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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离之境除去有回天法阵,另外一个特殊之处在于,恶龙一族只要在冥界境内死亡,都会受到家族之地的召唤,回到那片一望无际的红土大陆上,所以在雷击过后,唐攸的身体便化作一道光飞向了游离之境。
这一走,彻底粉碎了所有人最后的希望。
霎时只听凄厉的龙啸响彻上空,连主城都听得清清楚楚,无数生灵惊恐地抬起头,生怕恶龙一族降下怒火,让好不容易平稳的局势再次动荡。
司南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发抖的手。
所谓命数,是一定会发生的。
既已是天定的缘分,他以为不说会没关系,可没想到因他一时的执念,对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身体像是要被撕碎了似的,感官消失,脑中空白的画面瞬间跳入遥远的昆仑山,浑身狼狈的小白泽跑过来,哽咽地抓住了他的肩。
——谁说的,还有我啊!
——不是还有我么!
是的,我还有你,我也只有你了。
他拼了命地从天界活下来,拼了命地修炼爬到上仙的位置,发誓不让昆仑山的情况再次发生,发誓要永远保护好喜欢的人,甚至在看到现状后决定要离开,但一转眼……他却亲手葬送了对方。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他简直恨不得立即死了才好!
除了糖糖,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再让他留恋和在意,如今糖糖死亡,内心深处的黑暗迅速涌上来,顷刻淹没了他。他睁着血红的双眼,直直看向殷展,毫无顾虑地释放了一直压抑的杀意。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他幽幽地上前一步,慢声说,“没有你,他肯定……就是我的。”
殷展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泪眼早已干了,冷冷地望向他:“小泓照菩提镜的事,是你安排的?”
司南的神色刹那间扭曲了一瞬:“是。”
殷展的语气特别淡,像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刚才为何阻止他?谁让你踏进去的?”
司南冷笑:“我凭什么告诉你。”
殷展点头,慢慢站起身:“那番话应该我说,若是没有你就好了。”
没有司南,小泓没机会照菩提镜,事情便能在他的控制范围内;没有司南,法阵兴许不会破,小泓也就不会被反噬,更不会这样生生地死在他面前!
殷父和几位长老暗道不好,顿时从目睹乐正泓死亡的茫然中找回状态,急忙看了过去,但他们的阻止是徒劳的,这两个人基本没有废话,直接动起了手。
司南冷声说:“告诉你,我早就想杀了你了!”
殷展说:“你可以试试!”
二人一个是上仙,一个是殿主,实力全都非常恐怖,疯狂外涌的灵力瞬间溢满石台,殷家的人齐齐被激得后退了半步,正要咬牙去拉住他们,就见二人猛地冲上了高空。
与此同时,察觉到动静的殷家子孙赶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游离之境会响起龙啸?谁出事了?”
“等等,空中的那个……是小展?”
“我的天,这周围的血是谁的?到底怎么了?”
“别问了,赶紧追!”殷父匆匆扔下一句,率先冲过去。其余人快速跟着他,见这二人边打边掠,四周的东西被灵力扫到,一片狼藉。
有人忍不住说:“他们的速度怎么这么快,飞什么啊,找块空地打不行么?”
殷父眼皮一跳,登时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提着一颗心追了一段距离,发现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喝道:“想办法拦住他们,他们是要去游离之境!”
几人齐齐一惊,见这确实是去游离之境的方向,不知来龙去脉的殷家子孙联系到先前的事,隐约猜出一个可能,神色不由得变了变,而长老们则吼了出来:“那里是不能硬闯的!”
殷父说:“他们现在根本听不进去这个!”
看方才的情况,司南显然也喜欢小泓,如今小泓一死,那二人都失去了冷静,这绝对是一边想弄死对方,一边要去游离之境看小泓,因为搞不好便是最后一眼……他脑中闪过“最后一眼”几个字,眼皮又是一跳,看着第一次这般失控的儿子,心里涌上了一股更加不详的预感。
他猛地看向周围的人:“谁有认识的人在那条线上,给我拦住他们,快!”
殷家人纷纷应声,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两个朋友,然而他们和那二人的实力相差太大,虽然阻了数息,但还是挡不住对方前进的步伐。
游离之境眼看就到了。
殷展和司南压根没有迟疑,一起撞破了外面的结界。殷家几人自然也得跟着,至于擅闯游离禁地的罪,只能等事情结束再说。
他们抬头,见那二人还在向前掠,问道:“这又是要去哪?”
殷父倒吸一口气:“难道是回天法阵?”
