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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港,天色阴沉,大片大片的乌云笼罩在天空。
海边也难得出现了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闷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晋芸站在家门口,这才稍稍宽心。
终于回来了,像落魄的逃难,不过终究还是逃回来了。
樊城那个地方,果真不是她该去的。
二十多年前的离开以为是今生的永别,这次能在医院再看他一眼,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吧!
晋芸,他有他的生活,有他的圈子,何必非要打破现在的平静,再过多奢求?
心尖蓦地一疼,晋芸撑在木栅上才勉强支持着没有栽倒。
闭上眼,脑海里仍旧是煜哥哥在地上痛苦爬行的画面,耳畔似乎还听得到他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唤。
攥紧拳头,硬忍着不让金豆子落下来,晋芸知道,她和他此生缘尽于此,她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再为他落泪了。
深吸一口气,推开木栅门,晋芸反复提醒自己,“过去的都过去了,该放下了。”
脚步在堂屋前顿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眼皮突突地跳了起来,一阵心悸。
或许是因为然然在这儿无故被蛇咬伤吧,连带着她也害怕了起来,举起的手蓦地顿在半空中,迟迟不敢推开紧闭的大门。
莫骞说,已经找了专人检查过屋子,确定没有蛇的踪迹,那她还在怕什么呢?
是年纪越大,越怕面对无法逆转的结局,想要长命百岁吗?
晋芸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夏夏找到了她的幸福,现在,就算自己立马毙命,也死得瞑目了。
撑了这些年,她真的累了,真的想离开,想解脱了。
轻叹一声,晋芸轻轻推开了房门,却被屋中端坐的身影吓了一大跳,下一秒,便是下意识头也不回地往外奔逃。
“芸芸,你躲了我二十多年,还想躲下去吗?”
男人暗沉的嗓音略微嘶哑,一字一句,都是难以言明的心痛。
晋芸快要迈过门槛的脚步定格般顿了下来,攥着拳的手指骨关节泛了白。
“芸芸,回头看我一眼好吗,看看我。我想你了,你就不想我吗?”
傅承儒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女人单薄的背影。
曾几何时,她的笑容比阳光更明媚,她的笑声比铜铃更清脆。
可现如今,岁月在她的脸上无情地刻上了风霜,命运的摔打叫她变得单薄孱弱。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芸芸,他本该捧在手心细心呵护的女孩儿,会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罪,变成如今的样子。
“芸芸,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难,对不起,我来晚了。可既然我来了,就不会再抛下你一个人。芸芸,给我个机会好吗,算是我将功补过,算是弥补我对你的亏欠。”
傅承儒句句真心,只恨自己当年被蒙蔽,以为她真的葬身大海。
如果他坚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继续搜寻下去,或许芸芸就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藏匿了二十多年。
一切都是他的错,只希望现在赎罪,还来得及。
晋芸提气屏息,身板虽弱,却挺得笔直,“你走吧,你不欠我什么,过去的,早就过去了,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她的声线平淡,听不出半点语气,却像一把利刃,生生在傅承儒的心口割开了个大口子,汩汩地往外淌着嫣红,刺得傅承儒两眼一黑,重重地从轮椅上跪了下去。
冷硬的青石板,男人只着了一条薄薄的单裤,膝盖触碰地表的时候,发出了一声闷响,“对不起,芸芸,回来吧,只要你愿意回来,想怎么惩罚我都行,千万不要不理我呀。”
晋芸怎么也想不到,当年她一犯错就对煜哥哥撒娇求饶的话,若干年以后,会一字不差地从煜哥哥嘴里说出来,只是当年意气风发,正值盛年的哥哥,如今已经变成了头发花白,步入暮年的老者。
这样的年纪身份,说着这样幼稚不堪的话语,呵,还真是好笑!
晋芸半点不想搭理他,“男儿膝下有黄金,请自重。这儿也不是您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应该来的地方,请您赶紧离开吧,难道非要等您的太太打上门来,叫大家难堪才好吗?”
