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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夫子是十多年前搬来齐家村的。
那时候唐朝初建,好多地方战乱都没平息,各处人员流动性很大。当时衣衫褴褛如同饿殍一般的李夫子独自来到齐家村倒也无什么特殊之处。
可渐渐地,村民们就逐渐发现他的不同来。
李夫子来时已经快要知天命,因身体不好又无妻儿,不过分得了三十亩田地。
若是一般的庄家老汉,一个人伺候三十亩田地,采取轮做的方式,也能伺弄地不错。
可这李夫子那时面上虽是一副穷酸像,人却是一条“富贵”命。
不仅身衰体弱做不了农活,且人家根本就不做农活!
开始的时候没钱买奴婢,他就请村人帮忙耕种,承诺秋收之后将所获大半粮食奉与耕作人。
结果虽有不少土地,一年不过是勉强混个温饱。
转过年来便要服役,好些村中人都以为他会一命呜呼死在役上。
没想到他却是个能写会算的,服丁役时竟然没用出大力,凭着本事做上了写写算算的活计。
这可不得了,方圆百里的村村庄庄哪有一个这样的能人!
至此以后村里那些当面揶揄,背后嚼舌根的全都转了话头,人前人后的夸赞就想着能多少沾点文气。
文气沾没沾上不晓得,村里人确实实实在在得了不少好处。每年各村服丁役时,因李夫子做帮着写算的活计,他都使些手段让村里一同服役的丁壮吃得最好,做的最轻。
如此一来因服役带来的伤亡大大减少,村中大部分人都承了他照顾,越发的对他恭敬起来。那些帮忙耕种的人家主动降了不少抽成,而左邻右舍也隔三差五就送来点野菜家菜,李夫子就逐渐混到了温饱线上。
如此磕磕绊绊过了四年,李夫子就过了出丁役的年纪。一年到头又不事生产,整日里暮气沉沉无事可做,仿佛是要等死一般。
里正乡老实在看不过去,且村里青壮服役时再无照顾,又沦落到原来的境地,几人一商量就想求李夫子在村中办个村学,教教村里人一些本事。
李夫子当即就满口答应了,可也事先扬言道自己也仅认得些字,只够给村童开蒙,想要科举出世他可没那些才华。
村学才招生时,可谓是人声鼎沸。家里但凡是有两个小子的,都要送来一个沾沾文气。
而李夫子也过了一段相当惬意的生活——轮番到学生家里就食。不仅如此,李夫子家中的田地也由童子家长代种,日子过得着实省心。
不过好日子也就过了那两年。
一来村中童子有向学之心的是少数,学有所成的寥寥无几;二来李夫子教来教去无非《仓颉篇》《急就章》《千字文》三样启蒙读物,经史子诗一概不授,童子学完也就会个常见字读写。
古语有云:“严师出高徒”。李夫子此人偏还不是严师,学生上课爱贪玩贪玩,爱溜号溜号,迟到早退一概不管。
六七岁的孩子本就缺乏自制,能控制几身不为外物所扰的简直凤毛麟角。
而村童家长也发都是粗野之人,显少有见识有能力之人进行督促。
到了武德七年,圣上下令各州县广置官学,县乡各里必置一小学,村里的两家大户就托人将家中幼童送到县里的官学继续启蒙了。
偏偏送走的三人还是家长最有见识,学生最是伶俐,平时又不用帮忙劳作纯是一心向学的三人。
好么,“精苗”都抽走了,剩下的十五六个孩子天分、生长环境一概不行,其中仅有两人因了书写的本事,在县里找了活计,剩下的长大了还是要务农。
六七岁的孩子已经能做不少事了,虽然农忙时夫子也会放假,可平时上学却也耽误不少活计。
一个小劳力,学了两天半也没学出个所以然,可谓是“投入大,产出小”,渐渐的李夫子这来的村童就少了。
到了今年,一共就三个学生。其中一个还是里正家的孙子,只是先来认些字怕以后跟不上进度,之后还是要送到县里去开蒙的。
村学不景气,李夫子的地又租了出去,而来蒙学的孩子只需每月交两斗粮食的束脩,平时送些家蔬野菜便可。
不过,苟超还不知道这李夫子的为人,秉承着对知识文化的尊重,当时就很是慷慨的将那一斤猪肉当做了拜师礼,生怕他反悔似的。
回程时,苟超心情大畅,整个人左摇右摆,摇头晃脑的唱起了京剧。
“这时候孤才把这宽心放,问闲弟你因何面带惆怅?”
《双投唐》是当年那个老兵最爱的一段戏,苟超跟着听了不下十几二十遍。初时还带着听故事的好奇,到了后来还真好上了这一口。
他们村,年轻人都爱听流行乐,年长点的都爱听二人转,唯独他二人读好京剧。
老兵自打培养了这么一个小友,没事时就与他对唱几句。
别看他俩“势单力孤”,可嗨起来,大半个村子都能听到他俩的“嚎叫”。
其中唱的最多的就是这段《双投唐》选段,因这段最是激昂明快符合苟超少年人的意气,又是二人对答,且风格粗犷的花脸角色也十分得老兵喜欢。
老兵没了,苟超就花脸老生一块来了,自问自答唱的兴起。
“闻言怒发三千丈,太阳头上冒火光。可叹三十六员将,东逃西奔各一方。单单剩下王伯当,大胆保——”
“唉?”
刚刚唱到最嗨处,山口处突然传来一声树枝断裂的声响。
苟超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往山口旁的密林处望去。
这时代野外行路可不一般。整个初唐王朝版图辽阔,人员稀少,山野丛林那是野生动物的天堂。
虽然苟超所处之处离村子不远,县道错路旁的密林中也没什么大型野物。
可也没准会有什么山猪野狼熊豹之类迷了路、受了惊跑出来呢!
“有人吗?”
心惊胆战地呼喊了两声,确定不是村民砍柴,也没见什么动物跑出来,估计是山风把什么枯木枝干吹折了。
一颗心放回肚子,苟超重新酝酿酝酿情绪,竟又接着唱了起来:
“唐王天子隆恩将,反将公主召东床。贪心不足生妄想,一心只想做帝王。河阳公主剑下丧,你是个人面兽心肠!”
每当唱到此处时,苟超都愿意脑袋一甩,右手三指需握,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向老兵,享受着光明正大骂人的乐趣。
可惜这次甩头一指,非但没有指到一个路人,还被长长了的头发罩了一脸。
苟超急忙去整理那被汗水浸的又黏又湿的的头发,一个没留神,被脚下的土坑绊倒,狠狠摔了一跤,算是应了那句“乐极生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