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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不仅有应天书院的夫子和学生们,还有各位朝廷大员,其中自然也包括李殊慈的祖父李煜和杨衍的祖父杨永年。而杨衍的这句问话,就这么当着如此多的重量级人士,轻飘飘,坦荡荡,猝不及防的吐出了口。
不管是李殊慈和杨衍的同窗们,还是李煜和杨永年的同僚们。都用震撼的表情对这句问话做出了最恰当的反应!
李殊慈听了这一句豪迈之言,先是发呆,然后是震惊,最后是羞愤,颤抖道:“你,你好恶毒……居然想让我一辈子都活在你的蔑视里!”
众人又呆。
杨衍无言了一阵,道:“要怎样,你才肯嫁给我?”
李殊慈恶狠狠道:“若想让我嫁给你,你得打得过我祖父才行,不然我就让我祖父打死你!”
说罢,在众目睽睽之下,哭着逃走了。
这一届应天书院的毕业典礼,就在俞世安浑浑噩噩的发言,和众人心不在焉的嗡声中结束了。
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还应当有个结果,一个众望所归或者意料之中的结果。
可杨衍却出走了,比那句问话更加猝不及防。
杨永年急红了眼也没找到小孙子。甚至怀疑杨衍是不是被李煜给灭口了。拼了老脸上门找李煜拼命,要他还孙子来,连李府的门都险些给挠破了,人还是没有找到。
就在杨永年几近崩溃的时候,收到了卫将军范义闳的来信。范义闳是李唯清的好友兼兄弟,说杨衍偷偷到沧州找到了他,范义闳也是个挺果断的人,也不怕杨永年找他算账。见这小子有意思,又很是硬气,便二话不说将他留下了。
来信中还附上了杨衍的只言片语,杨衍在信中写道:待有一日建功立业,便归家娶阿慈为妻!
杨永年虽无奈,可在经历了寻找,崩溃,绝望这个过程之后,杨大人的心里承受能力更上一层楼,已经能够勉强接受了这个结果。
可这件事终究是因为李殊慈而起。两个老头子,你看我不顺眼,我也看你不顺心。
李煜自然是幸灾乐祸,道:“这小子倒是比他家老子强多了。若他真能建功立业。我将孙女儿嫁他又何妨?!”
杨永年本就气个半死,听了俞瀚之这话险些要了半条老命。气吼吼道:“老子的孙子自然差不了。你现在就着手给孙女儿备嫁妆吧!”
君上得知此事,凑趣说道:“等两个孩子大了,朕亲自下旨赐婚!”
两人的婚事就在君上和全上京的肱股大臣面前,有了个口头的约定。虽然同窗们和同僚们纷纷笑颜相传,但这一场年少无知,真没人觉着能成。
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有了一个结果,算是众望所归,却是意料之外。
而今,杨衍在军中不知吃了多少苦,无数的打磨,他已经不是那个流着鼻涕的混帐小子,也不是那个沉默不语的青葱少年。
院子的枯树枝都覆着白雪,低低的垂着。
李殊慈送走了方瑾和俞宝婵,躺在榻上翻转了两回,怎么也没有睡意,起身沉默的用了晚膳,她要去祖父那里问问……至少也要问问。风起于青萍之末,凡事都不可能没有理由。她曾对祖父和沈家心有疑虑,加上李煜公务繁忙,所以这几个月来,不自觉的较从前疏远了许多。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若无动于衷,也实在说不过去。
雪终于在傍晚时停了,仿佛是要掩盖什么一般。银白色的雪花在地上,树上,房顶上,铺了厚厚一层,青鸽跟在她家姑娘身后,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微微叹了口气。她能明白姑娘心中的想法。总之,她觉得,李殊慈的想法就像方大姑娘说的那样,自己有底气,什么样的日子过不好。可话又说回来,这分明也是有些破罐破摔的势头。
李殊慈自己对这门亲事,确实并不怎么抗拒,颇有些逆来顺受的意味。因为她不在意。她不在意对方是否对她上心,不在意对方的家人是否打心底接纳她。不在意对方是否流连花丛风流成性,也不在意对方是否玉树临风是个盖世英雄。
不在意便不觉得难受。
空山馆里灯火通明,窗纸上映出李煜微微佝偻的身影。李殊慈恍惚一下,祖父从小跟着太祖父舞刀弄枪,身体很好。她记得,那年祖母突然没了,祖父一夜之间头发全白,身形佝偻。在那之前,祖父就想个青年人一样,意气风发,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和精力。
可现在,李殊慈望着那影子,仿佛是看见了十年以后的祖父。
小厮明安见李殊慈来了,安静的站在院门口望着窗户出神。明安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平日李殊慈来找李煜,都如疯兔子一般,今天……明安突然想起那道旨意,下意识胆寒了一下,微不可查的退后了一步,站的离李殊慈稍远了些,笑着行礼道:“五姑娘,您稍后。”
李殊慈安静的点点头。明安小跑几步进了书房,很快出来回话叫李殊慈进去。明安帮祖孙俩关好门,和青鸽一人守着一个门边,心不在焉的站着。
李殊慈转过头,李煜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也不复往日的轻松惬意。李殊慈不禁有恍如隔世之感,她看见的似乎就是许多年之后的李煜,她嗫嚅着嘴唇声音极小还有些轻微的颤抖:“祖父。”
李煜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冲李殊慈招招手道:“阿慈过来。”
李殊慈的眼泪忽然就不受控制了一般,啪嗒啪嗒的从眼眶中滚落。走到案几前就不肯再挪半步。李煜沉吟片刻道:“阿慈是否觉得委屈?”