长老说:“司南是想把小展引到天界去?”
“司南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小展这么跟着他,肯定也是想去回天法阵,”殷父的神色极其凝重,他多少了解儿子,儿子这情况只能往极端的方向上想,他说,“回天法阵还连着虚空之地,小展或许是想把司南弄死了扔里面去。”
所有人都抽了口气:“卧槽真的假的?”
殷父没有回答,加快了速度。
此刻殷展和司南已经接近了法阵,负责镇守的士兵怒喝一声,急忙冲上来要拦住他们,但殷展和司南的实力太强,士兵们根本不是对手,眨眼间便被收拾了,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殷展听见远处响起龙啸,知道恶龙一族要来驱逐擅闯者,迅速贴近司南,硬挨他一击,一掌便拍了出去。
司南这一路被伤过两次,这时又受一重,立即吐出一口血。他抬起头,眼底满是近乎疯狂的杀意,顾不得擦拭嘴角的血,再次冲上前。殷展的经验比他多太多了,如今不计后果地宰人,终于赶在恶龙一族过来前找到机会,一只手狠狠穿了他的胸膛!
鲜血登时淌了满地,司南费力地抬起手,用力抓住他的胳膊。
殷展冷冷说:“滚吧,永远也别回来了。”
话音一落,他一脚踹上对方的胸膛,直接踹进了回天法阵,接着催动法阵送入虚空,而后将所有的灵力集中在右手,朝着阵眼霍然砸了下去。
砰地一声震响,巨大恐怖的力道刹那间把阵眼砸出一道裂缝,紧接着开始蔓延,整个地面都在簌簌发抖。
殷家人恰好追到近前,张了张口,被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事实上他们也没时间说了,因为和他们同时到的还有一条恶龙,后者自然看见了这一幕,愤怒地扬起利爪,对着光芒中的人影便拍了下去,眼看就要穿了他。
几人骤然缩紧瞳孔,殷父大叫:“小展!”
利爪瞬时落下,下一刻堪堪停在了殷展的背部,乐正逍化成人形落了下来。殷展回过头,对上乐正逍锐利的双眼,哑声问:“……他呢?”
乐正逍不答,居高临下盯着他:“我想听原因。”
殷展知道他在问什么,闭了闭眼:“小泓之前就照过菩提镜了。”
乐正逍心底一颤,知道这事其实怨不得殷展,可换角度想若不是为了他,小泓根本到不了这一步,便最后扫他一眼,扔下一句“父亲强行出关了脾气不好赶紧滚”,扭头走了。
殷展急忙起身,但乐正逍没有再看他,化出本体飞回了宫殿。
殷家的人长出一口气,快速围住殷展想要扶一把,可紧接着便见这人的气场太恐怖,严重处于疯狂的边缘,或者……已经疯了。
殷父说:“小展你……”
殷展没开口,挥开他们冲向了宫殿。
他这个时候灵力耗损严重,加上最后硬挨了司南几下,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因此速度并不快,可殷家人看着他的样子,几次想拦却完全伸不出手,看了殷父一眼,见对方摇摇头,干脆都在后面跟着。
宫殿外的百米处也设了结界,殷展曾经来过,知道原本是没有的,如今显然是特殊情况,他一步步走近,见里面满地是血,心脏刹那间搅在一起,试着硬闯了一下,发现根本没用,最终顺着结界慢慢坐了下来。
对外界的感觉正越走越远,只剩彻骨的寒冷和疼痛,像是有一把刀从中间将他劈开,一点点搅成肉渣,让他能生生地疼死、疼疯。
他望着宫殿,低声开口:“我说过这辈子只认你一个人,你活着,我活着,你死了,我陪你死,我永远……只属于你。”
殷父就站在他身后,闻言瞬间变色:“小展!”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附近几人同时察觉到了一股源源不断的灵力在疯狂地向外泄,也跟着变了色——哪怕殷展的灵力耗了不少,但实力摆在那儿,他想自爆,他们拦得住么?
局势容不得人有半点迟疑,正当他们要齐齐冲过去阻止时,有一个人比他们更快,冥主闪过来,迅速把殷展的灵力压回体内,顺便封了他的法力。
殷家几人想松气,可接着便意识到这口气松不了——擅闯游离禁地、损坏回天法阵外加杀了天界的上仙,小展不死也得蜕层皮。
冥主的声音一如既往,对身后的手下吩咐道:“把他押回去。”
“是!”
