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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已昏暗。
县尉署中,灯火通明。
从龙溪县风尘仆仆归来的驿卒秦良油,此时衣衫狼藉蓬头垢面,活脱从土匪窝里逃出来似的。
他恭敬地将带回来的董彦亲笔书信呈上,道:“禀县尉大人,董县令只让小的带回了一封书信,别无其他。”
就一封信?可自己在在给他的信里可是写得清清楚楚,希望他能帮自己推荐几名学正和教谕的人选过来清源啊。
这丫直接回一封信就完事儿了,态度略显敷衍啊!
这时,姚度疑问道:“秦良油,按理说你日夜快马兼程,三天足够往返了,为何直到今天才回来?莫不是你小子半道偷摸找乐子去了?”
“冤啊,士曹大人,您瞧小的这身打扮儿,像是去找乐子的人嘛?”
秦良油苦着脸叫屈道:“小的到了龙溪县后足足等了两天,才等着董县令回来。见到董县令后,小的将县尉大人的书信亲自交到了他手里。这不,一拿到董大人的回信儿,小的便立马赶回来了!闻闻,您闻闻,俺这衣裳都酸臭酸臭的……”
秦良油为了力证自个儿清白,愣是一劲儿地往姚度身上蹭着,熏得姚度连连掩鼻退让。
“等了两天才等着董彦回来?他堂堂龙溪县尊,不在自家县衙里好好呆着,干嘛去了?”倒是崔耕发现了秦良油话中的端倪,连信都没拆开便疑惑问道。
秦良油道:“最近龙溪县一带不知从哪儿冒出一批山匪来,已经祸害了龙溪境内的好几个庄子,搞得人心惶惶。这不,董县令从泉州府求来了三百援军,而且亲自带着全县衙的衙役民壮,进山剿匪去了。”
我擦,县令带队进山剿匪?这也太拼了吧!
崔耕和姚度纷纷瞪大了眼珠子,咧着一张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崔耕又问:“既然董县令平安归来,那就是说龙溪县的匪患已除了呗?”
秦良油摇了摇头,道:“哪能这般容易啊?听龙溪县衙的一名衙差说,这帮山匪跟以往的小撮山匪大不一样。他们训练有素足有百人,而且装备精良,就连横刀角弓都有,压根儿就不是那种下山来打家劫舍的山匪。听说,此番龙溪县衙死了足足八个捕快,就连从泉州府求来的援军都死伤数十人,这才将这帮山匪赶出了龙溪地界儿。对了”
秦良油貌似想起什么,猛地咋呼一声:“县尉大人,临行前董县令还让俺捎话给您,说这帮山匪窜逃的迹象应该是奔着莆田或咱们清源的方向来。他让您多加注意来着。”
啥?山匪奔着清源方向窜逃的?
崔耕暗呼苦也,把董彦吐槽了个遍,你妹啊,你出动全县衙的人马,还从泉州府求来三百援军,死伤这么多人居然只是赶跑了山匪?他娘的,还往我清源这边赶?这不是坑我呢吗?
一想到这股山匪如此爆表的战斗力,再想到自己县衙里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武器装备都渣渣到底的三班衙差,崔耕感觉清源县尉这个位置,还真他娘的难坐!
姚度见着崔耕的神色,凑过去低声道:“大人无需多虑,这股子山匪八成也被董县令追剿得元气大伤,短时间内肯定不敢来犯。即便山匪来犯,也不一定会是我们清源县啊?论富庶,莆田县可较咱清源强太多了。眼下,还是县学之事为重啊。就在刚刚,宋温那厮又借着胡县令的虎皮在催卑职了!”
崔耕听罢眼神略微清澈了起来,点了点,道:“你说得对,眼下首要便是重振县学,至于山匪之事,姚度你回头多安排几个衙差出城下各村寨转转,也提醒各村寨的里正留点心。”
姚度嗯了一声,倒是觉得崔耕有点小题大做。他在清源县衙干了这么些年,就没听说清源县出过匪患。再说了,莆田清源毗邻着,山匪若不是眼瞎,也只会洗劫莆田县啊,怎么可能会盯上清源县。
崔耕看了眼已经满面疲态的秦良油,挥挥手让他先回家休息,继而重新拆起董彦托他带给自己的那封书信。
他虽写不出一手好字儿,但不代表他不识字儿。很快,他便将董彦的亲笔书信看完,之后沉闷地坐着,紧皱眉头,一言不发。
姚度心疑,轻声问道:“大人,董县令信里都说什么了?可是替大人支了招?”
