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6、宁锦

李歆.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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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太极虽已位及大金国汗,然而每日临朝听政,他这个大金国汗却必须得与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

    人,并肩面南而坐于金銮殿上共理朝政。

    表面看来大金国以汗王为尊,而实际上真正的国政大权仍是被原先的四大贝勒分别掌控着。

    皇太极的处境正处在异常尴尬的地位上,然而现在面临的真正危机却并非来自于朝政内部的权力无法

    得到集中统一,而是外在局势造成的强大压力。

    大金正处在三面临敌的危急关头,南有强敌大明,西有叛服不定的蒙古,东有大明属国朝鲜。而大金

    子民涵盖女真、汉、蒙三大民族,几十万不同民族、不同地区的人口聚集在辽河东西。

    征服者和被征服者之间,满汉民族之间的各种矛盾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努尔哈赤统治期间,曾数

    次派兵入关,掳掠了上百万人畜,辽东境内现今的汉人已高出女真人数倍不止。

    满汉之间的冲突时有发生,满人虐杀汉人,汉人反抗满人……努尔哈赤在位时对待汉人的暴动奉行镇

    压屠戮,动辄便将汉人砍杀干净,毫不留情地镇压一切反抗活动。他的所作所为将矛盾进一步激化,到得

    现在,这种深刻尖锐的矛盾已是一触即发。

    另一方面,辽东的经济发展在长期战争的蹂躏下,已濒临崩溃,大金长期实行屠杀与奴役的政策,造

    成人口大量逃亡,壮丁锐减,田园荒废……

    努尔哈赤给皇太极留下的,不是锦绣江山,而是一堆棘手得足以让人发狂的烂摊子!

    皇太极继位半月有余,忙得未曾好好阖目睡上一宿安稳觉,脸上未曾展露过一回笑容。连日有奏本上

    报各处动乱情况,请求大汗派兵镇压。

    我瞅着心疼,可是偏又爱莫能助。

    这日出了金銮殿,突然见他兴冲冲的来找我,削瘦的脸颊上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轻松舒畅。我不清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正要问,他已先一步笑说:“今儿个听那些汉臣议论我的名字来着……”

    我心念一动,奇道:“你的名字有什么好议论的?”

    “啊,很有意思呢……他们说汉人称储君为‘皇太子’,蒙古人称继承人为‘王台吉’,谐音皆与我

    的名字相近。所以啊,他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此乃天意!是上天注定要让我继承大汗王位,还说我将来

    必然会成为一代明君,功德千秋,名载史册……哈哈,吹嘘得好是厉害。”

    我听得发怔,身子无意识的往炕上坐上去,哪知方向感没找准,竟坐了个空。我低呼一声,赶忙伸手

    去够边上的灯架子,谁知那架子安得不牢,竟是被我一拉就倒。

    咣啷啷——连续惊天动地的声响过后,我惊魂未定的坐在脚踏上,一盏宫灯摔在我脚边,碎片散了一

    地。

    “悠然!”皇太极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没事!我没……事。”我皱着脸,咻咻吸气,尾椎骨上火辣辣的疼,我狼狈的揉着屁股。

    “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经常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老喜欢出神发呆啊!”皇太极哭笑不得的将我

    从地上搀了起来,扶我上炕头上坐好,“我看看……疼不疼?我给你揉揉!”

    “不要!”我低叫,脸涨得通红。

    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悠然!”他的低声呢喃近在耳畔,我隐隐感到有一种不太妙的压力在向我逼近。果然,他下一句话

    直切主题,“皇太极这三个字,当初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我想,对我名字蕴含的意义,最能发表见解的人

    应该是你吧。”

    “呃……”我眼珠子乱转,眼神飘向门外,“那个……我让萨尔玛炖了燕窝粥,你要不要……”

    “满汉一家……满清……”

    我身子微微一颤。

    他将我的下巴捏住,带着我转过头来。他乌黑的瞳仁明利深邃,犹如波澜不惊的海面,底下却蕴含了

    强劲的漩涡:“满,就是金,就是女真的意思吧!你所谓的满汉一家,就是要指女真和汉人同为一体,不

    可排斥,必须融合……”

    我口干舌燥,心如乱麻。

    “悠然啊!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困惑的望着我,“这些天来朝上争执不断,贝勒

    亲贵们主张强势镇压,汉臣们主张抬高汉人地位。悠然!这样的局面,你一开始就已经预见了吧?从小教

    我写汉字,告诉我‘满汉一家’的你,早在二十八年前便已经预见到了今天我所要面临的困境……满汉一

    家啊!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我到今儿个才算是真正弄明白了!”

