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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没什么事,青舒便一心一意呆在府中,一边慢慢看《游学录》,一边等待着那位古吴氏登门。
天气越发冷,青舒觉得住床一点都不暖和,晚间偶尔会冷醒。小鱼和小娟其实一直想给她加个被子,可她不乐意,总觉得盖两个被子太重,压的人睡的不舒服。生炭火吧,又太早。天气还没到真正冷的时候,这会儿就烧木炭,那得花多少银子。木炭可不便宜,依着好坏十文到五文不等。
青舒思前想后,决定给宅院的房间来个大改造。那就是,学庄户人家起土炕,烧柴禾热炕;再做个火墙暖屋子,不用木炭。她书也不看了,也不用小鱼和小娟给古强传话,自己一路问着找过去了。
古强别看是当管家的,可也是个闲不住的,此刻正在前院,和丁家宝一起铲平原有的花圃。青舒前些日子说过,明年前院的空地上不种花,只种菜。种花一不能卖钱,二不能当饭吃。种菜就不一样了,不必什么菜都出去买,什么菜都要等庄子上送来。这一点上,青舒觉得自己俗了,可过日子不就得俗着过么。
青舒找到古强,便站在院中迫不及待地问起来,“管家,咱们府里有谁会砌土炕?”
古强诧异之余,想了想,“张大和木聪。他们是土生土长的北边人,他们的家乡家家户户都烧土炕,每家男丁十一二三都得学这个手艺。”
青舒立刻笑弯了眉眼,“我屋子里正想弄个土炕,既然他们俩个会,你找个时间带他们去我院中看看,需要什么,需要多少,让他们说个数,然后赶紧准备上。”
“小姐,那土炕,您能住的习惯吗?”京城的古府可没有土炕,主子们住的都是床。下人住的也不是炕,是木板搭起来的通铺。他们北边,只有农户家大部分用土炕,而富贵人家,都是住床,从不用土炕。
“寒冬腊月里,土炕是最好的。先弄一个出来,若是好用,给夫人和少爷的屋子里也砌上。”青舒欢快地说道。
“土炕是个好东西,小古,记得给我也砌一个。”穿着月牙色长袍的卢先生从屋内走了出来。
青舒觉得意外,但也大大方方地行礼问安,“见过卢先生。”可是,小古,这称呼……
古强变了脸,“姓卢的,再乱叫,我堵了你的嘴。”
卢先生笑眯眯的,“哦,你不喜欢。成,那就小强,记得给我也砌一个。”
呃,小强?青舒抽了抽嘴角,向旁边退开几步。
嗖的一声,拳头大的土块儿飞出去,从卢先生的耳边掠过,砸在墙上。
卢先生依然笑眯了眼,“看看,看看,生气了吧!又生气了吧!别气,别气,咱们不是好兄弟吗?开个玩笑较什么真?”然后侧过脸,笑眯眯地看着青舒,“是吧,舒姑娘?”
青舒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管家,卢先生,你们慢慢聊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赶紧脚底抹油,坚决不掺合进他们充满火药味儿的“联络感情”事件中。她一边走,一边开始担忧,有这么个古怪的夫子,她的弟弟不会长歪吧?这个夫子,她可不可以不要?能不能退?
等青舒走的远了些,古强一个箭步上前,揪住卢先生的领子,往旁边扯,“走,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说话。”
门里,探出一个好奇的小脑袋来。
“精力不集中,定力不够,今日所学文章默写五遍。”卢先生一边被扯着走,一边还一本正经地训斥学生并罚学生默写文章。
这话一出,探出来的小脑袋快速缩了回去。
到了没人的地方,古强瞪眼睛,“姓卢的,你若教坏了少爷,我古强第一个拿刀劈了你。”
卢玄方拍掉古强揪着自己领子的手,弹了弹衣裳,“行了,知道了,你眼里只有这两小的,天天唠叨个没完,你累不累?”
古强抬腿便踢了卢先生一脚,“都多少年了,还是死性不改。整日放不下你耍嘴皮子、打趣人的臭毛病。你再这样,小心小姐辞了你。”
卢玄方弹了弹长袍上古强留下的模糊的脚印,脸上依然挂着欠扁的笑容,“别人自是不敢,换作舒姑娘,真说不准。”当街敢挥棍子打人的姑娘,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你要不愿意当少爷的夫子,完全不必来。既然来了,就好好教,别一天到晚没个正形的,让小姐觉得你性子不好,厌烦你。孔老先生也是,明知道你这性子,还非推荐你,让小姐没办法推,只能接受。”
卢玄方捋了捋胡子,“别提那臭老头,我正高兴的游山玩水呢,他突然就去了一封信,说什么不来康溪镇教授古青阳成才,就断了与我的师生之谊。死老头,真是吃饱撑的,多管闲事。”
古强黑了脸,又踢他一脚,“那是你的授业恩师。”
卢玄方不乐意了,“有完没完?不许再踢了。你可知道这件袍子的由来?”
