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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氏是很有行动力的人,说了要给女儿做衣裳,第二天就把人叫来了。
长安城最好的两家绣坊是竞秀坊和仙绣坊,竞秀坊的衣裳偏向于华丽庄重,并且男装也做得出色,是老牌奢侈品牌。仙绣坊的衣裳则轻巧秀雅,样式时兴,属于受时尚人士追捧的一线潮流。
卢氏是为女儿单独叫的绣坊,就请了风格明丽的仙绣坊。
傅明珠今日穿了件素色银线绣蜀葵交领窄袖衫,月白罗裙上是粗看不显眼,细看却惊艳的白描百花图,清凌凌的一身衣裳,清雅素净。
仙绣坊的刘掌柜看得眼睛一亮,多亏了安南郡主,今年她家所有的素面料子都卖的不错呢。尤其是安南郡主穿的这种绣银线的雪光银绣绸和绘白描花卉的素色罗,那么贵都卖断货了,那些年轻的贵族小娘子最喜欢。
“不过三个月不见,郡主约莫长高了两寸多呢。”刘掌柜眼睛毒辣,凭眼力就可以估算得差不离。她不是第一次来了,每年都要来好几次魏国公府,可每次见到如今的安南郡主,刘掌柜都忍不住惊艳,仿佛又比前次出挑些了呢。
都说女大十八变,魏国公府的安南郡主却不止是十八变,刘掌柜还记得当初那个胖嘟嘟的女娃娃,做的衣裳永远是同龄小娘子中的最大号。如今,她的衣裳却是最标准的。长得丰腴的刘掌柜,才看不上那些弱不胜衣的小娘子呢。
“是两寸一分,”卢氏笑盈盈,女儿长高是好事,“今早才给她量的。”
魏国公府也有自己的针线房,但一些时兴款精细的款式还是外头的做得好。
年过三十的刘掌柜脸如满月,笑眯眯的,十分讨喜,她说的话也动听“郡主是随了夫人,身姿修长,穿什么衣裳都好看。我做了这些年的衣裳,看来看去,不论什么衣裳还是夫人穿得最好!”
女人就没有不喜欢夸她身材好的,傅明珠表面上看着老矜持啦,其实心里早乐开了花。
卢氏也高兴,其实前几天,除了傅明珠不在家,没赶上,全家人都在竞秀坊定了一次衣裳,所以今天卢氏是没打算给自己再做衣裳的,听了这话,她突然又决定做一身了。
仙绣坊的生意做得大,蜀地的织锦,江南的绸子,北地的呢子,天南海北各色料子都有。刘掌柜有心借魏国公府的俩位美人为仙绣坊打广告,带来的样子全是最新奇花巧的新式样。
这时节顶好做秋衣,慢工出细活,到得天气凉,正正好换上。所以刘掌柜带来的就大多是适合做秋衣的料子。
罗纱、薄绸、织锦、细葛……提花、夹缬、刺绣、销金……丁香紫、湖水绿、樱草黄、石榴红……一匹匹五光十色的料子,满满当当堆在桌子上,叫人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从何下手的好。
“都是南边新出的样子,您也知道扬州那边的东西就是新奇出众,这等花样,长安城还没有穿起来呢。”
刘掌柜为俩个大主顾热情介绍,然后指着一匹莹白中透着点蓝色的料子重点推出,“这叫莹光,是今年夏天欧家染坊才染出来的新鲜颜色,我们也是昨日刚刚到的货。”
母女俩个顺着刘掌柜的手看去,一眼就相上了。
“您看这颜色,光润如水,料子是最好的轻云绸,薄如蝉翼,轻盈之极,用来做衣裳,保管跟天衣似的,绝对是头一份。这种颜色最难染,一个不对好好的料子就废了,上百匹料子能染出来一匹就不错了,我们仙绣坊现在就只有这一匹!”
极尽夸奖此料子的好处和稀罕。
“哦,”卢氏听出似有玄机,“还有的在哪?”