提到“太太”,傅承儒身子一顿。
是呀,他娶了太太,却不是她。
他再也忘不了婚宴上那伤心欲绝,哭着跑开的绝望身影。
他天真地以为,娶了司媛媛,替傅家渡过难关以后,他还有机会可以牵起她的手,和她再续前缘。
可鱼和熊掌,从来都是不可兼得的。
贪心的下场,便是看着她纵身一跃,消失在波涛汹涌的海平面,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他这辈子也不想再经历第二回了。
“芸芸!”傅承儒一边小声唤着她,一边艰难地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朝她靠近。
指尖触碰到女人的裤脚轻轻拽了拽,她厌嫌地想要逼开他,刚抬腿,就被傅承儒的胳膊牢牢抱住了。
“芸芸!”他的脸也贴了上来,整个人长在了晋芸腿上般,严丝合缝地死死抱着不撒手,唯恐她再次消失不见似的,“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就算有,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也早就看开了,看淡了。
可是你要再这样纠缠下去,就是对不起你太太了。
宋煜,非要我再被你太太羞辱一顿你才甘心吗?”
晋芸的语气不善,傅承儒却勾起了唇梢,露出了一抹安慰的笑容。
宋煜,那还是他回傅家认祖归宗前,母亲给他取的名字。
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久远得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要是他有先见之明,知道回到傅家,过上少爷锦衣玉食的生活,代价就是永远失去挚爱,他怕是死也不会愿意的吧。
晋芸的语气里还有幽怨,她应该还是爱着他的吧,一定是的。
“芸芸,相信我,最后一次相信我,我会保护好你,不会再有人来欺负你,和她也会了断,以后,我的太太,只有你一人。”
如果摆在二十年前,晋芸一定会被他的这一番话感动得痛哭流涕吧,只是现在,她只剩心酸,只觉讽刺。
“晚了,宋煜,都晚了,我已经嫁人了,你走吧。”
“芸芸,不用搪塞我,我知道你的丈夫早就死了,你现在孤身一人。你有女儿,不过我不介意,我会把她视如己出,相信我,我会给你们最好的生活!”
“视如己出?”晋芸这才微微偏转头来,看着斜下方一脸诚恳的男人。
一瞬间,她都想脱口而出,那是你的女儿啊,宋煜,你当爸爸了!
可是想着那天在鹿港看到的那位贵妇,晋芸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司媛媛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煜哥哥想和她一拍两散,怕是没那么容易。
要是让他知道夏夏的存在,只怕这局面,会更加混乱了。
千万不能再因为她,阻碍了夏夏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
“不需要了,谢谢,我女儿找到了好归宿,不劳您费心了。至于我,由女儿女婿孝顺着,更不用您操心,您还是回去多陪陪太太吧!”
没想到晋芸的脾气还和以前一样倔,油盐不进,半点不给他机会,还不停地提醒他,他是有太太的人。
傅承儒使出全身气力大吼一声:“在我的心里,只有你才是我的太太,从来没有改变过,芸芸,你难道不懂吗,只有你!”
红涨着脸撑着说完,傅承儒便“咚”一声栽倒下来,不省人事了。
等到他醒过来,已经躺在卧室的床上,比不得酒店的豪华舒适,却处处都是她的味道,叫他无比安心。
要不是助理考虑周到,带了医生护士来,刚刚发生那样的情况,只怕会吓得晋芸手足无措了。
晋芸推门进来,手上还端着水盆,“你醒啦!醒来就好,赶紧擦擦吧,都弄脏了。”
晋芸知道,他一向是爱干净的,刚才那一顿折腾的,手上脸上都占了尘土,他是绝不会允许自己这样不修边幅的。
拧了热毛巾递过去,床上的老男孩儿却不接,反倒笑嘻嘻地耍起无赖来。
“我是病人,没劲儿,你帮我擦呗!”
晋芸气得真想吼他一顿,可想想刚才医生的嘱咐,硬是把心头的火强压了下来。
他中过一次风,没有留下后遗症已是万幸,千万不能再受刺激了。
咬咬牙接过毛巾,晋芸无奈地替男人擦拭起来。
“这儿,还有这儿。”男人厚脸皮地解了衣扣,恨不得叫晋芸把他全身擦个遍才好。
看着面色微红的女人,傅承儒终于找回了当初的那份悸动。
“芸芸,别生气了,我们重新开始,后半辈子,再也不要分开了!”
