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话 哄

熙禾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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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塘边的木头房子里喧嚣未歇,动静源源不断地飘到前头来。

    有人敞着喉咙说吉祥话给老爷子祝寿,有人吆五喝六地敬酒猜枚,当然,也少不了小孩子的笑闹声,和大人们不耐烦的斥骂。

    周芸儿被花小麦抽冷子冒出来的这句话给惊了一跳,嘴立时张得老大,手里的菜刀咣啷一声跌在砧板上。

    “你不要这么戏剧化好不好?”花小麦“哈”地笑出声来,“哪至于就把你吓成这样?”

    “不是……师傅你可别哄我。”

    周芸儿左右看看正回头瞧热闹的汪展瑞和谭师傅,见他二人腮边都带着一抹和善的笑容,不但没觉得心下安稳,反而愈加惶惑。

    “师傅,我明儿真能去外卖摊子上掌勺?”她不大敢相信地又问了一句。

    说起来,也怨不得她会这样。这个年代的各行各业,不计是学厨也好,或是别的手艺也罢,当学徒的时候,都避免不了那“苦熬”二字。

    挨师傅打骂,给师傅洗衣照顾生活起居,被师兄们调侃使唤……这几乎是每个学徒都必须经历的过程,有那起奸猾的师傅,或许还会为了身边能多个人伺候,而拖着不让学徒出师。周芸儿也算是运道好,遇上花小麦这么个从前并不属于这里的人,各种各样的繁复讲究没那么多,日子无疑好过不少。

    但即便是这样,对于花小麦让她掌勺一事,她仍觉有些不可置信——也许应该说,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她压根儿就没想过。

    掌勺哎,不是当二厨、打下手,而是真真切切地做好了菜,直接端到食客面前!虽然还不算正式出师,可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算是一种肯定了!

    花小麦曾跟她一遍又一遍地交代过,学厨是个漫长的过程,不可投机取巧,更别想着能有任何捷径,她早就横下一条心,预备在这条道上走到黑,不仅是因为对这一行有兴趣,更为了给自己谋一条出路,让自己和娘亲、姐妹们能过得好些,不必再成日受她那酒鬼老爹的欺负。

    然而现在……

    “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花小麦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不勉强。”

    “我哪里会不愿意!”周芸儿又吃了一吓,忙将脑袋点得如同鸡啄米,“师傅你让我试试吧,我肯定不给你丢脸!”

    花小麦眼睛一弯:“多嘱咐你两句。门口那外卖摊子,可谓是咱们整个稻香园里,对厨艺要求最低的所在,来这里买外卖的食客,十有八九都是为了图快。但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敷衍了事,简单一句话,就是你万万不可砸了咱们铺子的招牌。你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心里清楚得很,明天只是让你试一试,假若你出了岔子,又或者有任何不妥之处,就别想再摸那锅铲一下,可听明白了?”

    “我懂,师傅我……”周芸儿再度用力点头,话虽如此说,却控制不住地有点哆嗦。

    “别慌。”那谭师傅是个好心人,见状便出声劝她,“除了你师傅,这里不是还有汪师傅和我吗?有甚不明白的地方你就问,帮得上之处,我们自然是不会推脱的。”

    汪展瑞没说话,只淡淡应了一声,算是认同。

    周芸儿连道了两声谢,手中仔仔细细将余下的干贝切好,偷偷往花小麦那边瞟过去,撂下一句“我去瞧瞧,也不知是打算去瞧什么,就快步走出厨房。

    “这是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自个儿好好乐呵一会儿呢!你这小学徒,算是有两分天赋的,做事也勤快,就是胆子太小些,呵。”谭师傅哈哈一笑,将注意力重又放回面前的灶台。

    “别走远,这会子饭馆儿里还没忙完!”花小麦高声在周芸儿身后叮嘱一句,也忍不住笑笑,一边与那二位师傅说笑,一边帮着将干贝倒进搁了鸭肉、猪里脊、陈皮的瓦罐中。

    乔雄他老丈人的这顿寿宴,吃得都算是尽兴,放了两挂炮仗,亲朋戚友聚在一处好生热闹一回,到得下晌,小饭馆儿里再无一个食客,庆有方才领了那小舅子并着乔雄一块儿来结账。

    “老爷子可还高兴?”花小麦抬头问了一句,一面将单子递给那小舅子瞧。

    “高兴自是高兴的,这么多亲戚都聚在一块儿,你们那菜做得也合口味,心里哪能不喜欢?”小舅子颇有些不情愿地接过单子,低头去看,嘴里道,“我爹牙口不好,那道叫做盘中一尺银的鱼,他吃了正合适——我记得咱们那菜单里并没有这样菜,是……送的吧,该不会格外还收钱?”

