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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密的雪花愈发急迫的从苍穹之中倾泻而下,如同串串银白的雪帘垂在眼前。李殊慈跟着女官走在太极宫中极力伸展向前的高深巷弄之中,最后上了碧逍宫的台阶。
惠妃娘娘端坐在雕镂着仙人登天的云母屏风之前,屏风之上碧海青天的笼罩着一层深深的暗影。惠妃端庄淑德的面容之上,仍然是恰到好处的威仪不失柔和的神色。这样一个女人,比暴戾性情的沈皇后,亦或是病态软弱的王皇后更加适合一国之母的角色,然而,偏偏这个头衔对她来说,已经不知等了多久。
李殊慈轻声行礼:“娘娘大安。”
女官退下,将她二人留在了偌大的殿中,中间隔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香雾,李殊慈听见惠妃略微低沉缓慢的声音:“这大安宫中,不知藏着多少秘密……有些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真相。然而,一旦有头绪被牵出,后面的事情,就不是一个自以为聪明小小女子可以控制的。”
李殊慈恍然而惊,微微躬身,等待她继续说出下面的话。
惠妃走到她近处,又移动脚步走到人高的九重春色青花瓶之前,盯着那上面的图案开口道:“但,有的时候,你这样的人却往往成为关键。你虽无法控制,却能探知他人所不知。而现在,本宫,刚好有一件事情需要你。”惠妃回头盯住她,许久,又缓缓说道:“如今上京人人都在议论太子疯魔之事。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五皇子,而君上,却将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了本宫。”
李殊慈诧异的抬起头,正对上惠妃那双幽邃的眼中,懊恼之色在其中缓缓流动着。太子弑君一事尚未平息,便传出太子昏厥不醒的消息。同太子处于同一横梁之上,势均力敌的惠妃和五皇子,自然是太子之位最大的威胁。惠妃本应避嫌,却被君上委任调查此事。表面上是偏袒惠妃之意,实际上却将她们母子推进了风暴最强的那处漩涡。“娘娘多虑了,娘娘同君上相知相伴感情深厚,君上必是极信任娘娘才会将此事交给娘娘。”
惠妃挑唇一笑,并没有接着她的话说,而是问道:“你可知道,太子如今是真的疯了?”
李殊慈垂眼摇头:“臣女不知。”她当然不会不知。如果不是儒王的人手暗示刘芙太子此时境况危急,让刘芙提前给太子喂下了‘解药’,太子恐怕不会疯的这么早。一切都是为了逼沈家疲于应变,给己方争取更多的时间。
“既然你说不知,那么本宫就告诉你。”惠妃的声音平淡却带上了一丝冰凉:“是本宫太疏忽了,让怡妃钻了空子。那两瓶药,青瓶药服下之后,不能动不能说话,脑中清明,听得见周遭声响。白瓶说是解药,其实与青瓶的作用刚好相反,服下之后能动能说话,脑中混沌,听不见,人如疯魔……太子如今,是真的疯了。而后果,就是让本宫陷入更加难堪无法开脱的境地!”
沈家既然授意怡妃去给太子送药,自然早就做好打算要栽赃到惠妃这里。只不过,沈家没有想到怡妃没有按照原计划取信太子,而是通过交易将药送到了太子手中。只是不管如何,事情都是按照原定的走向在发展。惠妃和沈家的势力彼此渗透多年,这一局,是沈家赢了。“娘娘何须担忧,是非曲直,君上自有定论。”
“你这丫头,嘴巴倒是硬得很。”惠妃停顿的片刻,说:“你可知,在你竭尽所能探知的背后,是谁在操纵着么?这背后的背后是否还存在着什么呢?你想的,太简单了。”惠妃说着,转身往屏风之后走去,李殊慈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出了碧逍宫的后门,惠妃并没有顺着前面的延伸的小道走出去,而是向右侧一拐,贴着长廊走了一段。拾香撑着伞等在长廊的中段处,迎过来扶着惠妃下了石阶替她遮住头顶的细雪,又递给李殊慈一把油纸伞。
三人沿着斑驳高墙走了一段,四下只有轻薄咯吱的踩雪声,墙壁上偶尔还有没来得及退去的青碧苔藓,被冻的委顿。直走到尽头处,李殊慈以为还要转弯,却见惠妃停了下来。拾香握手成全,对着墙砖横竖毫无规律的敲了几下,李殊慈只觉得头目晕眩了一瞬,四周景物一变,再定神,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处石室之中。她心中暗道:传说六君门奇门遁甲之术无人能及,果然不错。
拾香收起伞,将墙壁上的火把点亮。李殊慈跟在惠妃身后,在狭长昏暗的甬道之中行进一段,李殊慈心惊不已,没想到碧霄宫下面有如此之大的地宫:“娘娘?难道前朝的地宫真的就在大安宫之下?”
