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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熹微,狂风骤雪终于悄然停息。
朱大官从圣心殿走出,太医令姜行道也跟在他身后。曹诚和李唯清率先一步上前,身后的众官员也都紧张的看着他,而儒王亲自操持着八皇子金豫的身后事,并不在此。朱大官站定,环顾四周,扬声道:“君上一时气血攻心,现在已然苏醒,还需静养几日,各位大人先请回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已经有人将姜行道扯到一旁详细询问起来,姜行道低声言明:“君上确实如此,只是老毛病。”朱大官看着众人三三两两散去,开口挽留道:“李大人请留步。”朱大官的震惊绝不比李唯清差,只不过他们震惊的并不是同一件事。“君上请您进去说话。”
李唯清脚步顿住,他的眼中全然没有焦距一般,仿佛还久久不能从昨夜的那一幕中回神。一步步踏进圣心殿,煦文帝半躺半靠在龙榻之上,微微合着双眼,听见动静,才略微抬眸看向来人:“你来了。”
“君上……您多歇息吧……”李唯清见他如同一头垂死挣扎的老龙,努力凝聚着所剩不多的气力,心头微颤。
“朕,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他微微直起上身,朱大官又将他身后的靠枕往后抬了抬,让他坐的更舒适些。“可事到临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们……当真全然是另外一种……朕,最近老是梦见从前,梦见年少岁月葱茏的时候,常言道,梦生得死,朕兴许已经走到最后了。”
煦文帝说完,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无声无息,似乎打了个盹儿。李唯清和朱大官站在那里看着他,谁都没有说话,等着他再次清醒过来。迷糊中,煦文帝神色温柔,手微微向前伸着,似乎在他的对面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李唯清看向朱大官,朱大官声音极低:“君上最近夜里总也睡不踏实,都是这般半梦半醒的,这会儿兴许又发梦了。”
李唯清点点头,目光中隐有悲伤之意,但更多的是担忧。
朱大官反身去桌案前倒了一盏热茶,伸手试了冷热,正好七分烫。在到煦文帝跟前,他已经醒了,伸手接过茶盏抿了一口,道:“身处皇室,就是这般,形成一个圆圈,一个循环,生生死死的循环。”
煦文帝挥了挥手,朱大官神色不变的退了三步,然后转身,开门。他的面容中满满都是疑虑之色,在关上门之后,他遥望着高高在上的太极殿和昨夜八皇子立于其上的那处雕栏玉柱,难道,他错了?他一直都做错了?额头上密布的一层细汗,经冷风一吹,不禁让他打了一个寒噤。
儒王,六皇子……
朱大官想起儒王的深沉多疑和六皇子的温润和善,想起儒王的算无遗策和六皇子的处处退避,想起六皇子如清风明月,想起六皇子的随遇而安,想起六皇子眉眼中的干净无争……朱大官双腿一软,砰地一声跪在圣心殿门前。
不远处的全恒看见他的异样连忙上前将他扶起:“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朱大官顺着全恒的气力站起,这些年他帮着儒王……帮着儒王一步步走到今天,他却一直被他蒙在鼓里,儒王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孩子,却借着他对阿真姑娘的情分,一直蒙蔽他到今日!朱大官闭了闭眼,摇头道:“没什么……你且在此候着……”
李唯清看着煦文帝费力的下榻站起身,急忙上前为他披衣:“君上,您……”
煦文帝摆手让他别再问,此时他的精神恢复了不少,手掌在多宝阁的搁架处上下一按,横卧在那里的龙床移开,露出密道的入口。李唯清曾与他来过,便上前替他点亮火把,率先走在前面将黑暗的夹道照亮。
鹤子钦仍然在前方拐角那里等着:“君上大安。”
煦文帝点点头,李唯清扶着他也朝鹤子钦点头招呼道:“鹤前辈……”
鹤子钦引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一处石室,煦文帝坐下,缓了缓才说道:“朕也没有想到老四会突然下这样的狠手……”
“老身今晚便出发去南郡府。”鹤子钦的言语十分精简,煦文帝和李唯清却都听懂了他的意思,“之前,若不是李家妮子与我说了那几句,恐怕麻烦会来的更早。但,小姑娘虽然聪明,此时却比六皇子更加危险。”后半句是对着李唯清说的。