崔耕径直抬手将书信递给了姚度,道:“你自己看吧!”
姚度小心接过书信,逐句逐句地细细阅了起来。
看毕,他轻聿一口气,将信重新放回桌子,道:“大人,董县丞信中说得倒是实情,眼下龙溪县学也是用人之际,要让他以龙溪县令的身份举荐人员来清源县学担任学正和教谕,委实有些强人所难。若是从龙溪县学里借调教谕,稍不留神,龙溪县学的学子闹将起来,冯刺史那儿他免不了挨上一顿训斥。他的意思是,既然是清源县学要用人,就应该在清源本地寻觅适合的人选。”
崔耕摊摊手,无奈道:“关键是本官这商贾出身,以读书人的尿性,谁会买账?难不成派出三班衙役拿着弓刀,强压着他们来县学授课?”
“咳咳…大人,不是尿性,是傲性!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洁身自好与清高!”
同样身为读书人的姚度可受不了崔耕这么埋汰读书人,紧忙纠正道:“的确,孔孟门下向来是看不上整日与孔方兄为伍的商贾,所以卑职之前就说过,由大人来牵头重振县学,比登天还难!不过董县令在信里不是已经给大人支招了吗?只要大人能请得动本县佟家的佟老爷子出山担任学正,那一切问题皆迎刃而解了!”
崔耕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道:“一边说本官乃商贾出身,读书人不会买账,一边又说只需本官能请的动佟府老爷子出山担任学正,一切皆迎刃而解。这董彦真是吃得灯草灰,放得轻巧屁,支招跟没支招有啥区别?”
姚度:“……”
听着崔耕满嘴粗话,姚度的嘴角不由抽抽了起来,这县尉大人也委实太粗鲁了。
不过他还是继续说道:“大人,佟家跟一般读书人家又不一样。若不是董县令这么一说,卑职还真险些忘了佟家这茬儿!”
“哦?”崔耕双眉一挑,颇有兴趣地问道,“有何不一样?”
姚度道:“这佟家啊,在清源可有些年头了,早在前隋大业年间,他们家便是咱们清源本地的书香门第,据说在前隋的炀帝继位那一年开的恩科里,佟家还有人中过进士二甲头名,赐进士出身,离这一甲的进士及第就差了一步之遥啊!啧啧,了不起!”
说着话,姚度还竖起大拇指狠赞了一下,脸上端的是无限神往。
崔耕白了他一眼:“别说陈年旧事,说点眼吧前儿的!”
姚度道:“佟家在清源素以耕读传家而为人知,佟老爷子名本善,今年差不多有六十三四岁了吧?他膝下有四子,诗才学问都为人称道,本县和邻县莆田的好些大户人家都争相来延请,想让佟家的四位老爷去各自府中担任教授私塾的西席先生,甚至不惜花重金!可以这么说,这么些年来,本县和莆田县的多数童生,都是出自佟家的四位老爷门下!”
说到这儿,姚度稍稍停顿了一下,眼神中透着敬重之色,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而且佟老爷子更是了不起,年轻那会儿,他可是跟咱们当今洛阳长史,清源前任县丞张柬之大人在龙山寺一起游过学。当年张柬之大人在清源县任上时,可是佟府的常客啊!”
我擦,这么牛逼?
难怪董彦信上说,只要能请得动佟本善出山出任学正,那一切迎刃而解。可不是吗?他来担任学正,他四个儿子来当常任教谕,县学的人事架构就真的齐活儿了!
但是,听姚度这么细细介绍佟家,有一点他觉着非常好奇。
随即崔耕奇问道:“既然佟本善和他的四个儿子这么了不起,为何就没人入仕为官呢?一家子都这么有学问,就甘心窝在清源县里当私塾先生?”
姚度道:“这就是卑职刚才说得,佟家跟一般读书人家不一样的地方。大人,应该还记得一件事儿吧,贞观九年那会儿,咱们清源县被撤了县学一事。”
崔耕嗯了一声,道:“记得,难道这还跟佟家有关?”
姚度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太有关了!佟家之所以跟一般读书人家不一样,就是从贞观九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