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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忻朝定始十四年这年自入九月,河西的天就凉了。
这入了秋,河西出了名的黑乌鸦在枝头天天嘎嘎呀呀得更厉害了,嚷嚷得嗓子更哑了,也不知是不是被凉气惊了。
谢慧齐一打早醒来眼皮就跳个不停,等丫头掀了床帐唤她,她摸着眼皮起身,“红豆,我爹昨晚可曾回来?”
河西乃大忻节镇三镇之首,其辖下还有屈北,屈南两镇。
三镇定为节镇是十年前,也就是定始四年,威远大将军傅浩打败了河西沙漠以北的鹫族人之后封下的。
威世大将军傅浩当年也就成了镇守节镇三镇的节度使。
河西是大忻定始四年封的节镇,谢慧齐的父亲谢进元是定始八年被踢到节镇来当提辖的——她爹惹了太后娘娘娘家的侄儿,把他三条腿都打断了,碍于她爹聪明没让人找到把柄,又因种种原因,太后皇帝明里弄死她爹不能,就把她爹扔到河西来了。
皇帝不喜的人,对皇帝“忠心耿耿”的节度使当然也不喜,所以谢慧齐的父亲谢进元又当武教头又当捕头的干了这么些年,钱没见着几文,反倒是成天不着家,外头天天都有差使等着他,连着几夜半月不着家的事是常有的事。
可惜谢慧齐自生下来没享几年福就死了娘,娘刚死没到半年,就带着两个弟弟跟着父亲从京城千里迢迢来了河西,河西的家还没收拾妥当,父亲就被动忙得脚不沾地,成天不在家,她当时才七岁,下面有两个四岁和两岁的弟弟,哭着叫娘娘没有,哭着喊爹爹不应,她只好又当娘又当爹,天天带着他们。
就这么带了六年,谢慧齐从七岁稚龄长到了如今的十三岁,离及笄之年也就两年,她已经不指望她爹能当个天天着家的爹了,知道他挣那点差使钱不容易,只望他隔三差五的回来一趟露个面,也省得她担心他。
自她娘被太后的侄子羞辱投井后,这个家已经不成家了,但无论如何幼弟们还小,还需父亲的扶持,当父亲的切莫有什么事才好,要不然她一介女流,还是个小丫头,在这男尊女卑的年头能当什么事?
谢慧齐一早就心慌不已,不自禁地不断轻抚着胸口顺气,红豆见状看她胸口不舒服,忙上前替她轻抚,嘴里回道,“老爷昨晚未回,小姐,要不要派周围哥去府衙问问?”
要换平常,谢慧齐也不至于这么紧张,可她这心慌意乱得不像话,就像出了什么事,加之她爹已有半月没回家,自半月前差了衙役来吱了个声,再无消息,她这时也顾不了许多,点头便道,“让周围去探探罢。”
“诶,奴婢等会就去。”红豆扶了她起床。
谢家就六个仆人,除了红豆和采办集车夫打杂等于一身的周围,其中还有两个童子是谢慧齐的两个弟弟谢晋平和谢晋庆的书童,还有一个老婆子蔡婆婆,她是谢慧齐的母亲出嫁时从娘家带出来的婆子,因她是个妥当人,当年发卖下人的时候就留着她跟着他们来了河西,自弟弟们大了,不能亲身照顾弟弟们后,谢慧齐就派她去守着家中那两个宝贝疙瘩去了。
家中还有一个丫鬟是粗使丫头,厨房的活要做,洒扫的事也要干,天未亮就要忙,这时候也是不得闲,红豆要是现在侍候她,连个给周围传话的人也没有。
谢慧齐从娘肚子爬出来之后,作为一位穿越人士,看到自己穿成了一个小姐,目视四周看着也富贵,很是窃喜地手舞足蹈了一翻,那活泼欢喜的样子乐得谢进元就算见她是个女儿,也抱在手中不撒手了好几天,一点也没嫌弃长女不是个长子。
可惜那好日子没过几年就烟消云散了,不过谢慧齐也没因好日子过不成了就气馁,想想生她的女人对她的好,和那几年父亲视她如掌上明珠的疼爱,就算疲于奔命的父亲无心照顾他们,她也替她娘守着这个家,守着两个弟弟,等着她爹回来……
“你现在就去,我自己梳妆。”谢慧齐越想她爹就越心慌,打发了红豆去。
因他们小姐是个惯会打理自己的,红豆也没推托,赶紧快步去了门外找周围报信去了。
谢慧齐下了床,先拿青盐漱了口,就着铜盆里打好的清水净了脸。
家里下人虽不多,但个个都手脚麻利,就是红豆这个小时候经常丢三拉四的小迷糊现在做事也样样妥贴了,也就省了她不少事,这也是稍有点困难的家中的小确幸了。
“小姐……”谢慧齐刚把被褥叠好,外头就传来了蔡婆婆的唤声。
她忙转身走到门口,就见蔡婆婆拖着两个弟弟来了,小弟弟还揉着眼睛,睡睡惺忪。
