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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宿没睡好的罗大人眼眶乌黑,坐到朝堂上时也萎靡不振,更不要提衙门前早已围满了来看热闹的人,这是多么热闹有趣的事情,堂堂相府的大夫人,大小姐,三公子同时受审,这在望京城中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事。
人们发现,自打那位傅家五小姐到了京城,这傅家就没有一天安生过,死的伤关的关,出尽了洋相。多嘴的妇人在暗中给傅问渔安了个名号:灾星。
灾星一样的傅问渔不仅克得傅家满门不得安生,连那城王爷也让她迷得失了心魂,这种女人就跟傅念春那种荡妇一样,不拿来骂一骂唾弃一番,难解人们心头闲出屎来生的嫉恨心。
灾星傅问渔掩嘴打了个呵欠,昨夜没睡好,今早赶来听审,她倒真有几分倦意,四下望了望,果然没有看方景城,她也不往心里去,方景城待她越冷淡越好。
罗大人原本以为会是他一辈子里最难审的案子,堂下的人打不得骂不得,更不要说上刑逼供,他以前审案的那一套全不能用,甚至连说话都大声不得,要赔几分笑脸。
可是没想到,这最棘手难办的案子有了最简单的过程,几乎没有等罗大人问话,大夫人已经说道:“大人,此事若要罪妇认供画押也容易,只是有一个请求。”
满室哗然。
这案子怎么审得这般容易?听着大夫人的话头她这是要认罪了?难道她就不挣扎一下?
看戏的人们窃窃私语小声讨论,皆是透着震惊与不相信,那好说是从左相府里出来的大夫人,怎么会这般好对付?这戏,那还有什么看头?
只有傅问渔神色不变,像是这个结果早就在她意料之中。
“小姐这是?”毕苟眯着眼睛不解。
“弃车保帅,再简单不过了。”傅问渔说道。
与其三个人都拉扯进这泥潭里,把这事情闹得越来越大,甚至有可能大到连傅启明的隐疾之事都暴露出来,大夫人还不如一力承担,保下两个孩子。
换作是她傅问渔,也会用这一招,所以傅问渔并不惊讶。
“傅启明和傅怜南也是厉害,看着自己亲娘这么替她们扛罪去死,半滴泪水都没有,=。”毕苟啧啧两声,可不是吗?傅怜南脸上居然还有一丝放松的神色,更不要提悲伤神色,只要死的人不是她,谁死都好,都无所谓,出了这京兆尹的衙门,她仍然是左相府风风光光的大小姐。
“傅夫……你,你说。”罗大人心头一跳,大夫人这是要闹哪一出?昨天还在怒骂拒捕,怎么关了一夜就转了性子?tqR1
大夫人的目光在四处找寻了一番,最后定定地落到傅问渔身上,冷笑这种并不常见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她说:“我要与傅问渔先谈一谈。”
傅问渔听到她点起自己的名字,这才抬了抬眼皮,大夫人必有后招傅问渔知道,只是不知道这后招是什么。
罗大人看了一眼傅问渔的方向,希冀地问道:“你这话可当真?”
“自然。”
“好!”
罗大人问都不问傅问渔是不是愿意跟大夫人说话详谈,一拍惊堂木就应下。他只要能早早把这案子结了就好,既然大夫人提出一个如此令人欣喜振奋的建议,罗大人便想也不想就答应,管他这其中还有没有其它的隐情。
傅问渔觉得,这京兆尹的位置真该换个人坐坐了,稍微换个公正清明一点的人坐在此处,傅夫人都不会如此轻易得逞。
急于结案的罗大人迅速整理出来一个密室,请了傅问渔和大夫人进去,毕苟认真检查大夫人身有没有毒药暗器,手镣是否牢固,屋内是否有会伤到傅问渔的东西,最后还把几个插花的瓷瓶都抱了出来,确定再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到傅问渔之后,才拍拍手掌堪堪放下心来守在门外,末了还不忘说一句:“有事儿你就喊,我跟花璇就在外面。”
她这么郑重其事闹得傅问渔好笑,连说知道了。
“大夫人想跟我说什么呢?”傅问渔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提起精神,虽说临死之人其言也善,未必就其言不恶。
大夫人半晌没有说话,只细细看了傅问渔眉目许久,含着一个古怪的笑意看得毛骨悚然:“你可知,你与你娘亲长得很像,尤其是眉眼,真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傅问渔神色不变,心下却是一凉,倒没有想到大夫人会拿自己的生母来说事。不过傅问渔生下来就没有见过她,只是偶尔听岳婆婆提起过,算不得有多亲近,至多是些幻想一样的思念。大夫人说起这个,是想说什么?
大夫人像是看腻了傅问渔她这张脸,低下头莫名笑了一声:“你当时,怎么就没跟你娘一起死掉呢?”这问题她每日都在问,却问不出个答案来。
“命贱的人往往命硬。”傅问渔从不否认她的出生实不算高贵,大夫人若是要拿这个来打击自己,只怕是打错了算盘。
“傅问渔,整整十五年,我用尽了所有的方法,你怎么能活下来?”她轻声问道,像是有无尽的遗憾,“连岳翦那个贱人都死了,你居然还活着?”