李殊慈没说话,李煜又道:“祖父什么都能依你,唯独婚事,这件事再不能依你。那杨衍是个好孩子,祖父不会给你选错人……”
李殊慈没听见他后面说什么,只是心中一跳,十分敏感的从李煜的话中听出了不对。祖父说,祖父什么都能依你,唯独婚事,这件事‘再不能’依你。而不是祖父什么都能依你,唯独婚事,这件事‘不能再’依你。
若是平常,李殊慈也不会在意,可今日的氛围,不禁让她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敏感的捕捉到了这一丝差别,李殊慈愣怔的看着无缘无故平白老了几分了祖父,心扑通扑通跳的极快。嗓子忽然干燥起来,她哑着声音打断李煜的宽慰劝抚她的话,道:“沈李两家世代通婚,这一次,是谁嫁给谁?”
李煜一听这话,脸色一变:“阿慈,你……你……”
李殊慈看着李煜的神色:“祖父放心,阿慈并不想嫁给沈家人。”
李煜明显送了口气,随意说道:“你怎么会这么问?”
李殊慈并没有回答李煜的话,转而说道:“祖父,孙女前些日子生病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李煜一愣,“哦?做了何梦?”
李煜拉过李殊慈,感受到祖父温厚温热的手掌,想到小时候跟祖父一起胡闹,承欢膝下。到后来她的固执,她的不顾一切,再到后来李家大厦将倾,祖父含恨而终。她的眼泪如决堤一般,颤抖的声音如同冬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残败枯叶,“孙女梦见……梦见祖母过世,沈女封妃,梦见……梦见嫁入沈家,痛不欲生……”
李煜的眼中现出不可思议的光芒,眼睛越睁越大,“你……”
李殊慈泪水滂沱:“祖父可是做了同样的梦?”
李殊慈目光直视对方的眼睛,李煜花白的胡子微微抖动着,老眼通红,半晌沉默的点了点头。
李殊慈扑通一声跪下,头重重的磕在冰凉的地面上,任由压抑的情绪化作泪水奔涌而出。低而强烈的唤了一声:“祖父……孙女不孝!”
青鸽她们虽然知道她的困境,知道李府可能会遇到某种危难。可却没有身亲经历和感同身受。李殊慈常常觉得压抑,那种感觉常常在黑夜里无限扩大,痛不可当,无处宣泄。而此时,当她得知祖父和她同样忍受着这种痛苦的时候,便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坚守。
李煜和李殊慈亲见李府败落,这中间的曲折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又有谁能体会?!
李煜悔不当初:“是我糊涂,一心用在朝堂之上,什么黎民百姓天下苍生,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家族都保不住,害了李家,害了你们……等我看清他们的狼子野心,想要扭转乾坤,却是再不能够了……”
“就在祖父故去之后,父亲坠马摔成了废人,他……那个人,就为大伯求了恩荫。“李殊慈擦干眼睛,语气中满是难以掩盖的恨意,“大哥为了救我,也死了。整个李府剩下的全是……”
李煜听得浑身颤抖,将李殊慈从地上一把拉起,看着李殊慈熟悉的小脸满是痛苦内疚惶惶不安,心疼不已,道:“阿慈啊……你可认命?”
李殊慈抬头,眼中是李煜从没在这个孙女眼中见过的坚定和勇敢,“祖父,阿慈不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