惠妃看也不看李殊慈,顾自朝前走着,直到看见前方尽头处才说道:“没错,这就是前朝地宫,六君门中有精通奇门术之人,摸索多年,才在碧霄宫中找到一处暗门进入此处。只可惜,止步于此。”
李殊慈看了拾香一眼,恐怕惠妃说的就是她?拾香上前一步,化拳为掌,在光滑平整的石壁上摸了几处,并未见如何动作,只听石墙中央‘轰’的一声,一块石门如同刀切般从石壁之向前滑出一仗空隙。
惠妃站在原地没动,拾香对着李殊慈做了一个手势,便领着她在站石门滑出的那一处,说道:“永宁县主万万不要跨过石门,否则便回不来了。”李殊慈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抬起的脚步,学着拾香的样子,站在石门与石壁之间,伸头往里看去。
石门后,是一处更大的石室,只不过石室并不平整,如同在山腹之中天然形成的洞穴一般,巨大的洞穴之中还有无数洞口,像一只巨兽长着无数眼睛匍匐在此处看守山门。李殊慈的眼睛从山壁下移,地面漆黑模糊,看上去像是一片黑泥潭,零星能看见露出几节尸骨。
“这处洞穴,多年来,本宫曾命多人进入探索,想了无数办法,都无法通过,全部死于非命,无一幸免。”惠妃的声音在李殊慈身后幽幽响起,遗憾的轻叹。“那些传说也并非空穴来风,前朝地宫之中有无数的秘密,只是,我朝并未从地宫之中取走任何东西。因为无论用什么办法,折损了无数的人手还是无法进入,最后,太祖皇帝才将前朝所有的皇室血脉封入地宫之中,让他们自生自灭。”
李殊慈听得心惊肉跳,仿佛那些被俘获的人就在眼前,惊恐的被推入地狱之中,永世不得翻身。“难道她们都是死在这里的吗?”
惠妃摇摇头:“你眼前所看到的,不过是其中一个入口罢了。这大安宫的下面有无数的入口,或者说是出口,却无一能进入其中。”
“那……如果有人掌握了地宫……”崇南皇权岂不是任人宰割?
“这是崇南几代帝王的心病。”惠妃让李殊慈退回,让拾香将此处恢复原样,说道:“所以……”
所以,身为六君门传人的惠妃才会来到煦文帝的身边。所以,身为前朝公主的古尔雅成为了沈皇后。原来一切都在皇权之下,一切都在煦文帝的掌握之中,那么煦文帝与德妃的惺惺相惜呢?那么……儒王爷呢?李殊慈有一瞬间的呆滞,惠妃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道:“谁博弈,谁为棋……”
回府时,李殊慈只觉得十分疲倦。她被惠妃叫去单独说话,青鸽无法紧跟着一起,在外面等着几乎急火攻心,生怕惠妃对她不利,再加上对木云的担忧,回府就起了满嘴的燎泡。李殊慈也感觉自己随时都要被血雨腥风吹的粉身碎骨,也没什么精神。叫青鸽自己去休息,自己一步步往屋子里挪。蓝心在李殊慈耳边轻声说道:“姑娘,梅白姐姐说,井如巷的那位,已经求了好几次了,说要见您。”
李殊慈脚步一顿,“她有没有说什么?”
“她说她想通了。”
李殊慈沉默着进了屋子,褪了斗篷,缓缓靠在椅背之上,提起笔在宣纸上无意识的划来划去。然后写下太子和惠妃的字样。帝王之术莫过于平衡二字,如果打破平衡,便如洪水倾覆。惠妃这样急于从泥沼中脱身,说明君上已经不在信任或者需要惠妃。可如果惠妃与太子两方全部折掉,那么新的平衡是沈家与……儒王吗?
“阿慈。”儒王的声音低低响起。
李殊慈蓦然回头,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门口,她恍惚一瞬,忙起身去开门。“王爷怎么来了?”
“今日惠妃召见你,我有些担心,所以来看看你。看你神色有异,是否发生什么事?”
儒王逆着光站在她对面,她却难以看清他的表情。‘地宫’二字在她舌尖打了个转,变成了:“惠妃娘娘想要警告我,不要自作聪明多管闲事。看来她已经知道了太子的事情与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