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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安宫所有的五彩琉璃瓦片上,都飞满了白雪。从南顺门到寿坤宫少说要走小半个时辰,刘公公却半句撵轿的事儿都没提,就让她们一步步在大雪中这么走过去。李殊慈打着竹伞,遮挡着漫天洒落的雪花,头不抬眼不睁的跟着刘公公一路走到寿坤宫,脚都冻得有些麻木了,长长的烟青斗篷在雪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这种为难还真是低级,也不知道是谁出的注意,她李殊慈从来就不怕受苦,她的丫头们也不怕。
还没进寿坤宫的殿门,便见一行人从里面出来,打头走在前面的两个女子,一个青紫一个桃红,都是千里挑一仪态万方,油纸伞上的丹红梅花瓣随着她们的走动,如同要飞出来一样,两个人都是三千青丝如瀑倾泻,在腰间用彩丝轻轻拢住。成双站在一处,美如画卷。
可惜,美人口中夹枪带棒的言语却生生毁了此景此情。
桃红美人道:“唉,伺候十五公主的小怜昨个儿得了急病没了,好歹伴了十五公主这么些日子,可怜见的……”她微微侧头对身后的丫头说道:“等她老子娘来领骨灰的时候,记得多赏几两银子。”
李殊慈听见‘十五公主’便知道这桃红美人是谁了。沈嘉怡受沈府连累,君上体恤她不知内情,又为皇室生育龙凤胎的份上,免去诛连的死罪,只把她打入冷宫,将九皇子和十五公主交给没有子嗣的湘妃抚养。湘妃本来就是近年较为受宠的妃子,如此一来在宫中更有水涨船高之势。
青紫美人横扫了她一眼,额前的梅花妆似乎都撇着嘴:“妹妹可真是一副热心肠,可灵辉宫是不是风水不太好?自从九皇子和十五公主住进了灵辉宫,身边的丫头婆子可是都快死没了!妹妹可要小心着些,这丫头婆子的还好说,左右不过贱命一条,若是皇子公主在灵辉宫沾了晦气,妹妹可担不起啊!”
湘妃柳眉立刻竖了起来,她是想要显摆君上对她的恩宠,却没想到她竟然拿这事做文章。丫头婆子死了关皇子公主什么事!在她有自己的子嗣之前,定然要将九皇子和十五公主好好养着,身边的宫人自然也不能随随便便,该换的该死的,她或早或晚都要清理掉。“华妃姐姐真是杞人忧天。皇子公主是龙子龙孙!岂会被那些邪祟沾染靠近?那些沾了晦气身子不好的,兴许就不是什么真正的龙子龙孙呢!”
李殊慈看着青紫美人的身子明显的抖了一下,早前宫中就有过传言,说华妃在入宫之前曾与一位英才少年有过私情。在李殊慈看来,华妃的父亲梁有先身为六君门的人,自然时而会私下与六君门的师兄弟师侄师侄女什么的有所来往,华妃当时二八芳龄,生出什么旖旎情思也不奇怪。虽然后来被证实此事并不属实,但仍然会有人时不时拿出来抖一抖。再加上八皇子的身子向来不好,时常病痛缠身,这两样被湘妃一提,各中意思不言而喻,华妃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但宫中妃子即使再火冒三丈,也不会拿出名刀明抢泼妇骂街的架势,她们从小学的就是口蜜腹剑,谈笑间杀人于无形。“妹妹心宽是好事,可也得好好调理调理身子,否则妹妹白白沾了这万千雨露,却没一颗发芽的种子,也总不是个法子。哎哟,妹妹你看姐姐这记性,豫儿还等着我呢,姐姐得赶紧回去了,这孩子呀,不管是富贵也好,贫贱也罢,总得有个亲娘来疼呢!”
华妃说着,拿着帕子捂这樱桃小口笑了一阵,率先带着一众宫人走了。
一个是君上当下最宠爱的妃子,一个生育了君上当下最宠爱的皇子。两个人旗鼓相当,谁也看不上谁,见到对方必定要你来我往别一番苗头。“等本宫……哼!走着瞧!”
刘公公已经见怪不怪,见了二人只是微微点头行礼,湘妃方才落了下风,此时正没处撒气,见到李殊慈往她们这边看过来,立即没好气的斥责道:“这是哪儿来的野丫头!如此不知礼,见了本宫居然不行礼!”