    还真是在为了这个担心啊!

    花小麦在心头暗笑,不慌不忙道:“是送的,你放心,咱们……”

    不等她说完,想是那小舅子终于看清楚单子上的数目,就从牙缝里“嘶”吸了一口气。

    “一顿寿宴,花去这么多钱,啧啧……”他小声嘀咕着,显然是又觉得肉疼了。

    花小麦简直无语。

    筵席上有干贝、海参等物,每桌只要七吊钱,大哥你还想怎么样啊?这价格咱们之前不是都已经商量好了吗?心里明明晓得,这会子却偏生还要感叹一回,指望着还能给你打个折上折不成?

    说真的,她开了一年的食肆,还从未做过一笔买卖,是像今日这样利润薄的!

    俭省是好事儿,可饭菜都吃进肚子里了,还跑来絮叨,这就不大厚道了吧?

    肚子里那小东西越来越大,这一向她虽然行动还利落,却到底是有些精力不济,也就懒怠与乔雄那小舅子多说,只闭了嘴不出声,脸上倒是仍旧和颜悦色带着笑。

    “寿宴如此丰盛,就你之前订的那间酒楼,花得只会更多!”乔雄是个豪爽的,见不得妻弟如此叽歪不爽利,竟替花小麦帮起腔来,“难得老爷子今日如此欢喜,光看他那兴兴头头的模样,你这钱不就花得值?你出去打听打听,就是这稻香园,同样一桌筵席,若搁在别人身上,可还是这价钱?”

    “我知道,我就是……唉,我不说了还不行?”小舅子大概也觉有点不好意思,耷拉着脑袋碎碎念,谁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磨蹭了半晌,终究是掏钱出来付了账。

    送走了这一大家子人,园子里终于算是静了下来,尚未到晚饭时间,众人难得地有了片刻喘息之机。

    周芸儿在外头偷偷高兴了一小会儿,也就回到了厨房,捣鼓了许久,端出一盏小汤盅,递到花小麦面前。

    “师傅……”她小心翼翼地道,“咱今天早上发好的干贝和海参还剩下一些,白放在那里太糟践东西,我就做了个参贝汤,里头搁了点夏枯草,你喝两口。是听谭师傅说的,这个对有身子的女人挺好,他们家老大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家里头还算有两个余钱,他就弄这个给他媳妇喝。”

    花小麦也晓得这的确是个很适合有孕女子吃的汤水,便接了她的汤盅,一个没忍住,打趣她道:“我让你明日去外卖摊子掌勺而已,你的胆子噌噌就往上长啊,这样精贵食材,也敢下手了?”

    “这个也不麻烦,把食材丢进去,看着火就行。”周芸儿便低头笑笑,“要不我也不敢胡来。”

    “那我尝尝。”花小麦很明白她是一番好意,舀了一小勺,刚要往嘴里送,就见孟老娘像阵风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楼上雅间开门扑了下来,也不言语,动作快狠准,一把将汤盅夺了过去。

    “娘你干嘛?”花小麦给她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去看她。

    孰料那孟老娘竟是压根儿没打算回答她的问题,抱着汤盅一径跑进厨房放下,然后转身又上了楼。

    这可真是……怎么倒像个小孩儿一样,耍起脾气来就不理人?这都过了多久了,气还没消?