“蒋国公府荣阳郡君买了两匹,”刘掌柜笑笑,“据说是给宫里贵妃娘娘买的。这种料子,今年就只有三匹。”
染制“莹光”的成本太高,欧家染坊不敢多染,只染了三匹,是要当成珍品绝品来卖的,价钱虚高。仙绣坊进货,还有点忐忑,所幸昨日遇上荣阳郡君大手笔买了两匹。现在再卖给魏国夫人,就不用担心砸手里了。
“展开来看看,”卢氏摸摸,觉得非常心动。
好咧,刘掌柜赶紧招呼几个徒弟,将这匹“莹光”轻巧展开一丈。
轻盈的绸子舒展开来,就像倾泻了一泓澄澈秋月,莹然可爱。
卢氏满意地点点头,对傅明珠道,“这料子不错,做一身衣裳,给你中秋的时候穿。”
“阿娘我们一人一身,穿母女装。”傅明珠挽着卢氏的手撒娇。她也极喜欢那颜色,真是太漂亮了。
“好,”卢氏哪有不答应的。
刘掌柜赶紧推荐了几种不错的衣裳款式。卢氏让傅明珠选,傅明珠心中一动,叫人拿了纸笔,提笔画了一件记忆中的仙女服,交领,广袖,束腰,长裙。
学了几年书法,傅明珠的画技也点亮了,信手画来,吴带当风跃然纸上。
“郡主这样式做出来定然十分出色,”刘掌柜识货,看了图样就能想象到这件衣裳会是如何美丽了,再配上“莹光”,一定仙气飘飘。刘掌柜生意人的头脑转动,已经开始考虑起多多进些轻薄飘逸的料子了。
卢氏点点头,拍板定下,母女二人一人一套。
母女俩再选些新鲜料子,除了秋衣,还要补几件夏衣,一样样定下衣裳款式,斟酌好要绣什么花样,再量过尺寸,花在这上头的时间就去了一中午。
趁着兴头,又叫了做首饰的珍宝楼,一人选了好几样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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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七月十五,中元节。
这天傅家人照例要到城外的善缘寺做一场法事。
善缘寺算得上是半个傅家私家寺。傅家人要来做法事,早在几天前,善缘寺就封闭山门,谢绝香客了。
是以,寺内清清静静,没有人声喧沸,只听禅音回荡,佛号庄严,令人心尘尽除。
法事在大雄宝殿举行,宜阳大长公主信佛,跪在杏黄蒲团上跟着和尚们念经。卢氏作为媳妇需要随侍在侧,也跪在一旁念经,孙儿辈的媳妇裴七娘自然更不能走。
傅淳不信佛,可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为他手下战死的将士念一念经文,亲手焚烧包衣,纸钱。这种事,只能让男丁来做,傅明瑜和傅明璋俩个都要跟着帮忙。
这样一来,全家只有傅明珠最闲。
傅明珠拜过佛,上了三注高香,将一卷手抄《金刚经》供在佛前,然后她就待不住了。
“阿娘,我想去走走,顺便去其他殿拜拜。”傅明珠悄悄跟她阿娘申请。
卢氏早知道女儿又是待不住的,因而点点头。想想又有点不放心,女儿长得太好,就是在自家寺里都不安心,着重叮嘱道,“让人跟着,别随便乱走。”
说完,卢氏还是怕女儿乱跑,去年女儿就胡乱走到后山,说是去摘覆盆子,结果遇见了蛇,吓得她后怕好久。卢氏就让玛瑙跟着傅明珠,女儿那几个侍女可降不住她。
玛瑙已经嫁了人,夫家姓柳,现在升级为柳娘子,成了卢氏身边的管事娘子。她躬身一笑,“夫人放心,奴婢保管娘子不乱走。”
玛瑙是个靠得住的,卢氏放了心,转眼看见儿媳,不由问裴七娘要不要去拜拜。
“多谢阿娘体贴。”裴七娘笑得端庄,心下苦涩。善缘寺的观音,都说极为灵验,可在她这里,烧了几年香,却总是不见效。幸而婆母体恤疼爱,从不为难她,也不叫夫君纳妾。唉,她还是再去拜拜吧。
儿媳想的什么,卢氏猜得大致不离,她有些怜惜地拍拍儿媳的手,抱孙子的事她也急,但孙子总要嫡出的才好。宜阳大长公主和傅淳也都是一个意见,姬妾庶子乃乱家之源,傅明瑜夫妻都还年轻,可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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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嫂二人出了大殿,亲热地携着手,第一站走的就是观音殿。
“嫂嫂别急,我听人说有的女子就是开怀晚,等时候到了,自然就来了,据说三年抱俩也是有的。”傅明珠忍不住宽慰裴七娘。要是她说的话真有传说中那么灵验就好了。到现在还是有好多人特别迷信她的吉言能够让人想生儿子生儿子,想生女儿生女儿。想想就神烦,真有用,她早就有小侄子可以抱了。
“你个未出嫁的小娘子说这些作甚,”裴七娘笑笑,“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说着裴七娘拍拍傅明珠的脑袋,凑近她小小声打趣道,“等你嫁了人,咱们再好好说一说。”
傅明珠不由横了她大嫂一眼。几年下来她也算是看明白了,她这个大嫂就是个人前高冷,人后小甜甜的装逼神人。在外人面前,端起来,那是一个高贵端庄,凛然不可侵犯,世家女的风采展露无疑。混熟以后,就知道,其实是个软妹纸。傅明珠跟着她嫂子学了这招,所以才有了温婉娴淑的安南郡主。
说着话,就到了观音殿。金箔贴身的等人高观音像,慈眉善目,悲悯下视。
……说起嫁人,傅明珠也发愁哇。当了十几年掌上明珠,日子过得甜甜蜜蜜的,万事不愁,就怕一朝不慎,老公没选好,跳了火坑。
因此,傅明珠给观音菩萨磕头的时候,尤其诚心。祈求菩萨赏个好夫婿。
实心实意磕了三个头,再拿签筒来摇签。刚刚晃得三下,一只红头签就掉了出来,捡起来一看,却是一句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签倒是上上签,签文却好生奇怪。
裴七娘也摇到一支上上签,“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阿玥你摇了什么签?”裴七娘的签文前半句暗合她当前处境,后半句柳暗花明,绝对是个好兆头。裴七娘心中欢喜,眼角眉梢都带了笑。
“诺,”傅明珠拿给裴七娘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是好签,等下回去,再请主持大师解签。”没有香客,解签的和尚都没有,只好劳烦主持了。裴七娘笑笑,拉了傅明珠的手,“可还要再拜拜?”