晋芸一把拍去了他的手掌,面无表情地把毛巾扔进了水盆里,激起了一阵水花。
“你想多了,休息好了就请离开吧!寡妇门前是非多,我要避嫌。”
男人的面色一下子晴转阴,紧蹙的眉头快要能夹死苍蝇。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才肯重回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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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城,另一个男人此时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看着鉴定证书上父系可能性为99.9999%的结论,简初晨突然觉得透不过气来。
那孩子真的是莫骞的,怎么会这样?
手指一收,鉴定证书就被揉得皱皱巴巴的,就像简初晨此刻的心,被紧紧地揪成了一团。
原以为那只是傅莫骞替尹寂夏开脱的说辞,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也对,如果不是旧相识,莫骞没道理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被尹寂夏攻陷。
尹寂夏,就算我得不到,也不会便宜了你,大不了玉石俱焚,鱼死网破,绝不会放莫骞和你逍遥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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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T总裁办,傅莫骞遣走了前来报告的人,赏了他一个丰厚的红包,揉揉眉心,有些疲累。
咬伤然然的毒蛇被逮到了,是圆斑蝰蛇,又叫五步倒。
本该生活在平原的毒蛇竟在海边被发现,这给傅莫骞提了个醒。
看来,有人要置尹寂夏一家于死地。
这次然然侥幸获救,下回,又不知该轮着谁了,不得不防。
同一时间,美国那边来了消息,简初晨没有如期登机,现在,下落不明。
简初晨!
傅莫骞回想起那天简初晨的话,他说,会叫他后悔。
到底他会做些什么,又会怎么叫他后悔?
突然之间,傅莫骞觉得,认识了这些年的兄弟变得模糊陌生了起来。
一直觉得简初晨是个可塑之才。
他救了简初晨的命,简初晨对他忠心不二,这样的关系,应该最是牢靠的。
没想到本该固若金汤的兄弟之情却被简初晨异样的情愫弄得变了味道。
他应该是恨极了尹寂夏的吧,那这次放蛇的人会不会是……
傅莫骞不敢继续往下想。
人一旦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失了理智,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
简初晨,但愿不是你。
胸口憋闷得紧,傅莫骞起身站到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的这一切。
原以为可以掌控全局,没想到,最可靠的因子却意外最先失控了。
简初晨知道太多J&T的事情,要是真的反水,后患无穷。
拨通莫盛达的电话,请他帮忙暗中查找简初晨的行踪,傅莫骞闭上眼睛,仔细回想凝冰计划启动以来,交待简初晨做的一切事宜。
之前的都是细碎的琐事,无关大局,倒是顾默林那10%的股份了,应该算得上是简初晨回国以来最大的功绩了。
当时只顾着验收结果,傅莫骞也没有细问他怎么叫顾默林那个老狐狸心甘情愿无偿转让股份的。
现在想来,这其中,绝对不简单。
简初晨,怕是耍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了吧。
眼睛蓦地睁大,一定不能因为这区区10%的股份,再起波澜,坏了全盘计划。
要赶快弄清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及时想出对策,防患于未然。
会一会顾默林,势在必行。
好在他已经是鸿远的总裁,顾默林是鸿远的老人,新任总裁拜会,也不算唐突。
从秘书那儿要来了顾默林的的联系方式,傅莫骞想了想,还是亲自去了电话,显彰他的诚意。
老一辈都爱品茗,顾默林也喜欢附庸风雅。
傅莫骞投其所好,选了樊城最好的茶楼,定了包间,私密性好,方便深聊。
到了约定的地点,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傅莫骞心中隐约升腾起不安,只怕顾默林这个老狐狸,已经嗅到了什么风声,不是那么好轻易打发的了。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傅莫骞知道,他应该不会来了。
心中的忐忑逐渐放大,简初晨,一定要赶快找到他!
刚想再给莫盛达去个电话,问问他简初晨的事情有没有查到蛛丝马迹,莫盛达的电话就打来了,像是心有灵犀,只是语气不善,“你在哪里?我要立刻见到你。”
大哥很少这样急躁,八成真的是出了大事情。
报上茶楼的名字,约了大哥直接在这儿碰面,傅莫骞没想到,大哥走进来的时候,面色会如此黢黑,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黑夜,阴沉压抑得叫人心惊。
“大哥。”傅莫骞起身喊了一句,莫盛达却把椅子踢出去老远,恶狠狠地回了一句,“别叫我大哥,我没你这样狼心狗肺的兄弟!”