煦文帝看向李唯清,李唯清的眼中有复杂有心疼,却也有骄傲。煦文帝笑道:“到底是你的女儿,这份眼力比起你,也不见得差到哪去。只是之前朕已经言明要送她出宫,她却拒绝了。这性子同你倒是如出一辙。”煦文帝停顿了一下,“她母亲受了苦,这孩子现在对你恐已有了心结。这是朕的错,朕,会想办法补偿。”
李唯清垂首道:“臣相信她们母子会理解的。”
“朕知道你不希望这孩子卷入官场是非之中,但命定之事,你我不可逆转。这孩子虽然于政事涉足未深,却头目灵活,十分敏锐。四两拨千斤解决了沈家与朝堂之中的种种瓜葛。”煦文帝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至于老四那里,唉……是朕对他不公……”
李唯清躬身应道:“君上,臣已经让他们拟好了折子……”他们,指的自然是这些年来,与儒王明争暗斗所强夺在已手的臣子们,“臣虽与儒王虚与委蛇多年,但儒王对臣防范有加,并不全然信任,所以在这些人当中,未必没有假意从属之辈。”
煦文帝点点头,却并没有说话。李唯清心底到底还是担忧自己的女儿:“臣,想见阿慈一面。”
翌日,李殊慈眼下仍然是乌青一片,青鸽拿了煮熟的鸡蛋,剥了皮敷在她眼下,“姑娘这样可不行,天大的事也不能熬坏了身子,坏了身子也解决不了不是?”
李殊慈沉默不语,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破了此局。
木云却突然从外面进来,吞吞吐吐道:“姑娘,那个……三,三老爷说想与姑娘见一面。”李煜退居在家,成了老太爷,李唯清三兄弟自然就成了老爷。
李殊慈腾的从椅子中站起,呆立片刻又从容自如的坐下,一副不在意的神情:“他来干什么,有什么话让他跟阿娘说去!”
木云尴尬道:“哦……哦……知道了。”
青鸽在后面一把拉住她,瞪了一眼,回头劝李殊慈道:“姑娘,三老爷既然要见你。定然有要事要说,您为何不仔细听听,三老爷说不得是有大苦衷的,若这一切都是误会,您和夫人岂不白难受一场?”
“就是,就是,是敌是友,那个知己知彼嘛!”木云有胡乱劝了一句,引来青鸽和夏星的一顿白眼。
李殊慈咳了一声:“哼,我倒要看看,他有何苦衷。”李殊慈怎么能猜不到他另有原由,可姚氏小产的事情是真真切切的。
李唯清一身天青负手站在天水绝的亭子中,依旧清隽如斯,却不如以往间从容自如。李殊慈看着他的背影低头重重咳了一声。他听见动静连忙回转身来,“阿慈?”
他三两步奔到李殊慈面前:“乖女儿,你来了……”说了这一句,发现李殊慈神色冷淡,也不抬眼看他,顿时不知道怎么往下说才好。青鸽看看两人,对李殊慈说道:“姑娘尽管和老爷在此叙话,我们几个到边上看着去。”说罢,朝两人屈膝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李唯清没话找话道:“好女儿,你身边这几个丫头都十分得用……”
“有什么话,您不妨直说!”李殊慈将他的话打断,将头扭到一边。
李唯清此时哪里还有当朝权臣的气势,说手足无措也不为过:“阿慈,我知你聪慧伶俐,但这宫中处处险峻,你还是回府的好……”
“如果您是来说这些的,还是请回吧!”李殊慈气道,转身便要往回走,李唯清连忙伸手将她拦住,扳过她的脸,“女儿想知道什么,尽管问,阿爹定然全力相告。”
“当真?”
“真,当真!”
“那好,我问你,你和儒王在一起鬼混了那么久,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做的那些事你都参与了几分?君上对你是否信任?你把秦妙人藏哪去了?她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与朝局有关?”
李唯清一阵愕然,她句句问到点子上,反倒让他不知道从何说起了:“乖女儿,事到如今,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爹也没什么不能告知与你的。只盼着你能从这危局中及时抽身,为父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保住你阿娘和你们兄妹。”
李殊慈皱起眉头:“阿爹,事到如今,儒王步步紧逼,不仅您深陷其中,女儿至今还是她的准王妃呢,您凭什么认为女儿能脱此桎梏,独善其身?您不如还是早点将话说清楚,免得咱们相互猜来猜去,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