    我咬唇不语。

    他放开我的下巴,在我唇上用力吻下,过得良久才放开我。

    “皇太极……我、我不是你表姐……”我艰难的吐气,意识混沌,不知该如何解释。

    “说下去!”他的表情异常冷峻严厉,令我有些心寒。

    “我……的意思是说……”我颓然丧气的垮下肩膀,发觉自己根本无从解释。

    “我的表姐不可能会写汉字!”皇太极突然接下我的话,“更不可能会教我写‘满汉一家’!”冰雪

    覆盖下的冷峻表情慢慢被柔情融化,他凝望着我,眸光熠熠,“是不是我的表姐,是不是东哥,是不是布

    喜娅玛拉,是不是女真第一美女……这些都不重要!你从哪里来,你到底是谁,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在我身边,你爱着我……”

    我感动得满心颤慄,倏然伸手紧紧搂住皇太极的脖子。他反手抱住我:“今儿个在朝上我下了道旨,

    你可知是什么?”

    我吸气摇头,心里隐约猜到了一些。

    他放开我,朗声念道:“我国内汉官、汉民,从前有私欲潜逃,及今奸细往来者,事属以往,虽举首

    ,概置不论!凡审拟罪犯,差徭公务,毋致异同,有擅取汉民牛、羊、鸡、豚者,罪之。汉人分屯别居,

    编为民户,凡新旧归附之人,皆宜恩养……”

    我瞪大眼睛,又惊又喜。汉人在辽东的地位等同于奴隶,完全没有丝毫自主能力,甚至不能算是“国

    民”。

    皇太极此举无疑是将“满汉一家”理论转化成了现实,迈出了历史性的第一步!

    天命十一年十月十七,宁远巡抚袁崇焕突然派遣都司傅有爵、田成及李喇嘛等三十四人来到沈阳城,

    说是一为努尔哈赤吊唁,二为祝贺新君即位。

    袁崇焕此举出人意料,皇太极明知对方吊唁庆祝是假,探听虚实是真,却还是对来人盛情款待,这一

    行人足足在沈阳逗留了一个月才离去。十一月十六,皇太极命方吉纳、温塔石等十二人,随李喇嘛、傅有

    爵同往宁远。献上貂皮、人参、银两等礼物的同时,也带去了他给袁崇焕的一封书信,信中言道:

    “尔停息干戈,遣李喇嘛等来吊丧,并贺新君即位。尔循聘问之常,我岂有他意,既以礼来,当以礼

    往,故遣官致谢。至两国和好之事,昔日先汗往宁远时,曾致玺书之。两国通好,诚信为先,尔须实吐衷

    情,勿事支饰……”

    以现如今大金国的状况而言,实在不宜在此时于明朝大动干戈,袁崇焕有心讲和,遂了皇太极的心愿

    ,于是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休养生息,以待来年。

    天聪元年正月初八,皇太极命阿敏、济尔哈朗等人,率领三万大军攻打朝鲜。

    为了防止明军援救朝鲜,由辽西进攻沈阳,不使大金陷入腹背受敌,就在大金铁骑出征的同一天,皇

    太极又派方吉纳、温塔石等人,再次出使宁远,致书袁崇焕请求议和,以避开两线作战。

    皇太极的经韬伟略在登上汗位后渐渐得以展开。

    而我却因为在现代时曾读过金庸的《碧血剑》,对袁崇焕深具好感,同时亦知晓此人忠肝义胆,精通

    战略,可是最后却是惨死在崇祯皇帝的手里——据说,导致袁崇焕惨死的最终原因,是因为生性多疑的崇

    祯中了皇太极的离间之计。

    是小说虚构,还是历史真相,究竟这其中经过又会是如何,我不得而知。

    现如今北京城里仍是明熹宗朱由校在位,所以估计袁崇焕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但是每每看到皇太极与

    袁崇焕之间毫无硝烟,却异常激烈的频繁“交手”,早已预见到这场较量最后胜负的我,陷入了异常矛盾

    而痛苦的心理煎熬。

    有时候,知道历史的结局,真的不是件幸运的事!

