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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中午,天空中的日头愈发明亮,照在上京街巷中的朱漆廊柱间晃得人头眼发晕。李唯清夫妇的马车在敬王府驻足。顾不得有人指指点点,两人直接在下人的引领下进了府中。
赫连霆坐在木制轮椅上,声音沉重道:“请恕我不能起身相迎……”
两人彼此对视,都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李唯清面色冷凝,道:“何须客气,不知王爷对此事可有眉目了?”
两人在此间说话,姚氏直接被下人引到了李殊慈的院子里,“阿慈!”
“娘,您怎么来了?”李殊慈听见姚氏的声音连忙迎了出来,“我不是让人回府知会了,让您好好在府上呆着,哪里也别去吗!”
姚氏满眼担忧:“不来看看你,我这心都没处安放了!先别说这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木云那丫头突然就?”姚氏的眼圈霎时红了,“那是个好孩子,平日里对咱们都是尽心尽力,到底是什么人竟然盯上她了?还有外面那些不堪的传言,是怎么传出来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殊慈扶着姚氏坐下,此时她也才刚在这件事中回过神而已,杀害木云的人让她在心痛之余生出一种怒恨!甚至比当初的沈渊和李姝乔还要炽烈!南顺客栈的那个女人,在他们着意打探之下,并不难查出身份,结果出乎每个人的意料。
她居然是杨衍的亲生妹妹杨泈。
李殊慈最后一次见到杨泈,便是在儒王选妃的那一次,福灵宫的高台之上,沈渊与她纠缠不休,被杨泈意外撞见。那时,她还是杨泈的未来大嫂,而沈渊则是杨泈的未婚夫。
她不知道杨泈为何会与儒王搅在一起,只是,以女人的直觉,杨泈是恨她的。
“阿娘,这些事你都不要管,只管安安稳稳的呆在府里,不要随意外出。您放心,女儿不会有事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若需要帮助,我会告诉阿爹的。”虽然李府和敬王府都已经加派的人手,贺全等人也都暂时住进王府之中,可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不安之感。她们在明,敌人在暗。
“好好好,我都听你的,只是你,务必要小心谨慎。”姚氏的两条秀美紧紧皱在一起,十分不放心:“不管是谁做的手脚,总之是冲着你来的,外面那些人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简直是……唉!谣言是能吃人的!”
人言可畏,李殊慈比谁都明白。可事情要一点一点的解决,急不得,乱不得。“好了,阿娘,这我都知道,你也知道这是冲着我来的,所以她们才会对木云下手,让我痛,让我乱了分寸。”
姚氏更加担忧,可李殊慈却不能不说:“阿娘,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身边的人现在比我更危险。家里还有哥哥弟弟大嫂,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送走姚氏,李殊慈到前院向九等人住的客院,赫连韬正从外面回来,两人正撞了个对脸。
“小五,你还在生我的气?”
青鸽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两人。李殊慈笑了笑,说道:“我并没有生气,是你多心了。”
赫连韬上前牵住李殊慈的手,张了张嘴,看着她神色已经恢复往常,也并没有挣脱他的意思,可他就是从里面听出了一丝疏淡:“小五,无论你怪我也好,不怪我也好,都请你听我解释一句……儒王让人送了帖子,我心慌意乱,他对你……木云出了事,我既愧疚又担忧,这才乱了分寸,小五,你能明白我的对不对?”
李殊慈看着他,心中仿佛种了一根尖刺,他还是不明白,问题根本不在于他因为什么误会了她,而是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应该相信她才对。今日因为顾敏的事情,他急了,他乱了,就劈头盖脸一番责难。若今日出事的人是赫连霆,赫连瑜,他是否会将她一剑斩于怒气之下?
“嗯,我知道。”李殊慈垂眸,她能言巧辩,却不会与亲近之人一道长短,说理争论。道理能说的明白,可‘真心’能说的清道的明吗?
赫连韬见她应声终于松了一口气,也只以为她是因为木云的事而情绪低落,正想安慰几句,向九从里面迎了出来:“不如我们直接去把南顺客栈那个女人抓住!”向九极其愤慨,他与木山木云兄妹的交情颇深,此时已经是义愤难耐。
赫连韬道:“她既然大大方方的出现在咱们眼前,就是不怕咱们有所动作。况且,咱们现在一无证据,二无线索,抓了她又能怎么样?小五现在已经处于流言之中,若再与杨泈生出冲突,不过是徒增事端罢了,兴许正中他们的下怀。”
向九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她大摇大摆的在眼前惹是生非吗?”
“当然不能轻易放过她,如果真是她动手杀了木云,我必让她十倍奉还!”李殊慈不会随便杀人,可必须要杀的人,她是不会留情的。李殊慈想了想,说道:“她是杨家的嫡女,与沈渊解除婚约之后便被遣送回了老家,让人想不通的是,她又是怎么与儒王搅在一起的呢?”
“想那么多做什么?不如一刀杀了了事!也让她尝尝木云受的罪!”
