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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静得可怕,连鲜血滴落的声音,仿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这……杀人了?
阮墨活了十数年,当真头一回撞上如此血腥的画面,心头剧震,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被死死掐住了脖子,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长剑倏地抽回,快得悄无声息。
腰腹的伤口缺了剑身的阻隔,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早已毙命的偷钱贼软软倒地,发出一记沉重的闷响,终于将她飞离的神思硬扯了回来。
然而她看清里面那人之后,宁可继续神游天外,也不愿面对他。
太……可怕了。
他穿着一身漆黑的夜行服,全身却无一处是干的,衣角缓缓滴着血,已然在脚下汇成了一小摊,还有不断扩张的势头,更别提那张包着蒙面巾,发间却流下几道细长血痕的脸了。
明明身上的伤口比偷钱贼更多,伤势也更严重,此刻竟还能保持直立的姿势,手中沾血的长剑握得极稳,全然看不出是伤重之人。
更可怕的是,他一双幽暗的黑眸,此刻正沉沉盯着她,那眼神……仿佛在盯着猎物。
阮墨咽了咽口水,极其后悔自己方才没有多喊几声,要是能引来多几人,想必他也不敢当着众人之面对她如何如何了……
“过来。”
正犹豫是继续坐以待毙抑或是寻机逃之夭夭时,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缓缓响起,惊得她瞬间回神,抬头看向男人所站的方向。
他、他开口说话了?
要她过去做什么?
该不会,是因为她看见了他杀人,所以要灭口吧……
男人似是不耐烦了,一挥长剑猛地劈在身后,半边剑身顿时深陷于厚重的墙壁内,看得阮墨心惊胆跳,双腿发软,差点儿要喊出声来。
“过来。”他的声音更低更沉了,双眸半眯,危险地盯着她欲退的脚。
……好好好,她过去,过去总可以了吧?
阮墨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不过是一场梦,要是一会儿真被这位蒙面侠杀了,下回绝对不追什么该死的偷钱贼了,没肉吃也比被人捅一剑好啊……
她捂着心口,双眼发直往男人那儿一步步挪动,没敢往地上那具尸体瞄一眼,以至于途中踢了他好几脚,还险些把自己绊倒在地,滑稽又狼狈,倘若换个人在胡同里看着,铁定要捧腹大笑一番。
可他没那个心思,因失血过多而逐渐模糊的视线也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觉这人的动作实在磨蹭得令人火大。于是,在她尚有三步之遥时,以剑支地,突然迈出一步,伸臂拽住她的肩一把扯过来,牢牢扣在怀里。
阮墨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勉力站稳后,发现自己被人抱着,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推。还未使力,却感觉身子猛然一沉,这男人竟直接靠在了她的身上。
……晕过去了?
她试探地动了动身子,发现他似乎毫无反应,心下一喜。
对啊,流了那般多的血,早该不省人事了,她得趁此机会,赶紧脱身。
“谢谢你……教训了偷钱贼啊,照理说我应该救你的,只是你伤势过重,恕我无能为力……好了,我就先走……”
然后她便说不下去了。
颈间一抹凉意直逼喉咙,阮墨倏地一僵,登时将迈出去的左脚收了回来,嘴角抽搐道:“大、大侠,有话好好说,莫要、莫要这样……”
男人将锋利的短刃抵在她颈间,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朵,一字一句低缓道:“不想死,就听话。”
“好好,有什么话你说,我听。”
“带我回家,治伤。”
“好……那你家在何处?”
“……你的家。”
“……”阮墨欲哭无泪。
若非脖子上的匕首紧紧相逼,她必定立刻拒绝这种无理的要求,莫说她的安危了,家里还有个半大的孩子,万一他好了以后,兽性大发,将她俩都杀了,那还得了?
