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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小麦朝孟郁槐脸上张了张,愈发觉得莫名其妙,歪了歪头冲他笑笑:“这倒奇了,你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你说不必我来管,难不成……文秀才头先儿出去办的,不是我铺子上的事?”
孟郁槐方才在村里转了一圈,明知希望不大,却仍是将各个细小的角落都仔细查过,果真不曾发现唐茂林的身影,饶是向来淡定,心中也难免有些惴惴不安。这会子也不答花小麦的话,反而朝园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娘呢?”
花小麦想也不想道:“我刚才跟娘进村里去置办了好些新鲜物事,预备拿来做年货的,娘说要先送回家去归置清楚了,所以……”
她说到这里,忽然明白过来,心中咯噔一下,唇边笑容霎时敛尽:“是不是舅舅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孟郁槐大抵也用不着特地打听孟老娘的去向吧,瞧他那神色,分明是存着闪避之意的!
孟郁槐没料到她一下子就猜了出来,稍稍一怔:“……是一点小事而已,你就别跟着操心了,我自会办妥。”
他平日里待媳妇一向温和,此刻也是心中发急,语气便不自觉地有些硬。
花小麦跟他做了这么久夫妻,又怎会不知他是什么性格,用这种口气说话,显然事情绝不会小,当下便咬咬牙:“你这是非让我跟着瞎着急吗?娘现在不在这里,横竖我又不会告诉她,你连我都防?”
“我何曾防你?”
孟郁槐无奈地叹口气:“只是不愿你跟着担忧罢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舅舅已有四五日不曾去咱们的新房那边上工,舅妈和一起干活儿的工匠都不晓得他去了哪里,所以……”
他顿了一顿,没有立刻将后头的话说出来。
花小麦朝他面上一扫,心里暗道:所以,舅妈便领着冬雁表妹来铺子上不依不饶地折腾,非要问你讨个公道是吧?怪不得你今日回来得这样早,原来还是为了那一家人!
瞧瞧,当初说什么来着?他们一家三口的日子平时过得和和气气,但只要那唐茂林领着媳妇闺女一露头,就铁定会闹出点幺蛾子来,否则是绝不会消停的。
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该让那唐茂林揽下新房的木匠活,今天怎么样?可不就给自己找了一身的麻烦?
花小麦承认,她心中并不十分担忧。
芙泽县还算是个比较太平的地方,唐茂林一个男人,一看就不是富贵人家,身上也没两个钱,平白无故,谁会打他的主意,跟他过不去?
“报官吧。”她看一眼孟郁槐,觉得有点累,就在桌边坐下了,“走失人口,官府非管不可,他们有经验,人手齐备,总比咱们自个儿没头苍蝇似的瞎撞好。”
孟郁槐摇摇头:“我和舅妈商量过,她不愿报官,怕把事情闹得太大。你也晓得,平头百姓,大抵对官府存着忌惮之心,如非必要,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好吧,这话好像也说得过去,不过实情究竟是怎样,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花小麦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那……再要不然,你让镖局里的兄弟给帮帮忙,在城里打听一下——镖师认识的人多。”
“总归是私事,不好太麻烦他们。”孟郁槐仍是摇头。
花小麦就有点烦了,将手里的水杯一放:“这也不好那也不行,你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事儿一个人扛了是吗?”
孟郁槐瞧出她有点不高兴,顾忌她有身孕,更不愿当着一饭馆儿的人闹起来,只得拧一下眉:“那是我舅舅,总归我不能不管……行了,我自己心中有数,这会子舅妈和表妹还在村口等着,我和成勇哥打算把他们送回城,顺便了解详细情况。眼看着就要到晚市,你也该张罗着准备做买卖了,这事你就别跟着发愁了。”
说着,便冲春喜和腊梅点点头,示意她们多照应着点,转头走了出去。
花小麦胸中一把邪火蹭地就窜了起来,坐着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勉强压抑住了没有爆发。
“很快就要上客了,大家干活儿吧。麻烦各位都嘴紧一些,别把这事儿嚷嚷到我婆婆面前,省得她不痛快。”她竭力平心静气地对文秀才等人吩咐了一句,站起身,扭头进了厨房。
……
花小麦并没有在稻香园耽搁到打烊,忙过了人最多的那一段儿,便叫上孟老娘一起回了村南。
唐茂林不见了的事,在孟老娘面前,她自然是不敢透露半句的,两人在院子里也不过说些闲话,吃过饭收拾妥当,便各自回了房。
直到过了亥时,孟郁槐才从城里回来。
四下里静悄悄的,屋中点了一盏灯,地下火盆盖了薄薄的灰,零星有一点子火光。
花小麦面朝里躺在榻上,其实并没有睡着,却也懒得回身与他打招呼,只管闭着眼睛不开腔。听见那人好似在桌边倒了水来喝,又蹲下去将火盆拨旺了点,便不由得撇了撇嘴。
连脚步听上去都是没精打采的,不必问,肯定还是没寻到那唐茂林的下落呗!