“寺里走走吧,这会儿大殿那里肯定还没散呢。”本来就是找借口出来的,傅明珠不想这么早就回去,干脆邀裴七娘去摘覆盆子,“后山上有好大一片,现在正是成熟的时候,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嗯哼,”玛瑙不得不提醒一下小娘子自己的存在,“夫人可交代了,小娘子要在寺内散散可以,上山绝对不行。”
好吧,有玛瑙看着,傅明珠只好偃旗息鼓。
早知如此,去年就不该一时口快,把遇见蛇的事说出来了。明明那蛇跑得比她还快呢。寺里的和尚也说了,后山上没有毒蛇,就是些四脚蛇而已。古人害怕四脚蛇有毒咬人,其实四脚蛇就是小蜥蜴,根本无害好吗。
不能去后山,只好胡乱逛了逛。回去的时候,遇上一对主仆,主人家是个穿着素衣的小娘子,身旁跟着个五十多岁的褚衣老妪。
女要俏一身孝,那素衣小娘子皮肤雪白,长相清丽秀雅,自有风华气度,傅明珠不免多看了那小娘子一眼,只觉得面善。
迎面撞上,看见走在前面两个穿戴不凡的女眷,素衣小娘子水盈盈的眸子一亮,快走两步,在离着傅明珠一行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俯身一拜,感激道,“小女苏氏,借住于善缘寺内,受了贵府大恩。因听闻府上来了寺里,此番特地前来道谢。”
说着她双膝一弯,便要跪下。
这善缘寺原是前朝古寺,当年曾毁于战火,是先魏国公傅彦之出钱重建的。傅彦之爱惜手下军士,他重建善缘寺为的是超度军中亡魂,给那些战死的将士一个归处。后来傅淳子承父业,也把善缘寺当作了超度安魂之所。
傅家两父子都是武将,宜阳大长公主为了给夫君爱子祈福,又将善缘寺的规模扩大,每年都定期做做善事,是以善缘寺在民间口碑极好,有那么些落难的人来寺里借住并不奇怪。
玛瑙不用主人家指示,眼疾手快,就把人扶住。那苏家娘子却是个倔强的,竟不肯起来,两人一时僵持。
“苏小娘子不必如此多礼,”裴七娘暗赞婆母身边人机灵,面上端庄地对那小娘子微微一笑,“善缘寺广结善缘,小娘子借宿此间,是缘法。若是行此大礼,反而不美。”
“夫人说得是,是小女想岔了。”听了裴七娘的话,苏小娘子站直身子。她落落大方地一笑,“听说公主也来了,小女还想给公主磕个头。”
“那倒不必,”裴七娘拒绝,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领到祖母跟前去的。“小娘子的心意,我会帮你转告的。”
苏小娘子目光中流露出遗憾的神色,她清淡一笑,礼貌地退至一旁。
裴七娘颔首为礼,领着小姑子回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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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事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日中十分了。因要赶回城内,大家只草草用了一顿素斋,不再多做耽搁,动身启程。
出了善缘寺山门,傅家的车马鱼鱼雅雅排列当路,宜阳大长公主的香车排在最前面。
傅明珠与宜阳大长公主同坐一车来的,这时就负责扶着她阿婆登车。
宜阳大长公主被孙女扶着,正要上车,忽然听到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叫道,“请等等!”
众人都往声音来处看去,但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飞奔而至,她跑得两颊红红,头发微乱,挂在腰间的一个凤形垂珠玉佩叮铛乱晃,宝珠美玉在中午时分的阳光下尤其光彩夺目。
宜阳大长公主只觉心头一悸,睁大眼睛,将来人看得越发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