“阿姐……”
“阿姐……”
两个弟弟朝她行了礼,大弟弟衣着整齐,手里还拿了本书,看得出来自醒来就拿着书本没放。
这孩子自懂事起就想着靠读书出人头地,养爹爹养姐姐养弟弟,自然就不放松一时一刻地念书。
小弟弟倒乖,他差不多是谢慧齐一手带大的,就算是因大了跟姐姐分房睡了,这时候也是手中拿着双鞋子,汲着汲鞋过来,想让姐姐帮他穿鞋。
谢晋庆叫着姐姐时就把鞋递了过来,谢慧齐摇摇头,拉着他到椅子上坐上,蹲下身给他穿鞋子,嘴里像个老阿母一样唠叨,“二郎大了,该自己穿鞋了,姐姐教的要听。”
谢晋庆哈哈笑,小身体往前一倒,抱住了他姐姐的头,也不答话,就一声一声“姐姐”地叫着,把谢慧齐叫得一点脾气也没有。
他两岁就没了娘,谢慧齐心疼他,知道他让她帮他穿鞋不过是讨点宠爱,也就一直没有特别严肃地矫正他。
孩子还小,等他再大点再说,谢慧齐心里再次对自己这么说着。
这厢蔡婆婆去倒了水,拿着盆回来拿起了扫帚清扫外廊去了,谢晋平已经坐到了廊下的椅子上,小书呆已经摇着脑袋一晃一晃地默着书,“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
谢慧齐穿来的这个时代,春秋战国之前与她知道的是一样的,只是之后从秦朝那代开始就走偏了,她所处的这个时候不再是由秦拉开的篇章,而是国名为“古”的国家拉开了公元前221年的序幕,自从之后,各代各不相同。
她现在所处的是大忻朝,从古到大忻之间也已历经四个朝代了。
只是科举考的那些东西,还是以四书五经为主,于是弟弟们学的那些,谢慧齐也懂一点,只是一看弟弟们念书就要摇头晃脑,很是为他们头晕。
见大弟弟一大早饭还没吃就把头摇上了,谢慧齐忙朝他道,“阿弟别晃。”
小书呆听了呆了一下,回头看了他阿姐一眼。
“用完膳再晃。”早上没吃饭正是血糖最低的时候,这时候晃脑袋不晕也得晕。
小书呆“哦”了一声,不用他阿姐帮忙,伸手把了把自己脑袋,端正在了中间,清了清喉咙,继续念了起来,“河……”
“阿姐,阿爹可回了?”谢晋庆已有八岁,但跟兄长不一样,兄长爱念书,他却尚武,最想要的就是跟他父亲一样当个捉拿大贼的提辖,为民除害,为国尽忠,还能管着手下一群兵,给他们教武,好不威风。
“快回了,等你把三字经闭眼都能默出来,阿爹就回了。”谢慧齐拉了他起来,就又给他梳发结成总角。
“唉……”父亲许多日都未回了,谢晋庆很是想念他,但也知父亲公务在身,为儿的不好耽误他正事,只能惆怅地叹了口气,道,“阿姐,我很是念他。”
谢慧齐轻“嗯”了一声,替他结好发,那头谢晋平放下手,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刚才弟弟坐的椅子上,等着他阿姐给他梳发。
他不比阿弟,可以随时随刻都来找阿姐缠着她眷着她,这时是他一天里最为接近她的时候了。
阿姐的手就跟阿娘一样的轻,一样的柔。
“大郎,”谢慧齐梳着发时跟大弟弟商量,“等会你带二郎去大坪站桩,帮阿姐看着二郎,可好?”
可不能让他一天到晚拿着书本不放,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坐着不利于发育,谢慧齐也不跟两个弟弟讲太多大道理,道理多了也不如身体力行,引着他们往正确的路上走就是。
“好。”阿姐委以重任,谢晋平哪有不从之理,当下就点了头。
谢慧齐正与他梳发,梳子这时连忙一顿,这才没扯着他。
小书呆愣了愣。
“等一会阿姐就去厨房给你们烙饼。”
谢慧齐若无其事,谢晋庆这时候一听就在旁边蹦哒了起来,在屋中的空地翻了个跟斗,跳着道,“我的要两个鸡蛋,要比大兄的多一个,阿姐可好?等会我给你提篮子摘菜。”
他活泼不已,说话的语气活灵活现,说罢又一个跟斗翻到她跟前抱着扯着她的袖子,水汪汪的眼睛朝她眨了又眨,谢慧齐看得心都软了,不由停下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二郎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