古强一听,抽了抽嘴角,转过身,不想再理他。
卢玄方没有被人嫌的自觉,居然亦步亦趋地跟上,碎碎念了起来,“这可是来凤州的美人亲自缝制送与我的。如此情深义重的长袍,你万不可再拿脏脚玷污了它,听到没有?美人亲手缝制的衣裳……”
“这天下美人,真真是温柔又多情。若不是死老头从中作梗,说不得如今我正与昆州的美人饮酒作诗,唉!我怎么就拜入了死老头的门下?我怎么就没遇到个明白事理的好先生呢……”
古强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脚下的步子变得飞快。他已经开始后悔了,不应该在小姐面前替姓卢的说好话,将姓卢的给弄了来,气死自己。
“小古,别走这么快,等等兄弟……”卢玄方紧紧地跟在后头,继续碎碎念。
等到一脸隐忍的古强和碎碎念的卢玄方走远,躲在后边的墙角偷听的青舒这才现身,一阵无语。这个孔老先生啊!你好好的推荐什么夫子?你推荐就推荐吧,推荐个正常点的夫子也行啊,看看这一位,这可真是……唉!
第二日,青舒正坐在青阳的房间看书,许五娘匆匆找来,低声告诉青舒,“小姐,古吴氏自己没来,反倒派了儿子过来送喜贴了。苏妈妈这会儿正和古吴氏的儿子说话,便派了奴婢过来知会小姐一声。”
青舒将手中的书一合,“喜贴?等下拿来,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一个喜帖?”
过不多时,苏妈妈拿了喜贴过来见青舒,“小姐,刚刚来的是古吴氏的次子古二丰。这古二丰是被古吴氏派过来送喜帖的。三日后,古吴氏的长子古大丰要娶亲,请了夫人和小姐去坐席。”
青舒展开帖子瞄了一眼,啪一声扔到桌子上,“跟我耍心眼儿,哼。”“小娟,将帖子送去厨房,让许三娘扔进灶坑里烧了。”
小娟答应一声,拿着帖子去了厨房。
青舒安静地坐了片刻,“苏妈妈,你去忙吧!”
苏妈妈刚出去,小娟就回来复命了。
青舒站了起来,“走,去夫人的院子里坐坐。”有些人呐,就该隔三差五地敲打敲打,否则很容易忘了自己的身份。
青舒到了文澜院,没见丁家妹迎出来,便让小娟推开门,自己走了进去。外间没人在,内间有簌簌的翻弄东西的声音。里面的人这时候听到了外间的响动,掀了帘子走出来。
“奴婢见过小姐。”丁家妹见来的是青舒,赶紧见礼。
“免礼,夫人在休息?”青舒问。
“没有,夫人正盯着奴婢整理冬衣。”
青舒笑说:“是嘛,我进去看看。”
丁家妹赶紧打了帘子,请青舒进里间。
古叶氏梳着云髻,头戴金步摇与赤金的发箍,脸上涂了胭脂,嘴唇上抹了淡淡的唇脂,身穿桃红色楚锦的束腰衣裳坐在梳妆台前,正在低头摆弄她的首饰匣子,对青舒的到来无动于衷。
再看床上,东一件西一套的各色上等绸子的衣裳扔的满床都是。屏风上,挂着几件素白的衣裳。
青舒挑眉,难得见古叶氏这样盛装打扮的样子,这是怎么了?难道今日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不成?古叶氏不走女鬼路线,改走十六七的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路线了?桃红色的衣裳呢,她才十四的小姑娘都不好意思穿出去的。
青舒笑吟吟地坐到丁家妹搬来的椅子上,“你们出去吧,这里不需要伺候。”支走了两个丫鬟,“娘这是要出门?”