傅莫骞顿时就傻眼了,大哥这怒火滔天的,到底怎么了?
“大哥,你这是。。。。。。”
话还没有问出口,就被莫盛达厉声打断了,“你在商言商,我管不着,但算计到筱筱头上来,我就不得不管了!
傅莫骞,你这样利用筱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这个大哥,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兄弟情分?
何况筱筱的心思你不是不懂,这样伤害一个喜欢你的女孩子,傅莫骞,你怎么下得去手?”
被莫盛达这没来由的一顿责骂,傅莫骞彻底蒙圈了。
“大哥,我怎么利用筱筱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呵,简初晨都一五一十坦白了,你还想撇清关系,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来吗?
傅莫骞,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人,我们的兄弟情分到今天就算是画上句号了。
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再无瓜葛!”
莫盛达说完,转身就走,傅莫骞赶紧起身追上去,想要拦住他。
“等等,大哥,就算你判了我死刑,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到底我做错了什么,哪里对不住你?”
莫盛达见他死鸭子扁嘴拒不认账,心中的无名怒火越烧越旺,连眸子都成了嗜血的嫣红。
“让开,你这样的人渣,我懒得和你多费口舌。
奉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自求多福吧!”
傅莫骞也急了,“大哥,你倒是说清楚,到底怎么了,简初晨跟你说了些什么?”
莫盛达只想着赶快离开,回去好生安抚筱筱。
“我再说一遍,让开!”
直觉告诉傅莫骞,今天顾默林的毁约,莫盛达的翻脸,一定都和简初晨有关。
一定不能让大哥就这样走了,要不然,这个黑锅,自己就要背上一辈子,连兄弟间的情分都要毁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傅莫骞张开双臂拦在包间门前,两个身形相当的男人谁也不让谁。
“大哥,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别想出这个门。或者,踩着我的尸体出去,不过那样,我会死不瞑目。”
莫盛达冷哼一声,“哼,别逼我动手,真要被你骗一辈子,我们家筱筱才会死不瞑目。
既然你铁了心不肯让,又送上门来找收拾,那我就替筱筱好好教训教训你,出这一口恶气!”
莫盛达这样说着,便也毫不犹豫这样做了。
沙包大的拳头硬生生砸在了傅莫骞的面颊上,他的嘴角渗出了一丝猩红,却也不闪躲,目光如炬地盯着莫盛达,一副无愧于心的样子。
“大哥,这一拳我敬你是大哥,所以甘愿受着。
我向来敢作敢当,自认没有做过伤害兄弟情分,对不起筱筱的事。
你不把话说清楚,想拿脏水来泼我,我也绝不会束手就擒,乖乖受着。
大哥要真想出去,就把我先打趴下再说。”
莫盛达的眸底划过一丝狠戾,“好小子,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莫盛达上来又是一拳,傅莫骞伸手一挡,巧妙地躲了过去。
两人你来我往,都牟足了劲儿,互不相让。
雅致的包间里,桌椅倒了一地,茶具也都粉身碎骨,一片狼藉。
听到动静,经理赶紧过来查看,瞧见打架了,吓得赶紧报警。
要不是过来的片警有眼力劲儿,认得莫盛达,这二位爷,怕是难逃警局一日游的厄运了。
打也打过了,气也撒过了,莫盛达和傅莫骞气喘吁吁地顺着墙根坐下,隔了一人宽的距离。
傅莫骞掏出一支烟递了过去,“大哥下手真狠,半点不留情面,还真不把我当弟弟了!”
莫盛达啐出一口血污,“说得好像你手下留情了似的!你小子,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在美国这几年,背地里也没少练吧!”
“呵呵!”傅莫骞会心一笑,“那是,大哥不在,我也不敢偷懒啊,回头要叫大哥发现了,我拍挨罚!”
吞云吐雾间,见莫盛达面色缓和了不少,傅莫骞重又开了口,“大哥,现在可以说说,到底怎么了吧!”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