傅问渔听到岳婆婆的名字时,脸色稍冷:“所以我来找你们报仇了。”
“岳翦有没有告诉你,你娘是怎么死的?”大夫人古怪笑着,偏抬起头看着傅问渔。
傅问渔不说话,她知道就算自己不应答,大夫人也会告诉她。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给她灌了一碗催产的药,她当时怀你不过七月余,你尚未到出生之日,是那碗药让她提前发作。她痛得哭啊,喊啊,叫啊,血流了整整一床,流得地板上都是,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觉得血是那么好看的颜色,看得我心里像是开了花一样。”她细细描述着,好像那一年那一天的事就在昨天,在她眼前历历清晰。
傅问渔微微握紧椅子扶手沉默,沉了些目光看着她。
“大夫说,保得了大的就保不了小的,也是柳叶自己找死,死活都要生下你。”她目冷冷一笑,像是轻蔑。
原来你叫柳叶,真是个柔弱的名字。
“你知不知道,你是我接生的。”大夫人伸出双手停在空中,铁链哗哗作响,“当时你的头已经冒出来了,我就塞回去,你又要出来,我就再塞进去,拼了命地塞回柳叶的肚子里,一手都是血,你知道吗?我一手都是你跟你娘的血,我让她用力,再用力,用更多的力,看她拼尽全力地要把你生下来,我只需要轻轻一推就把你推回去,你最好永远死在她肚子里,跟她一起死掉!”
她像是回到了当日,那个她恨了一生的女人痛苦的嘶喊,她满手的血把傅问渔塞回柳叶肚子里,那血真滑溜,血腥味是从未闻过的芬芳,让她如同饮了酒一般沉醉。
她在空中晃动着双手,好像重新经历了一次那日,那一日把尚是婴儿的傅问渔狠狠塞柳叶肚子里时是多么的快意,那日多解恨,多痛快!
晃得铁链的响声纷杂连续不断,刺耳如刀,割得傅问渔如遭凌迟!
“为什么!为什么!”傅问渔眼中的泪光悬而不落,满满一目寒光,提着大夫人的衣领声声质问。
她从未有想过,那一日是这样的情形,岳婆婆只是告诉她,她的娘亲难产而死,从来没有说过,是这个女人将她活活害死,是自己,把她害死!
“为什么?我也想问什么,明明你娘都已经断了气,我已经把她扔去了乱葬岗,你为什么还要爬出来!为什么!傅问渔你为什么要生下来!”大夫人嘶哑着声音怒吼,质问着一个她想了十五年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傅问渔提着她的衣领把她拎起来,拽得铁链响声大作:“我娘对你做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她!”
“我用了五年才爬上去的位置,她不过用五个月就抢走,你说我恨不恨?”大夫人的眼中像将这么多年积压的恨意都爆发了出来,怨毒得令人惊心。
“我杀了你!”傅问渔反手拔下头上的发簪,直直插进大夫人胸口!这一簪子下去稳稳戳破了大夫人的血肉,殷红的血汩汩冒出,流淌过傅问渔的指尖,染得碧钗通红。
就算是知道这是大夫人的陷阱,就算是知道这么做下去会难以收场,就算让她傅问渔身险困境,她也无法做到安之若素,她无法这么眼睁睁看着大夫人趾高气扬地诋毁柳叶,践踏她的尊严,那是用了自己性命才换来傅问渔的亲生母亲啊!
大夫人低头看了一眼傅问渔紧握着发簪的手,断断续续地话仍然是不停歇的咒骂,也有多恨柳叶啊,当年若非是她,自己也是个端庄持重的贤妻良母,她怎能不恨?十多年过去,那恨都半点不减:“柳叶……那个……贱,贱人……”
“住嘴,你住嘴!”和着恨意的眼泪汹涌而下,傅问渔脸上分不清是恨是痛,眼前浮现在大夫人当年是如何害死她娘亲的情形,又看着她这张扭曲到丑陋仍不忘咒骂她娘亲的脸,她从未如此想亲手杀了一个人!
要用自己这双手亲自杀了她,要给娘亲报仇,要让她下地狱!
她像是疯了一样,手握着发簪一下又一下地往大夫人身上扎去,扬起的蓬蓬血花溅开在她脸上,像是怒放的罂粟花,从她脸上一路盛放绽开,铺到了她素净清雅的衣服上,染红了半个身子,最后冉冉袅袅无奈一洒,一地血红,恰似十五年前那颜色,也是这样划过了地面。
“小姐!小姐!”花璇最先听到屋里不对劲的声音,拍了半天的门没有人应,只好破门而入,却见傅问渔像失了神智一般坐在大夫人身上,手里握着发簪依然机械地往身上一下一下扎去,嘴里喃喃着不知在说什么。
尤其是那一身的鲜血淋漓如雨浇,骇人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