    她有点无奈,想着自己是小辈,总得先低头,便扫了在旁偷笑的春喜一眼,也跟到了楼上去。

    推门进屋,那孟老娘正坐在桌边,手里捧两块布,似是正在做一件给奶娃儿穿的小衣裳。大概是因为不晓得这一胎是男是女,布料花色比较简单,男娃女娃都穿得。

    花小麦原本就早消了气,再瞧见这么一样东西,心中便愈加觉得暖烘烘的,弯起嘴角来往孟老娘身边一坐,轻言细语道:“娘还生我的气?我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那日我说话语气冲了点——可再怎么说,您总得告诉我,为何抢了那汤盅便走啊!”

    孟老娘斜睨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一开口,语气又冷又硬:“你那学徒出师了?”

    花小麦不明就里,摇了摇头:“没有,不过……”

    “没什么‘不过’!管你把她夸得天花乱坠,她一日没出师,我就一日信不过她,万一哪一样东西没做熟,你吃下去闹肚子,这笔账我是不是跟她算?问题是她赔得起吗?”

    孟老娘没好气地嚷了一通:“还是那句话,你要作死,别带累了我那小孙孙就行!”

    花小麦哭笑不得,唯有将语气放得更柔,陪着小心道:“那我也没办法呀,肚子里揣着一个,最近这段时间对吃的东西格外挑,也就您做的那两样,我吃着还觉得舒坦些,可您不是都撂挑子不肯给做了吗?这有身子的女人挑嘴,您还能不清楚?您要是不信,自个儿瞧瞧,就因为这两天没吃着您炖的汤,我脸色都难看了!好容易芸儿给做一碗汤,您还不让喝。”

    “滚蛋!”孟老娘嘴里骂了一句,却终究是不自觉地往她脸上瞟了一眼。

    “我错了……”花小麦却是不依不饶,将她的袖子一扯,“我那日不该凶蛮蛮地跟您说话,回头想想,您也是一番好意,生怕我累着,可是都好几天了,您那气还没消?要不您给我两下得了,咱俩老不说话,算怎么回事啊?没我陪着您斗嘴,您不嫌无聊?”

    “你给我撒手!”孟老娘一把将袖子给拽了回去,铁青着脸道,“拉拉扯扯做什么,没见我正忙?再唧唧歪歪,我拿针扎死你!”

    到底是忍不住,又补上一句:“你爹你母亲到底是哪方神圣,怎地就把你教成这样?脸皮厚得赛城墙,我估摸着,只怕那针都扎不透!”

    废话,脸皮不厚,哪能对付得了你?

    花小麦在心里嘟囔了一句,扁扁嘴:“那……我爹娘不是去的早吗?横竖我还有您这么个婆婆,您教我不也一样?”

    “你……”孟老娘瞪圆了眼,死死盯牢她的脸,半晌一拧脖子,“算了吧,我没那本事教你,你那一套套的话,说起来可利落得很!”

    “好吧,娘您不原谅我,跟我置气,我也没法子。”花小麦叹一口气,抱着肚子站起身打开房门,“芸儿做的参贝汤,您不让我喝,那我就不喝了,这会子我饿了,唯有自己去厨房张罗点吃食。唉,手脚没甚力气,随便熬碗粥罢了……”

    一边说,一边作势要往楼下去。

    孟老娘在她身后沉默了好一会儿,于心中反复琢磨,突地把手中物事一丢,站起身来,恶声恶气道:“算我怕了你,你想吃啥?!”

    花小麦差点就噗嗤笑出来,回过头一脸诚恳:“娘您不生气了?”

    “你闹明白,我可不是为了你,是怕饿着你肚子里那个而已,左右我就再忍你几个月,你且等着!”

    孟老娘不答她的话,气哼哼抢到她身前出门,蹬蹬蹬地下了楼。

    ……

    虽然孟老娘好似有点不情不愿,但这事儿好歹算是过去了,花小麦着实在心里好好儿地松了一口气。

    忙过寿宴,厨房里有那两位师傅照管,觉得自己这阵子精神头越来越差,她便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再去找那邢大夫给瞧瞧。

    可巧花二娘,便寻上门来。

    “郁槐给找的那间铺面,你姐夫去瞧了一回,说是各方面都挺好的,我想他一个大男人,未免有不周到之处,就预备再去看看。你若要去瞧那邢大夫,我便同你一起,也省得郁槐再丢下镖局的事——左右之前我怀着铁锤时,你没少陪我,好歹让我着当姐的也尽点心。”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