“快。”
刀刃又陷入了几分,微微的刺痛让她不敢再迟疑,又惊又怕地答应了他,半扶半背着人往胡同外走。
男人浑身是血,这般走出去必然会引起行人注目,阮墨带着他在巷道里左拐右拐,挑了条不打眼的小路走,终于离开了城镇,沿山路回落云村去,虽累极却不敢停下半步,生怕他真昏死过去时,没抓稳短刃,把她的脖子给抹了。
好不容易将人拖回落云村里,已至未时,村民大多吃过午饭,又下地干活去了,道上倒是不见什么人,阮墨咬紧牙关加快步子往自己屋走,到门口时恰撞见出来的阿棠,手里还拿着一张烧饼。
“啊……”
“嘘!”她立刻止住他要大喊的动作,示意他让开些,守在门口莫要声张。
阿棠从未见过人流血流得这样厉害,也不知娘为何要将他带回家,但他最听娘的话了,忍住心里的害怕,走到门外,关上门,坐下啃烧饼,仿佛娘亲不曾回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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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
阮墨撑着一口气将男人扶到床榻前,放他下去时,才察觉威胁她的短刃早已放下了,他双目紧闭,呼吸急促,显然失去了意识。
没时间慢慢解开衣物了,她取来医箱,在床沿点起蜡烛,将一柄二指宽的小刀穿过火焰来回两趟,然后倾身凑近他,开始撕开他身上粘稠得不成样子的夜行服。
待那件破了大小洞眼无数的衣物彻底变成一堆碎布,她才执起用火烤过的小刀,将他各处伤口上的腐肉割去。手边并无可用的麻沸散,她深知这是何等剧痛,男人却一声未吭,甚至连眉心都不曾皱,若非她看得到他因呼吸而起伏的胸腹,还以为他已是一个死人。
伤口出血的量比她想象中要少,想来是他受伤后给自己点了几处穴位,稍稍止过了血。
身上伤虽多,却都是皮外伤,并无脱臼骨折,处理起来也省事不少。她手法利落地上药包扎好,而后又到柜里翻了一条阿棠他爹的旧裤子,给他套上。他上身几乎缠满白布条,便打着赤膊,没穿衣裳。
处理完这一切,阮墨终于得以坐在床沿休息片刻,回头发现他脸上的一片脏污未及清理,伸手便扯下了他的蒙面巾丢在一边,拧了湿帕给他净脸。
越擦越眼熟,越擦越像……
等等,这张脸……不就是单逸尘吗?
阮墨愣了一会儿,失笑想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下好了,她也不必为如何打发他而犯难了,最好是能留多久留多久吧。
“阿棠!”
木门开了一道缝,一个小小的脑袋探进来:“娘,什么事?”
“来,你在这儿看着他。”她招招手让他搬着小木凳过来,坐在床榻下,温声道,“娘要去煎药。”
阿棠虽有满腹疑问,但也晓得救人要紧,懂事地没有多问,点头道:“知道了,我会好好看着的。”
“阿棠乖。”阮墨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便往灶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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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呢?天都黑了,难道要明日早上才醒?”
“娘在做饭了,好香,你闻到了吗?”
“晚上风有点儿凉,你不穿上衣,冷不冷?要不盖个被子吧……”
谁在说话……
好吵。
其实单逸尘已恢复清醒片刻了,然不知为何,只觉浑身乏力非常,连撑开眼皮子的力气都没有,只好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
身上沉重火辣的痛楚似乎减轻了不少,那股微微恶心的粘稠感也消失无踪了,虽看不见,但能猜到是有人给他包扎过了,口中漫溢淡淡苦涩,想来这人还给他喂了药。
“哎,你刚才是不是动了一下?是不是听得见我说话?”阿棠看看他沉睡的面容,又看看他似乎抽动了的手指,“要是真听得见,你就再动一下?”
阮墨端着菜从灶房走出来,瞥了眼正坐在床边说胡话的孩子,唤了一声:“阿棠,过来吃饭了。”
“哦。”
阿棠有些不甘心,轻戳了他手背一下,这才起身转向饭桌。
故而他并未看见,男人微微一动的眉头以及隔着眼皮转动的双眸。
未几,耳侧便响起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方才一直不停说话的童音仍在喋喋不休,偶尔会听见一道轻柔的女声,哄着道,多吃些才能快高长大,然后童音便停下了,似乎是在低头扒饭。
但不一会儿,他又闲不住了:“娘,那个人什么时候能醒呀?”
“恢复好就会醒了。”
“那要是他一直不醒,我们今晚岂不是得睡到爹那儿?”
“嗯……”
“好脏啊,上面积的灰多得能呛死人!”
“打扫打扫就不脏了,你吃饱便去擦干净,好吗?”
“娘……好,我知道娘很累了,一会儿就去。”
“真乖,擦过了再洗身子,免得弄脏衣裳。”
“嗯嗯……”
普通的小农人家,普通的母子俩,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闲话家常。
单逸尘闭目静静听着,虽有些不耐,却不觉厌烦了。
突然忆起许多年前,他也曾经历过这般温馨的时刻。
彼时爹娘健在,兄弟姐妹围坐一桌,边吃饭边扯东扯西,和乐融融。
最快活也不过如此。
可惜,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役,便夺去了他的所有亲人。从死人堆里活着爬出来的那一刻,他便晓得,今后,自己都将孤身一人了。
额头忽的一凉,柔软的掌心轻贴上来,他习惯性要出手挡,却察觉手臂被按住了,力道很轻,但足以让现在的他抬不起来。
“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单逸尘终于睁开了双眸,看见一张白皙柔嫩的小脸悬在上方,唇边浅浅带笑,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她身上传来淡淡的药香,与他昏迷时萦绕鼻间的气息全然相同。
然而,他却只想问:“你对我,下了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