赫连韬摇头:“杀了之后呢?敌在明我在暗。而且,我们手里没有其他线索,还需要通过她找到儒王。她死了只能出一口气,对其余的危机没有半分用处,说不定还会让杨家搅和进来。等等……杨家?杨衍……”
赫连韬和李殊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怎么了?”向九见两人如此,急忙问道。
赫连韬深吸了一口气:“当初在城外百里,我深陷危境,他不是来救我的……他是来杀我的!”
向九听得更糊涂了:“怎么回事?他不是救了你吗?”
“当时命悬一线,幸好柳如刀带你们来营救,这些人全部都是高手,而杨衍是在这之后出现的。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向九当时也在场,很快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那些杀手本来就是杨衍带来的,只不过他没想到半路会有人杀出来扭转了局势,所以他才现身,假意来救你?”向九几乎被自己的话惊住了:“这,这不可能吧?”
赫连韬面色复杂,道:“当初杨衍从沈家的事情中脱离出来之后,便追随了儒王。当时我也问过他此事,他说八皇子身死之后,杨家发觉儒王也有逆反之心,便再次抽身而退。他说的真情实意,合情合理,又刚刚救了我的命,我根本就没多想……现在细想起来,儒王那般运筹帷幄,怎么可能让杨家轻易脱身!他是将计就计,将我蒙骗了……”
向九惊立当场:“将计就计?他……他现在不是还在风暴滩驻守吗?还一手掌控守军?”
赫连韬此时已经汗透衣背:“如果他果真还追随儒王,那么当时勾结北野的人难道是他们?”他的手无意识的用力,竟将桌角掰碎:“而且,是我将他送到我爹身边的……”
李殊慈心中寒意上涌。儒王从上京临走之时,先皇虽然答应了金曜不伤儒王性命,可为了避免后患,命人敲碎了儒王的膝盖骨,他已经是个废人了。而赫连霆被害的双腿残废,如今看来……很难说不是儒王的报复之举。“这不怪你,你又何曾能想到……”
赫连韬眉头皱的死紧,道:“这些都已经无可挽回,重要的是,儒王有杨衍做内应,而杨衍此时又掌控了风暴滩的守军,若是……若他们有所动作,后果不堪设想!当初咱们灭杀了北野的几位王子,扶持虹通王子坐上北野王的位子,难道也在儒王的预料之内?”
“儒王足智多谋,若想控制虹通并不难。况且又有杨衍控制守军……以虹通王子的为人,自是愿意与崇南和睦相处,可若有外力介入逼迫,恐怕会生出变故。”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风暴滩如此遥远,有很多力所不能及之处。李殊慈担忧道:“咱们离开风暴滩这么久,不知此时已经生出了多少变化。”
“我这就进宫面见君上!”
赫连韬出门之后,向九团团转了两圈,看向李殊慈:“咱们怎么办?”
“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办,敌明我暗,咱们也只能见招拆招了。”李殊慈努力平顺自己的思绪。对方从她这里入手,是因为她连接着对君上忠心耿耿的左膀右臂,敬王府和李相府。自己若是身败名裂,也能从侧面反应皇权的昏庸。当初的千恩万宠,会让臣民觉得,皇权也不是那么至高无上,高不可攀。
诋毁政权,是篡位者必做的一件事,难道,儒王还不死心吗?他对时局的利用,还是那么算无遗策……
李殊慈细细思虑,不管是儒王还是杨衍杨泈,都对她心存芥蒂。自己的仇人还是真是多呢。她自嘲一笑:“绿芝人找到了吗?”
今日顾敏闯进院子的时候是一个人,因众人当时都处于木云身死的震惊之中,并没有人注意,后来才发现绿芝已经不知所踪。贺全摇头道:“顾府等人都以为绿芝跟着顾敏来了王府,所以根本就无人留意,直到顾敏出了事,顾府的人才发现绿芝已经不知所踪。”
“她的住处可有什么线索?”
“顾家生计窘困,绿芝从前都是在住在顾敏房间的暖阁中,并没有多少私物。而今的顾府中,绿芝也才刚有了自己的屋子,所能找到的不过是几件旧衣和一点碎银而已,没找到什么可疑之处。”贺全对于李殊慈要破解鸩毒之事全完没有头绪,不禁苦恼道:“不过,绿楣说,今早顾敏似乎是找不到绿芝,问了她一句。”
贺全一边说着,一遍叫人将绿楣带进来问话。
绿楣战战兢兢的进了屋子,李殊慈看着她沉吟半晌也没出声说话,绿楣在众多凝视的目光之下,头上渐渐渗出汗来:“世子妃,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奴婢一直在顾家大房伺候,平日要照看三个主子,十分忙碌。与绿芝并没有多少时间私下交往……”
“是吗?”李殊慈道:“据我所知,顾家在老家的时候,所居之处十分有限,也只不过有你和绿芝两个丫头而已,平日里你们应该无可避免的有不少接触才对。也正是因为你要伺候三个主子,所以对绿芝十分嫉妒不满,还常常发生争执,我说的对吗?”
