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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有才家的闻听崔氏此言,身上不由打了个颤儿,忙道:“奴婢不敢。”
一旁的刘妈妈便道:“还不进来回话,杵在门外等着人叫请么?”
赵有才家的这才讪讪地起了身,脸涨得通红,跨进房门,依旧是跪了,却不敢再喊冤了。
张氏面上是一派隐忍的怒色,沉声问道:“你是怎么当的差?昨儿那月饼怎么是栗子面儿的?难道没人告诉你府里的忌口么?”
赵有才家的磕了个头,急急地回道:“回太太话,奴婢自是知道栗子面儿是不能用的,奴婢昨天和面时只用了菱角粉、茯苓粉和面粉,并没有用栗子面儿。奴婢真不知道那栗子面儿是怎么掺进饼皮儿里的。”
张氏怒道:“月饼现还留在厨下呢,便是铁证,你却来狡辩,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赵有才家的吓得浑身乱颤,只跪地磕头,口中不住道:“奴婢自昨儿晚上起便没睡,一直在细细回想和面时用的料。果真奴婢并没用栗子面儿,奴婢可以起毒誓,奴婢若是错手用了栗子面儿,便叫奴婢一家子立时死在这里。”
赵有才家的前年才得了个老来子,夫妻两个爱若珍宝,此刻她拿这个疼到骨子里的宝贝儿子起誓,倒像是果真不曾做错了似的。
张氏见状又有些迟疑了起来,面上神情不定,一时未曾说话。
一旁的崔氏却不紧不慢地道:“主子问话,你不说回清楚了,却在这里赌咒发誓,这又是什么理儿?你且说说,若不是你出了错,那栗子面儿又是怎么掺进饼皮儿里的?难道不是你一手和的面、调的馅儿么?”
赵有才家的冷汗涔涔而下,颤声道:“是……是奴婢一手……和的面……调的馅儿。”
崔氏又问道:“你做这些事儿时,可有旁人插手?”
赵有才家的说话声音更是发颤了,道:“不……不曾。”
崔氏再追问道:“面和好后,可有旁人靠近过?”
赵有才家的依旧颤声回道:“不曾。”
听罢此言,崔氏忽然便笑了起来。
她原是弯眉小口的秀气面相,论美貌不及王氏,论清婉不及张氏,却胜在生了双妙目,那眼睛里永远像是洇着一层薄雾似的,带着三分迷蒙之色,叫人一眼看不尽。此刻她这般轻笑,雾眼微弯、红唇轻启,有一种说不出的娇柔。
然而,她说出来的话,却是既冷且硬,无丝毫柔婉。只见她边笑边道:“这妈妈也真是奇了。明明此事系你一人所为,却偏要说自己不曾出错,偏要人一句句问到底去,方才承认错皆在你一人身上。”说罢,她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茶。
赵有才家的面上露出了一丝绝望,整个人几乎瘫坐在地。傅珺见了,心中升起一丝说不出的情绪。
赵有才家的没有撒谎,傅珺通过微表情可以确定。只是,在如今的情况下,仅仅知道此人没有撒谎是无用的,所谓“口说无凭”,还必须有证据来证明她不曾撒谎才行。
张氏想来亦是明白其中道理的,她轻轻咳嗽一声问道:“你且再细想想,看有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能证明你不曾错用过栗子面儿?”
赵有才家的擦了把脸上的汗,拧起眉头,拼命回忆前事。傅珺见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的某一处,眼球微微颤动,神情紧张,便知她并非作伪,而是真的在努力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
忽然,赵有才家的眼中一亮,似是想起了什么,冲着张氏磕了个头说道:“奴婢想起来了,有件事……有件事能证明奴婢不曾错用了栗子面儿。”
张氏忙问道:“什么事,你说说看。”
赵有才家的便道:“回大太太话,奴婢刚才想起来,昨儿下晌奴婢领过食材后,库里清点了一回,各样米面油数量皆已入册,随后那库房便封了,奴婢们忙着夜宴一事再不曾开过库。再后来二太太又派了人来,将库房的钥匙也收了去。奴婢想着,太太只需将那帐册子拿来合一合上头的数量,再将那栗子面儿现过了秤,若果然不曾少,便可证明奴婢昨儿并不曾错拿栗子面儿。”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连躲在一旁的傅珺都觉得,这赵有才家的还挺有急智的。
张氏一听还有此法,面上便是一喜。再细细想了想,果然使得。因侯府治家颇严,严禁家中仆妇私下挟带,进府当差都是要先行搜身的,因此除了采买的以外,府中其他下人想要带东西进府绝无可能。
此外,大厨房因关系到府中上下人等的入口之物,管理更加严格,不仅有专人看管,还定下了三日清点一次的规矩。日常采买、领用东西皆需记录在册。若可证明现存栗子面的数量与前面所记数量相符,则赵有才家的说的便是实话了。
张氏便征求崔氏与王氏的意见,她二人自是没有异议。张氏行事却也周到,叫了刘妈妈、沈妈妈与周妈妈三个共同行事,带着几个仆妇去了库房,不只将栗子面儿带了出来,茯苓粉、菱角粉和面粉亦都带了过来。又叫仆妇抬了一架秤过来。
不多时,几样食材俱已送到,管库的妈妈亦将几本帐册子呈了上来。
张氏犹豫了一刻,便对王氏与崔氏道:“二弟妹、三弟妹,兹事体大,你们看要不要叫几个妈妈守在花厅门口,以防走漏消息?”