李殊慈明明已经屈膝行了福礼,她却装作没看见,硬是要找麻烦。李殊慈看了刘公公一眼,见他丝毫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便对湘妃说道:“湘妃娘娘虽然也占一个‘妃’字,却无封号。自称‘本宫’似乎不太合乎规矩。本县主也是一时听闻此言,不知该如何对湘妃娘娘行礼,还请娘娘恕罪。”
后宫中品级森严,只有五品以上并且有封号的妃子才可自称‘本宫’。湘妃在宫中时间也不不短了,仗着君上宠爱,颇有些拿腔作势。可惜她的肚子一直没鼓起来,升品封号迟迟没有着落。这回君上将怡妃的一双儿女交给她抚养,她便觉得机会来了。有些喜爱钻营的宫人已经开始时常奉承湘妃,传言多了,她自己也觉得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而李殊慈是君上一时欣喜亲封的‘永宁县主’,不高不低,正好五品。湘妃恨恨咬了咬牙,临走时还故意往李殊慈这边撞了一下,李殊慈现在的身体还是相当灵巧的,不动声色的往旁边一移,湘妃一个不稳差点被冰雪滑到在地,模样相当狼狈。
李殊慈不动声色的朝寿坤宫里走去,寿坤宫内一切事物都是太后的喜好,飞檐下挂着的铜钟石莲,影壁上刻画的经文法咒,处处显现着古朴宁和之态。只可惜,李殊慈才刚远远的望见正殿的大门,便碰见了一身大红斗篷面色难看的康阳郡主。
康阳冷冷的扫了青鸽一眼,将目光重新落回李殊慈脸上,说道:“太后娘娘这会子正在休息,永宁县主就在这等一等吧!”
李殊慈总算明白让她一路从安顺门徒步走过来的主意是谁出的了。青鸽早已经将她在赫连韬府上遇见康阳的事情从头到尾与她说了。康阳面上虽然笑着,李殊慈却觉得她此时将‘皮笑肉不笑’演绎的相当完美,这个康阳还真是将她当成天字一号障碍了吗?
想起赫连韬,李殊慈不由觉得心口一阵痉挛,这种连对着儒王都没有过的感觉,不知从何时起,又将往何处去。她把这中感觉定义为愧疚和亏欠。
康阳道:“永宁县主这把伞当真别致,可否借来一观?”
不过是花样普通的竹枝油纸伞,康阳郡主这一借,便整整借了一个多时辰,主仆三人静静在院子里站着,没多久就站成雪人。康阳透过窗子看着李殊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舒云为她换了热茶,劝道:“郡主,永宁县主是选定的儒王妃,如今以儒王在朝中势力,您……何必要与永宁县主为难呢?”
康阳眼中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韬哥哥失踪了,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消息,就像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这个人一样。我不能忍受……没有他……哪怕他不理我,不喜欢我,只要我能时常看见他……”康阳从小养大的性子,惯用嚣张跋扈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只有在赫连韬在的时候,她才能甘愿让自己沦为托衬。“兴许只有这样做,我才能觉得他曾经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
康阳突然冷笑了一声,“那些韬哥哥喜欢的人,或那些喜欢韬哥哥的人,只有她们都死了,我才能安心的等下去,等有一天韬哥哥回来了,他就是我一个人的……”
舒云和舒雨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那个所谓的‘喜欢韬哥哥的人’,不过是六皇子在出征前问了端敏郡主一句,是否愿意嫁给赫连韬。剩下的,根本就是康阳自己的臆想,照郡主这么折腾,早晚会将自己也折进去。
青鸽过一会就给李殊慈扫扫头顶的雪,轻声道:“姑娘受着这些雪,回头就得病了。”
旁边不知从哪里跳出一个小内侍,似乎就是在等这一句,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说太后娘娘故意为难你不成?简直大逆不道!来人,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给我拉下去杖责三十!”
嗬!李殊慈几乎要笑出声了,当真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她乖乖站在这里等着,确实有不想节外生枝的意思,但,不代表谁来找麻烦她都要息事宁人。青鸽怕给李殊慈惹麻烦就要走出去,李殊慈伸手一栏,朝那小公公笑道:“敢问这位小公公,哪只耳朵听见我这丫头提到‘太后娘娘’了?她说的是雪,最多也就是在说老天爷,难不成太后娘娘什么时候新立了规矩!不许骂这贼老天?”
她近日的火气相当旺,有时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你!”小内侍明显是被康阳推出来为难李殊慈的,差事办不好回去说不定比三十大板还要凄惨,当下硬气道:“我说听见就听见了!你若想阻拦便是大不敬之罪!”
她心中一哂。这一路上,当真障碍重重,百般精彩!
“哦?你说听见就听见了?”李殊慈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本县主还没治你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居然还有胆在这里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