事情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
冥界的众人简直一头雾水,几天后才听说游离之境的泓少爷死了,前途无量的殷五爷则被关入了無字牢。他们一时大惊,经过多方打听得知是在核心法阵出的事,而核心法阵里恰好放有菩提镜。
于是思来想去,有人猜测:“你们说……会不会泓少爷不是五爷的命定之人吧?”
“有可能,我听主城的人说当时的雷声很大,兴许就是违背了天道。”
“唉……我觉得两个人挺配的。”
“我也觉得,但命运这事有时真的不好说。”
“是啊……唉……”
此刻的無字牢内,广和殿殿主坐在地上正对着牢里的好友碎碎念:“……你看冥主对你还是很好的,你追进去杀人,他能说是事出有因,雷劫都给你免了,虽然要关个百年,但一晃就过去了,出来哥们给你接风洗尘……”
殷展的法力被封,修为被削去一半,双手双脚被扣,靠墙坐着,一语不发。
广和殿殿主推进去一壶酒:“这是十三酿,我好不容易找人弄来的,来几杯?”
殷展沉默不语,像是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广和殿殿主费了半天的功夫仍是不能让他开口,和旁边的白统奚对视一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起身出去了:“你说这可怎么办,搁我身上我也受不了,两个人好的像一个人似的,忽然一个就没了。”
白统奚默然,乐正泓一死,把殷展的命也带走了。
广和殿殿主说:“媳妇你聪明,想个主意,他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白统奚沉默片刻:“交给时间吧。”
广和殿殿主也知道好友如今刚刚痛失所爱,还差点跟着人家去,估计短时间内缓不过来,但还是想试一试,白统奚同样很在意他们家殿主,便跟着某人试,这期间殷家的人也在留意着殷展的现状,偶尔会去聊聊天。
不过无论是白统奚他们,还是殷家的人,都怕去勤了会起反作用,因此会隔一段时间才过去,然而不管他们什么时候去,殷展总是那个姿势,几乎没怎么变过,真和死了似的。
一年、两年、三年……殷展浑浑噩噩地过了五年,这天狱卒不知从哪救回一只受伤的禾禾鸟,带到了这里给它上药,闭塞的牢房顿时充满了鸣叫,一声连着一声,似乎能抚慰灵魂。
麻木的感官一点点归位,他抬起头辨认一下方向,静静听了一会儿,想起记忆中那抹红色艳丽的身影,慢慢闭上了眼。
殷家人很快惊喜地发现殷展对外界有反应了,便拎着平板来找他,听他点了不少书,虽然有的挺奇怪,但还是给他买了来。
殷家长老听说了殷展的转变,迟疑地看着当家:“你看小展好不容易活过来,等他出狱,菩提镜的事还提么?”
殷父说:“随他,那天咱们都别去逼他,在冥府等着便是,他愿意去就去,愿意不去就不去,全交给命数好了,顺便找几个人在城外守着,若看见他出城便问问他去哪,最好转达一下咱们的意思,免得他乱跑。”
殷家长老点点头,同意了。
百年的时光渐渐过完,殷展慢条斯理活动四肢,懒洋洋地对面前的人打招呼:“哟,来了啊。”
接驾的殷家众人默默点头,跟着他一起离开了無字牢。
唐攸完全不清楚死后的事。
他只知道从记忆的漩涡里挣脱时,眼前是熟悉的草地,轻风微徐,空中满是令人怀念的草木香,正是司南用菩提镜做出的昆仑山幻境,而他显然还在菩提镜里。
司南正站在离他五米的树下,大半张脸隐在树荫里,见他望过来,轻声问:“糖糖你现在……都想起来了对吧?”
唐攸的情绪还没恢复,下意识问:“殷展呢?”
司南顿了顿:“你没什么要先对我说的?”
唐攸又问:“殷展呢?”
司南看一眼他的神色,沉默片刻,扬了扬手。
殷展回到冥界再次被菩提镜吸进去后,便被送到了一个坚硬的结界前。他一向聪明,立刻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开始快速破解结界,而这时却见上面忽然裂开一道缺口,紧接着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拽了下去。
他调整好姿势落地,警惕地抬起头,瞬间对上一张早已烙印在心底的脸,呼吸一顿。
唐攸急忙跑向他,伸手扑进了他的怀里:“殷展……”
殷展用力把人抱紧,虽然对他们而言并未分开太久,但他知道唐攸最后一块记忆应该是回来了,而那是媳妇过得最不安、也最痛苦的一段日子。
他再次收紧了手臂,安抚地亲亲他的发顶,扫见旁边冷眼盯着他的司南,神色顿时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