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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过后就要准备冬麦的播种事宜。
即便有所收获,贞观三年大唐北方诸州县仍算是灾年。永宁县还需采用灾年的促耕手段,也就会是县里要为灾情严重抑或贫困落后的村镇提供部分耕牛,让农人能顺利耕作。
郑县令一大清早视察的便是此事。
不过今日的郑县令不像往常那样事必躬亲,只站在远处看主管此事的吏员分配,毫无过问的意思。
偷偷觑一眼明府的脸色,交接的里正吏员愈发地小心翼翼。
郑县令眉头微蹙,背个手站在那,浑身向外散发着低气压。
身边的随从不知是谁招惹了主子,怕县尊酝酿出什么“狂风暴雨”,再殃及了他这条小鱼儿,心里忐忑地连大气也不敢喘。
究竟何事触怒了郑县令?
实则何事也无。
郑县令不过是在出神罢了,只是面相稍显阴郁,一旦沉思,再衬上他的官威,看起来就有些怕人。
今秋官田所产是自贞观以来的大丰收,进上的粮食、报表具已准备妥当,还附带了曲辕犁实物及其图纸。
若是上报朝廷,对主政以来便多灾多难的新皇来说,定当是个好消息。
可也暴露出自己早已得到能耕田倍之的新犁这一讯息,朝廷那面倒是好过,就说先行试验,看到成果之后才敢奉上,或许还能得个为人谨慎的评价。
可主家那里的就有些说不过去。
得到如此“神器”竟不献与族中,都能想象到那些做粮食买卖的族人,扭曲的嘴脸。
自己从小到大虽然受过好些屈辱打压,可出来做事才晓得“荥阳郑氏”这样的名头能带给自己多大的好处。
族里现下对自己虽说是不闻不问,可若得罪狠了,宗族里的大人物随便伸伸手指,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死得。
还是要想办法堵堵他们的嘴啊。
“参见县尊,书办派小子前来寻县尊……”
差役的来报打断了郑县令的思考,舒展了一下眉毛,接过随从递过来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直奔县衙而回。
白山子的意外出走,不算是刑讼之事,在一些大县这样的事情都不用县令过问。
可永宁县是个小县,日常事务没那么繁琐,郑县令又是个“能官”,处理事务得心应手且十分注重百姓增减安置事宜,县丞又不在衙属,刘书办不敢擅专,就请了县令回来。
初唐时,官民之间的等级还没达到封建社会的顶峰。石河子的一行人在县衙后堂的办公处,还都混了个座位,俱都跪坐在蒲团上。
郑县令听完众人所述,脑海里不断翻找起关于白山子的记忆。
虽然过了两个来月,可县令对白山子还是有些印象的。那样出彩的一个人物,又是强拐少年的小概率事件,想要忘掉也难。
思索了一阵,对着稍信人问到:
“尔与白山子是否相识?他再哪里与尔相见?身旁可有他人?”
一连三个问题,都是这两日不曾被过问的,稍信人有些紧张,头也不敢抬,支支吾吾地回道:
“俺,俺没瞧见白,白郎君。那日俺家小子正在集市上卖糖,碰见了白郎君。白郎君给俺家小子送过糖,小子就认得,答应去给传话,他还给了俺家小子十文钱跑腿。小子回家告与俺夫妇知晓,俺怕他人小出事,就亲自去了。”
“噢——”
郑县令忽的想起之前家中的小斯似是买过什么饧糖,一根竹签上粘着黄黄的一坨,舔的香甜。
城西那边似乎是兴起了一种饧糖小食,竟是此人家子所售?
“尔售卖之糖是白山子若制喽?”
“那,那倒不是。”
稍信人看了眼身旁的苟超,回到:
“是赵大郎所制。”
苟超见县令看了过来,赶忙应承是自己所制,还补充了白山子下山就是帮自己送糖。
郑县令又问过苟超几句白山子日常是否提及本人身世、家中亲属等,就叫刘书办收回白山子的田契,让众人散去。
独对苟超说道:
“赵大郎还请留下。”
几人都是一懵,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听话的退了出去。
苟超不知县令要做些什么,正忐忑间,就听他招呼差役让其去城西买罐街上小子卖得饧糖。
苟超赶忙上前说道:
“启禀明府,刚刚那稍信之人身上就带了两罐,是我昨日新做的。”
郑县令看他一眼,嘱咐差役让那稍信之人等在门房,并取饧糖一罐。
吩咐完差役,郑县令看了苟超好一会儿,直到盯得他脊背发凉,才示意苟超重新落座,自己也坐到榻上,说道:
“转眼间赵大郎来到永宁县也快半年了吧,可还适应?”
苟超没想到县令竟识得自己,很是意外,忙应道:
“适应,适应,这里气候很好。”
郑县令与苟超在此之前从未谋面,可已有几次交往。
这次听田里正介绍白山子在村中的情形,提及了赵家大郎的状况,结合此人年龄样貌,猛然记起那曲辕犁最初就是他父亲发明。
不想几月之后,又弄出个什么饧糖!
就他所知,现在市面上所得之糖除了蜂蜜几乎都是南方传来的石蜜,好似用一种甘蔗的作物制糖。
永宁不产甘蔗,那东西传入北方就不是寻常百姓能消费起的。
这赵大郎所用之物必是市面上能寻得到的,如此一来,北方州县也能制糖了!
郑县令仔细打量了一阵苟超,又笑着说道:
“那曲辕犁还是汝先父所改,汝小小年纪竟不自珍,全县上下都要承汝之情。”
苟超没想到县令还记得这茬,连道两句不敢。这时那差役已将糖罐送了进来。
郑县令将木塞取出,对着阳光看了一下糖色,又从架子上装茶具的托盘里取来一长柄木勺,挑出一些观色。
饧糖粘稠,郑县令颠了好一会儿,才使得挂在木勺上的丝线断开。
苟超见县令起身,也不好再坐在那里,赶忙立在一旁看县令品糖。
“嗯,赵郎所制之糖形似蜂蜜,比之南方来的柘浆粘稠甜美,较之石蜜又显清淡,倒是别有一番风味。这制糖之术是家传所得?”
苟超有心说好先母发明,又想到原本家中贫苦,市面上也没听过有卖麦芽糖的,怕招惹麻烦,索性推脱到莫须有的道士身上。
“不算家传,是小时候家里收留了一个跛脚老道,喜吃甜食。见我家贫困买不来糖,就教了做糖的土法。”
没想到这农家子还有此奇遇,倒成了自己的贵人,正好能解燃眉之急。
想到此处,郑县令斟酌一番,说道:
“赵郎闲时稍卖些饧糖贴补家中无可厚非,可若做成了长期的买卖,就要落成商户。士农工商各司其职,才是万民应有之道。”
说到此处似是给苟超留些思考的时间,停了一会儿,才看着苟超问到:
“赵郎是想转成商户,还是继续做个农家?”
苟超没想到竟扯出这么一段是非,一时间脑子嗡嗡乱响,很是慌乱。
可县令就在那等着答话,又不能考虑太久,苟超想起古代商人似乎地位低下,只好硬着头皮回道:
“自然是做个农民。”
“既是如此,大郎可否将方子告知与我,吾出钱二十贯加耕牛一头。大郎的贴补之举还可接着做,日后县中若有人强讨,大郎可实说已卖将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