

    李二陛下眼睛一亮,猛拍大腿,大呼道,没错没错,这作案动机不就有了吗?

    那个揣摩圣意的官员又道:“而且臣认为所有人都没有嫌疑,就是最大的嫌疑!说明凶手并非一个人,说不定是好几个人,只是他们掩藏得太好,没有被查出罢了!”

    所有人都没嫌疑,就是最大的嫌疑?

    李二陛下又是眼睛一亮,草,这句话牛逼啊!

    不过很快他便郁闷道:“爱卿啊,这案发现场找不出蛛丝马迹,这审讯结果也是铁板一块,最最关键的验尸报告也说三名考生死于自然死亡。朕该怎么才能找出真凶呢?”

    官员眼珠子一转,道:“单独找出真凶肯定是不可能了,既然他们没人站出来承认,索性就将清源县所有的学子都抓起来,毕竟他们每个人都有嫌疑,不是?”

    这馊主意立马遭到了在场所有官员的反对,就连魏征都撸起袖子上场,点草了这名官员的祖宗,喷了李二陛下一脸唾沫星子。

    不过李二陛下这回却没听魏征的,而是难得刚了一回,并亲自下旨:“将清源县学所有学子、还有学正教谕包括在县学里面打酱油的更夫,做饭的厨子都抓起来,若是没有凶手站出来承认,无疑,这些人便是真凶。然后统统发配到边塞喂马!”

    这是登基以来,李二陛下发出去最二逼的一道旨意。

    没办法,他也是被真真儿气到了,再者加上他已经将清源县令、泉州刺史都处理了,这个时候已经是骑虎难下,不可能站出来认错,说自己办错了!

    当圣旨下到清源的时候,简直是哀嚎一片啊!

    那五名取得贡生资格,眼瞅着就要参加科考的学子,自然是无妄之灾。

    至于那些没有资格成为生徒,也没资格成为贡生的县学学子,足有六十多人,更是稀里哗啦哭成一片,尼玛的,连科考都没机会,怎么还要受这种罪过?

    最无辜的还是县学里那几位白发苍苍的学正教谕,还有打酱油的更夫、厨子,他们是真冤啊,连半点作案的动机都木有,就跟着吃挂落了。

    五名贡生,六十多名普通县学童生,还有县学里的学正教谕一干人等,约莫有八十多人,被捆成一条长龙押解在清源县的大街上,齐呼苍天,山呼冤枉,那场面是相当之壮观!

    就在这些人即将押解出清源县时,突然五名贡生中的一人暗中解开自己的缚绳跑到了城门楼子上,大呼:“凶手便是我,莫要冤枉他人!”

    霎时,场面肃静了下来。

    一名负责押解众犯的长安官员见状,一边让军士控制现场,一边抬头看着城楼上那贡生,问道:“当真?”

    贡生凛然而立,郎朗道:“事关性命,还能作假?我因他们无需通过层层考试便可以直往长安参加会试,心生嫉妒,趁夜将他们害了!天子圣明,岂能因某家一人之罪,降罪于这么多无辜之人?看看这些心存报效朝廷之念的年轻学子吧!再看看白发苍苍身子孱弱的师长吧!一人之罪,不应株连无关之人。此罪过,某家担了!”

    此言一出,全场沸然。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名贡生绝对不会是凶手,只不过不忍心看这么多人遭受无妄之灾,仗义出来顶了这个罪名罢了!

    城门楼下有不忍心者,纷纷劝言这名贡生,切莫冲动胡乱出头。

    那长安官员又问:“那本官问你,你是如何让这三名考生死得如此离奇,连仵作都无法验出来?”

    那贡生晒然一笑,摇头道:“此事你无需问,我也不必说,某家自会带进棺材中!”

    俨然,他也说不出个子卯寅丑来。

    言罢,他冲遥远的长安方向躬身一拜,高喊:“天子贤明,望不要株连无辜之人!某家一人之过,自有某家一人当!”

    随后他整了整略显褶皱的白袍,正了正头冠,又看了看城门下的这帮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最后淡然笑之,猛地纵身一跃,当场摔死在了清源城楼下!

    轰!

    全场哗然。

    在场被押解的六十多名学子,当场齐齐下跪,冲着这名贡生的尸首伏地拜泣。

    ……

    县尉署中,姚度语调低沉地述说着陈年往事,崔耕则是越听心情越是沉重,最后有几分感慨地问了一句:“你说得这名贡生,应该就是佟家的人吧?”

    姚度点了点头道:“是的,此人姓佟,名修远,正是当今佟家老爷子佟本善之父。贞观九年,那个时候佟本善老爷子也不过七八岁啊!这佟修远以一己之死换来众人生,端得令人敬佩啊!若是没有他,唉……”

    “佟修远?好名字!”

    崔耕暗暗点了一下头,继续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太宗皇帝是怎么办的?还有清源县学被撤,佟家人为何修学问却不入仕途,你赶紧都快些讲出来!你看这天,都已经黑透了,你再磨磨蹭蹭,可要到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