古叶氏将一对盈润的白玉镯子戴到手腕上,“过几日出门。”
青舒,“娘是要去哪里?打扮的如此鲜亮。”
古叶氏似乎很不喜欢鲜亮一词,蹙了蹙眉,“过几日,是你四婶娘长子娶亲的日子,你爹的亲戚本就不多,如今族里遇上这样的喜事,娘自然要出席的。”顿了顿,“我们是京城人,自然不能丢了脸面,事事都要讲究。你也早些做准备,打扮的体面一些,别丢了你爹的脸面。”
青舒轻笑出声,“我爹的脸面,我爹有什么脸面?娘,女儿都不知道呢,娘有这么多的好首饰,玉的、金的、银的,真漂亮。”
古叶氏慢慢转过身子,“这是娘的嫁妆,你别惦记。”她说这话的时候忘了,作娘的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是要再添了东西给女儿作嫁妆的规矩。
青舒接着笑,“娘的首饰,女儿自然不会惦记,因为女儿知道,这些好东西,都是爹买给娘的,是爹留给娘的念想。”她只差没明着说:娘的嫁妆薄的女儿一眼都看不上。
被女儿毫不留情地当面戳破谎言,古叶氏恼了,“你……”
青舒笑吟吟地说道:“娘放心,等娘哪天去了,我和青阳会亲眼看着娘的宝贝跟着娘一起到地下,我们不会染指。”
古叶氏的面色一白,“你……你咒我死,你这个畜生。”
青舒掏了掏耳朵,“娘,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只要是人,都逃不过一死。娘躲不过,女儿躲不过,小阳躲不多,任何人都躲不过。既然是世间众所周知的道理,娘何以认为这是女儿在咒娘?”
古叶氏被堵得找不到反驳的话。
“娘,我听大户人家的嬷嬷们说过,这世间作娘的,有好东西都是留给儿女的。娘,他们说话真奇怪。当娘的,有好东西自然是要自己留着用的,干嘛要给儿女,这不很奇怪吗?”
古叶氏霍地转回身面向铜镜,再不肯看青舒一眼。她将手上的玉镯子退下来,放进首饰盒里,再把头上的金步摇拔下来,还有赤金的发箍,根本不管漂亮的云髻会散落下来。接着,她将首饰匣子合上,急急地锁上,然后低着头,拿起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头发。
冷眼看着古叶氏做了一系列的护宝贝的可笑举动,青舒差点笑出声。她换了个坐姿,“娘可要护好自己的宝贝。女儿为了养活一大家子,每日里从早忙到晚,还得供娘吃好的、穿好的,自己都舍不得做身好衣裳,买副好首饰。女儿倒是没有怨娘的意思,只不过,突然有一天,女儿在无关紧要的妇人头上看到了娘的金簪,女儿的心,一下就凉了。唉,真伤心呢!”
古叶氏不吱声。
“娘若是不想跟着我和小阳过日子,娘既然那么看得起一个妇人,连送女儿都舍不得的金簪都送出去了,不如,娘搬过去和那妇人一起过日子吧!娘的家当,我和小阳一个铜板都不要。”青舒慢悠悠地说道。
啪的一声,古叶氏将木梳重重地拍在梳妆台上,“我的东西,我想送谁就送谁,你别妄想插手。”
青舒霍地站起来,逼上前,一把捏住古叶氏的下巴,“看着我。”
古叶氏的身子一抖,“你,你要干什么?”
青舒笑眯眯地盯着古叶氏带着惧意的双眼,声音低低的,“你知道吗?我恨不得一脚将你踢出府去。因为,你是个废物,是个白痴一样的存在,每日里吃着我的肉、喝我的血,还猪狗不如地处处与我作对。若不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会容忍你到现在吗?你的东西?你有什么东西?这个府里的东西,包括一针一线,以前是我爹的,以后是小阳的。而你,什么都没有?”