崔氏与王氏对视一眼,王氏点头道:“也好。”崔氏却蹙了蹙眉。
张氏便对崔氏苦笑道:“还望二弟妹体谅,我……这也是为着避嫌。”
赵有才家的乃是张氏陪房,而今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张氏此举实属无奈。崔氏一想便即了然,忙道:“嫂嫂也实在太过于谨慎了。”
张氏摇摇头道:“这还是我的不是,二弟妹莫要再说了。”说罢转头吩咐刘妈妈,“妈妈叫几个人将花厅门口守住了,无令不得擅出,可记下了?”
“是,老奴这就去。”刘妈妈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有几个粗壮的仆妇守在了花厅门口。
这里众人便当堂将食材过秤并核对帐册。核对出来的结果,却是让赵有才家的放下了心。
栗子面的数量果真与半个月前相同,一钱未少。菱角粉、面粉与茯苓粉亦与她昨日领取的数量合得上。这是极好的物证。
张氏一直紧绷的面色,至此时方才放松了一些,对赵有才家的和声道:“虽错不一定在你,但你也不是无错。”
“正是。”崔氏放下茶盏,淡淡地接口道,“妈妈错便错在不曾在月饼上桌前试味儿。若能事先尝出异样来,何至于闹到今天这步田地?”
赵有才家的叫屈道:“回二太太的话,奴婢事先尝过味儿的,二太太不信可以问灶上的李婆子与张嫂子,她们看着奴婢尝过了之后,方才将月饼交给上菜的妈妈呈上去的。”
“哦?”崔氏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情绪,淡声道:“那便叫她们上来问清楚罢。”
便有小丫头去叫了李婆子与张嫂子过来,由崔氏亲自问话。她二人皆证明赵有才家的确实是试过味儿后,才呈上月饼的。
赵有才家的此时已是心中大定。此事不仅有物证,更有人证,她便有错也不大,有大太太在,想必也不会罚得太重,不过革些银米罢了。想至此,她的面上不由露出一抹笑意来。
崔氏将赵有才家的表情看在眼中,左嘴角微微一勾,做了个表示“轻蔑”的微表情。傅珺直觉事情恐怕不妙,赵有才家的高兴得太早了。
果然,却见崔氏转向张氏,轻轻柔柔地道:“大嫂嫂,依我看哪,这赵有才家的是不能再留在大厨房里了。”
张氏表情微微一寒,回视了崔氏一眼方问道:“二弟妹何出此言?”
崔氏却是笑得全无城府,道:“虽赵有才家的不曾错用了栗子面儿,可她一个专做点心的,竟尝不出点心里的异样来,还要我这个做主子的来尝,这却说不过去了。”
说到这里,崔氏停了一下,眼风扫过堂下,却见赵有才家的此时面色又白了。她不由心中冷笑,口里继续道:“还好昨儿只是饼皮里混进了栗子面儿,若有朝一日旁的什么东西混在吃食里,她一样尝不出来,难道也要主子亲自替她尝么?大嫂嫂看,妹妹说得可对?”
张氏不语,面色却已是沉了下去。
崔氏这话可谓诛心,用意十分险恶,张氏怎会不知?
垂首沉吟了片刻,再抬起头来时,张氏的神情里有着一丝果决,沉声道:“二弟妹说得对,赵有才家的确实不能再在大厨房当差了。服侍主子如此不精心,须得重罚才能服众。”在说到“服众”二字时,她故意看了崔氏一眼。
崔氏却根本不曾抬头,只微垂眼眸看着面前的茶盏,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
张氏咬了咬牙,转向赵有才家的道:“赵有才家的,你身为大厨房副管事,当差粗率、事后又不知悔改,这管事的差事我看还是卸了的好。”
“太太……”赵有才家的哀叫一声,人已瘫倒在地。
众人亦皆吃了一惊。赵有才家的可是张氏的陪房啊,没想到张氏下得如此狠手。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