    天聪元年的春天,大金国遇上罕见的荒灾,国中粮食奇缺,物价飞涨,一斗米要卖到八两银子,一匹

    马要银三百两,一头牛要银一百两,一匹蟒缎要银一百五十两,一疋布要银九两……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大金获悉明军正在加紧修筑锦州、大凌河、小凌河诸城,在其周围实行屯种,作

    固守之意。

    权衡轻重下,皇太极打算抢在这些城堡完工之前,给予严厉打击。

    皇太极率兵攻打锦州的决定,在我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此刻辽东一线具由袁崇焕守备,有袁崇焕一

    日,金军便不可能攻克宁锦之地。

    这场战争若是发起,最后的结果肯定会和去年努尔哈赤攻打宁远一样,铩羽惨败,无功而返。

    我无法跟皇太极挑明这仗的必然结局,我也说不清袁崇焕到底有多厉害,他的守城策略,军事部署等

    等实质性的因素我一概说不出来。我所仰仗的不过是四百年后书本内写定的结局,可是……这偏偏无法和

    皇太极讲清。

    皇太极见我百般阻扰,先是不悦,后来听我说来说去始终不过一句:“袁崇焕很厉害。”终于惹得他

    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五月初六,朝中留下阿巴泰、杜度固守,皇太极率军亲征宁锦。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对我发这么大的脾气,事后冷静回想,才渐渐明白过来。

    作为一个男人,只怕在他心里最不能接受的是我竟然不相信他的能力,在关键时刻没有全力给予的精

    神支持,反而口口声声称赞他的敌人,无形中将他贬得一无是处。

    他的自尊和骄傲受挫!

    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先知和无知……

    从五月十一到六月初六,历时二十四天,大金围攻锦州,大战三次,小战二十六次。大金惨败的谍报

    如雪片般传回沈阳,我心急如焚。

    好容易等到大军撤回沈阳,皇太极却将自己反锁在屋内,无论怎么叫门也不应。

    自打他成人后,便再没见他有过如此孩子气的行为,哲哲和布木布泰轮番上阵,结果都被他用东西砸

    了出来,送去的点心食膳更是纹丝微动。

    傍晚时分代善闻讯赶进宫来问安,见我无奈茫然的站在廊檐下,犹豫片刻,终于走了过来,轻声问道

    :“大汗还在生气么?”

    我苦笑。

    “从没见他那么疯狂,完全没了平日的冷静和理智。打宁锦时不断下令攻城,打了败,败了再打……

    ”代善怅然叹气,“我和老五跟他说实在打不下来,他居然为此大发脾气,然后自己领着阿济格一群人冲

    了上去,弄得我们这些人一个个来不及穿甲胄,匆匆忙忙的跟了他继续发动攻击……若非天热导致将士们

    纷纷中暑,我想他绝不会甘心就此收兵回城。唉。你找机会劝劝他吧,先汗去年败于袁崇焕之手,没想到

    今年仍是重蹈覆辙,他心里自然不好受。”

    我心脏隐隐抽痛。

    皇太极……失去理智的皇太极!一心想打败袁崇焕的皇太极……

    “他不会见我的……”

    他在跟我赌气,或者说在跟袁崇焕赌气!总之,在这个气没消之前,他大概不会愿意见到我。

    “那我去瞧瞧大汗,或许他卖我几分面子,还肯见我一见。”代善笑了下,轻声安慰我,“你也别太

    担心,我想个法子让他出来好不好?”

    他的语气轻松幽默,我被他逗得噗嗤一笑,阴霾郁闷的心情消褪大半。

    于是代善回到屋门前敲门,好一会儿,门里传出一声怒吼:“滚——”

    代善不以为忤,沉声道:“代善给大汗请安!”

    里头寂静无声,过了三四分钟,门上一松,吱嘎一声打开了。皇太极一脸憔悴的站在门内:“二哥,

    你怎么来了?”目光略略往我这边一扫,微微一怔,大为尴尬。

    “乌木萨特绰尔济喇嘛到了都尔弼城,递消息来说,蒙古奈曼部、敖汉部愿意归顺大金。”

    皇太极又惊又喜,大叫道:“当真?!”

    代善含笑点头。

    “太好了!”皇太极兴奋不已,转身冲向我。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双手托住我的腰肢,一把将我举

    到半空,“悠然!听见没?奈曼、敖汉两部来归——”

    我惊呼连连,咯咯笑出声来。

    奈曼部和敖汉部属于蒙古察哈尔八鄂托克,对于强大的察哈尔部影响甚大。早很久以前,皇太极便暗

    中买通奈曼部鄂托克里最有影响力的乌木萨特绰尔济喇嘛,试图策动奈曼部首领衮楚克叛离林丹,归顺大

    金。

    今年二月,皇太极又偷偷遣人至奈曼部,希望衮楚克能说服敖汉部首领索诺木杜棱,以及克什克腾部

    首领索诺木诺延一同归顺大金。然而四月份,衮楚克和索诺木杜棱遣人回复,他们曾劝林丹与大金讲和,

    却遭到林丹和索诺木诺延的严词拒绝。

    虽然与林丹的同盟求和计划没有取得成功,可是如今能得到奈曼和敖汉两部来归,亦是一件天大的喜

    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