片刻,她感觉到灯灭了,榻上沉了沉,接着便半晌没有动静。
她小心翼翼地侧了侧肩膀,很费劲地偏过头瞟了一眼,就见孟郁槐除了外衫坐在床边,好像是要脱鞋的样子,却一直没有动作。
这下子她立刻捺不住了,居然很利落地一个骨碌翻身坐起来,没好气地道:“大冷的天,你就不怕挨冻?要是还没琢磨明白,自个儿穿上衣裳慢慢想去,要穿不穿要脱不脱,你这是找病?”
孟郁槐回了回头,勾唇冲她笑了一下:“不早了,怎地还没睡着?”
“你回来那么大动静,睡着了也被你吵醒了。”
花小麦顺手捞起盖在被褥上的袄子往肩上一披,又拣了件厚衣裳递给他,将声音压得极轻:“怎么样,还是没有舅舅的消息?”
“没有。”孟郁槐苦笑着摇了摇头,“芙泽县那么大的地方,连个头绪都没有,舅妈和表妹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轻易哪里能找得着?”
早就让你报官了,你又不肯!
花小麦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又道:“舅妈那边,总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吧?”
“……”孟郁槐顿了一下,轻呼了一口气,“我倒是想起一事,只是不知是否有关联——大约半个月之前,我去新房那边查看,舅舅私下里跟我提,问可不可以预先领一些工钱。你晓得,动工之初咱们已给了一部分钱,似这种常年在一块儿干活的工匠,工钱向来是由管事者统一领了,再逐个分发下去,我不愿旁人瞧见了心里不安乐,便没有应承……”
“舅舅他们很缺钱?”花小麦挑一下眉。
“听舅妈说,是……”孟郁槐的眉心已经拧成了个川字,“刚在城中安顿下来的时候,舅舅说要与人搭伙做买卖,管那起放贷的人借了二十两,谁想那买卖不出两月就赔了个底儿掉,催债的连番上门,舅舅在外头做工,他们便寻舅妈和表妹的晦气……”
花小麦差点炸了,使劲攥着拳头,咬了咬牙道:“开什么玩笑,敢情儿他们是跑去借高利贷了?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营生啊,他们能有多少身家,就敢往那上头凑?”
一时嗓门大了点,孟老娘那边立刻就传来一声咳嗽。
“大半夜的,你俩不睡觉,还嘀嘀咕咕什么?小麦,我看你是铁了心不想让你肚子里那孩子安稳了是不是?”
“你莫要发急,冷静点。”孟郁槐忙冲花小麦摆了摆手,替她拢了拢被窝。
“怎能不急?”花小麦脑子飞快地转了转,“我看舅舅,多半就是因为拿不出钱来还,才自个儿躲起来的!那你预备怎么办?”
她虽不懂高利贷的利息是如何计算的,但至少清楚,那基本上就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拖得日子长了,寻常人家根本就负担不了。
眼下孟郁槐将这事儿说出来,她几乎已经能猜到某种可能性了……
果然,孟郁槐沉吟了片刻:“我想,咱家还算是有两个余钱,趁着现在利息还不高,赶紧先帮着还了,这桩事一了,舅舅自然不会再躲着——当然,这钱我不是白帮着出,往后待他们一家宽裕了,是要讨回来的。”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花小麦简直恨不得给他一拳。
平日里那样心思缜密沉稳的人,怎地这时候却偏生犯糊涂?二十两,寻常人家可以吃饱穿暖地过上两年了,这还只是本金,再加上利息……
他们姓孟的一家,的确是不缺这点钱,但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那就是个无底洞,难不成往后他们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人填窟窿?
她越想越生气,索性也不说话了,砰一声倒回榻上,只将后脑勺对着孟郁槐。
“小麦。”孟郁槐在她身后叹了一口气,“我晓得你不高兴,可无论如何,那是我亲舅,眼下有困难,总得拉上一把。你想想,若是花娘子也遇上这等事体,难不成你干看着不管?”
花小麦呼地一声掀开被子:“你搞清楚,第一,我二姐和二姐夫不是没分寸的人,他们不会糊里糊涂地跑去借高利贷;第二,我二姐姐夫是怎么待我的,舅舅一家又是怎么对咱们的?他冲着娘说的那些话,你都忘了?我二姐那样疼我,即便她真有一天需要我拉一把,这钱我也花得心甘情愿,可……”
“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孟郁槐依旧好声好气,只那张脸却已绷了起来,“我若想瞒着你,何必再回来同你说?我是觉着,当初舅舅一家来投奔,若不是咱二话不说地赶了他们走,大概也不会到今天这地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