“我的……有……嫁妆……”
“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有什么嫁妆?你捏在手里的,全是花我爹的银子换来的。不想饿死街头,给我老实点儿。再敢背着我干蠢事,再敢将小阳的东西不经过我的手就送人,我不介意像对付大伯一样对付你。你听说了吧,家妹有告诉过你吧。呵呵……我的好大伯,被打了三十大板,皮开肉绽的,还被关了三天。听说呀,牢里到处是老鼠,夜里啊,老鼠寻着血腥味儿爬到大伯的伤口上吃肉喝血。唉!真惨。”
因心生恐惧而抖个不停的古叶氏,在听到青舒说老鼠爬到古云福身上吃肉喝血时,顿时吓晕了。
青舒撇嘴,这么容易就晕,太不经吓了。她收回手,拿了帕子擦了又擦,坐回原来坐的椅子上,等着吓晕的人醒过来。她话还没说完,不等着怎么办。
足足等了一刻多钟,古叶氏才醒。她见到一脸沉静地坐在屋中的青舒,顿时吓的要尖叫。
青舒一个冷眼过去,顿时成功阻止了她。
青舒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话虽听着不公平,可到底公不公平,还要看是对什么人。女儿以为,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很适合娘的性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完全是给像古叶氏这样没有谋生能力的女人打造的。
“女儿见娘每日里一个人无事可做,很是烦闷,便想到了为娘解闷的一个法子。以后,娘的四季衣裳及贴身之物,娘自己可着心意做吧!”说罢,青舒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出里间,再穿过外间,推开门,站到了院子中,“小娟,家妹。”
“奴婢在。”
“奴婢在。”
丁家妹与小娟答应着,从院外走了进来。
“家妹,午后到许五娘那边取了布料与针线过来。自明日起,夫人要自己做四季的衣裳与贴身之物。你的女红不及夫人,一切听夫人的,切不可与夫人抢针线活计做,记住了吗?”闲的发慌的人,就该给安排了活计做,省得没事找事,竟给她找麻烦。
“奴婢记住了。”丁家妹战战兢兢地答应,心里偷偷替许五娘高兴。这样一来,夫人再也找不到骂许五娘的机会。只是,她还是要继续被挑刺、被骂的。
青舒回到青阳的房中,坐不到一刻钟,暗骂自己忘性大,派了小娟出去找苏妈妈打听一些事情。
青舒交待的事情,苏妈妈一刻都不想耽搁,将自己知道的说给小娟听,最后觉得不够,又拉着小娟去找了古元河。
青舒等得就要睡着的时候,小娟终于回来了,要打听的事情也打听清楚了。青舒要打听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古家村的三奶奶,护过古元河的三奶奶,还有一个是将军爹的族叔
三奶奶嫁的也是古姓男人,男人在家排行老三。因此,他们年轻的时候族人一般叫他们三哥、三嫂;当他们中年的时候,族人叫他们三叔、三婶;当他们老了,族人叫他们一声三爷爷、三奶奶。他们古姓族人这么叫,村中其他姓氏的人家也跟着这么叫。
三爷爷、三奶奶在大古家村很有地位,说话有份量。因为他们一会办事,二一个是,他们是第一任族长的直系亲属。虽然后来大古家村没有了族长,里正和村长都不敢轻易去得罪这家人。只是,这两位老人与古云虎并不是实在亲戚,只是同姓人且祖辈人一起逃荒到这里的而已。
大古家村说话有份量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古云虎的族叔古锄头。古锄头不是古云虎的亲叔叔,只是从上辈人那里排下来成了族叔。古锄头这人很普通,并不出众,他是借了古云虎的光,才成了村中说话有份量的人。他这人普通的同时,听说还惧内,就是现代人讲的怕老婆。
古元河刚来大古家村守将军墓的时候,古锄头家的人时不时地去古元河那边坐坐,有时候还会厚脸皮地吃古元河为自己准备的饭。不过两年,古锄头的媳妇就发现自家从古元河身上捞不到一点好处,便不让家人再往古元河跟前凑了。
这日子慢慢过,人心便看的一清二楚。古锄头家有活儿,就叫古元河过去帮忙;而古元河这边有活儿,古锄头家的人躲的远远的。
三爷爷、三奶奶会做人,家里活计忙不过来,叫了古元河帮忙。古元河有事,他们也不落下。一来二往的,比古锄头家更显出亲密来了。古锄头的媳妇不干了,三天两头找三奶奶麻烦,骂三奶奶家是想沾上古府占便宜等等。于是古元河自动远离三奶奶家,还三奶奶家一个消停。
古元河被抢田,一年多前伤了腿躺炕上的三爷爷让儿子背了,想找里正和村长说几句公道话,却让古锄头的媳妇好一阵冷嘲热讽的给气回家了。
再后来,古元河被村民打的时候,古锄头家的人躲起来了,三爷爷家里几个儿子和成年的孙子都不在,只有孙女和两个小孙子在家,根本背不动他,于是他派出了自家老太太。
还有,古元河说,三奶奶曾经告诉过他,古云虎娶妻回乡拜见爹娘的时候,还领了古叶氏去给三爷爷三奶奶嗑过头。古元河还说,三奶奶知道古青舒的名字,据三奶奶说,是古云虎有一次回乡的时候去他们家坐了半天,讲了许多关于女儿的童言童语。
青舒终于明白,三奶奶那日为何站在她的马前,问她的名字了。原来,只是想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古云虎的女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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