“啊……奴,奴婢……”绿楣十分害怕,不知道李殊慈怎么连这等小事都知道,吓得连头都不敢抬。李殊慈笑道:“你不用害怕,你们从前有没有过节与我无关,我只是问你几句话。你只需说实话便是。”
“是……”
“你把今日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的说一遍,特别是关于绿芝,顾敏的。一个字也别漏,说清楚。”
绿楣稳了稳气息,说道:“今日天还没亮,奴婢到后巷去到夜香,还碰见绿芝的。只是当时又困又乏,没有心思多说话,弄好了便回去了。并没有注意绿芝有没有跟在后面。直到后厨采买食材的婆子回来,说了外面的……传言……”绿楣说到这,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李殊慈。李殊慈毫不在意,说道:“你继续说。”
“是……”绿楣道:“敏姑娘不知怎么也听说了,想要洗漱梳头却找不见绿芝,她以为绿芝来找奴婢了,就来我们姑娘院子问奴婢看见绿芝没有,然后,没见找绿芝她便急慌慌的走了。奴婢也是后来才知道敏姑娘出门是来了敬王府的。”
有其主必有其仆,绿楣与顾芍的性子有几分相像,是个爱耍小聪明又不甚精明之人,顾芍与顾敏明争暗斗,绿楣也嫉妒绿芝只伺候顾敏一个主子却和她拿一样的工钱,心中早就积怨已久。此时,又怕李殊慈怪罪,哪里还会有隐瞒的心思。
“照你这么说,从倒夜香那时起,绿芝很可能就已经不见了,对吗?还有,这几日,顾敏和绿芝可有接触过什么人?”
“是……奴婢只是在倒夜香时,在后巷看见的绿芝。”绿楣仔细想了一会,“敏姑娘平日出门,绿芝都形影不离。因为来上京不久,顾家的规矩也不是很严格,敏姑娘时常会与绿芝出门去街上。不过,接触过什么人,奴婢就不知道了,我们姑娘刚刚成亲,平时出门也不多的。”
“那……顾敏这几日出门回来,可有买过什么东西?”李殊慈皱眉又问。
绿楣依旧摇头。李殊慈失望道:“好了,你回去吧。”
绿楣正要离开,忽然想到什么,说:“对了。敏姑娘时常夜里睡不好,有时会服用一些安神中药调养,本来前段日子因为家境拮据没在服用了,昨日我好像看见厨房里煎了药,就问了一句,厨娘说是敏姑娘的。”
“鸩毒不可能持续这么久才发作……”
“谨慎起见,咱们还是找到那间药铺看看才好。还有顾府,还是去看看。”
李殊慈点点头,问了顾敏抓药的药铺,让绿楣走了,回院子换了男装,带了斗笠遮住脸,便与向九等人去了街上。药铺并不难找,药铺老板的话也在她们的意料之中,顾敏喝的药只是凝神补气之用,与鸩毒根本就搭不上边。
几人失望之下又来到顾府,顾府虽然沉寂在顾敏死去的诡秘之下,却仍然不敢对李殊慈有所怠慢,但她又是女客,只好让顾芍陪同她到了顾敏的房间。
毕竟是敬王府给顾家准备的宅子,顾敏的房间算不上有多雅致,但该有的一样不缺。李殊慈在房间内绕了两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屋内唯一的亮色,是花窗下的小几上,摆着一只半干枯粉红木芙蓉,一旁散落着几片叶子。芙蓉花旁边是一只烛台,上面插着两只红烛。
顾芍看着李殊慈的脸色,指着蜡烛半讨好半没话找话的说道:“敏妹妹自小有些认床,刚搬来这里的时候夜夜睡不着觉,又怕黑,可是用了不少蜡烛,昨夜她从敬王府回来之后,我来找她说话,可绿芝却说她睡沉了。”
本来顾芍听说顾敏去了敬王府贺喜回来脸色很不好,想要去奚落她一番,没想到绿芝那丫头却将她拒之门外,说什么顾敏睡沉了,明明就是避而不见。
李殊慈想到昨夜顾敏到她房里来给丫头们送饭的情景,才想起昨夜是她大婚的日子,她怎么觉得已经过了很久似的。“难道她昨日之前都一直睡不好觉,昨日突然就好了?”
顾芍点头道:“是啊,上京的药铺就是比我们老家哪里的好些。以前这药的作用可没这么好。这次,才服用了两日就好了。”
李殊慈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可转念又否认了。鸩毒……无论怎么样,都是不能改变它置人于死地快速的,哪怕只有一丁点,也同样能让人在几息之内毒发身亡。顾敏到底是怎么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服毒的?
两人出了顾府,向九道:“对方做的这般干净,什么线索都没留下。这件事瞒不了多久,顾家人都是吃豆腐渣长大的,嘴比豆腐渣还松,他们虽然给了三日的时间,可至多明日,这件事必然就瞒不住了,到时流言更胜,怎么办?你要怎么才能证明自己不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