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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见客不失礼,傅明珠换了海棠红绣木芙蓉的对襟窄袖短衣,穿了丁香紫、葡萄紫两色齐胸间色裙,挽着一条五彩罨画浅粉披帛,一身衣裳浓淡相宜,十分雅丽。她不喜欢敷粉化妆,只在唇上用了点粉色胭脂润唇,又在面上贴了个芙蓉花钿,越发显得她眉目如画,妍丽之极。
夏日的短衣薄透,透过娇艳的海棠红越绫衣裳,隐隐可见衣下的肌肤丰润。陆夫人只觉握在手里的柔夷绵软,滑如凝脂,近看她,才发觉她面颊粉嫩,全是天生好颜色,不曾涂了脂粉。饶是陆夫人自持美貌,也觉得自己不如。如是长大不知会是如何的倾城模样呢。
索性她还年幼,头发梳成双丫髻,两颊粉嘟嘟,面上一片纯然稚气,只让人觉得可怜可爱。陆夫人最满意她面色红润,骨肉匀停的健康模样,极亲近地问她今年几岁了,读的什么书,平日里做些什么消遣。
人家那么温柔似水的人,傅明珠哪好意思不回话,低眉顺眼,温温婉婉地回答了。
不过她于文章诗词上实在不通,读了这几年书,都不见长进,是以只含糊地说自己还在跟着先生念书。至于消遣,当然是绝对不会出错的绣花,弹琴了。
陆夫人早打听得万先生在邢国公府授课,卢仲廉也亲自教导,有这么两位先生,才学上的造诣哪能低得了。陆夫人喜她谦虚,虽容貌太过,让人有些顾虑,人却是个温婉沉静,不张狂的。不由暗暗点头,看傅明珠的目光越发亲切。
她二人说得和契,有人着急,有人暗恨。
“表弟妹,我知道你喜欢阿玥,可是也别忘了叫阿玥见一见姐妹啊。”裴氏看着俩人亲热,觉得不妙,陆夫人那是相儿媳妇的架势啊。
那怎么成,赶紧打断。小玥儿可是她看好的媳妇。自从傅明珠的吉言令女儿一举得男,过后又有好几位夫人如愿,裴氏就打起傅明珠的主意了。这么有福气的小娘子,一进门,三年抱俩不是问题。
只可恨,卢氏至今不松口!
听了裴氏的提醒,陆夫人不好意思地一笑,“看我,见着喜欢的小娘子,竟忘了正事了。”
这才招手,叫陆欣来见礼,对傅明珠道,“这是你欣表妹,她比你小一个月。”
“欣表妹,”傅明珠起身,笑着一福。
陆欣赶紧回礼,娇怯怯,唤了一声,“玥表姐。”
陆欣是庶出,行事上就有几分小心谨慎。她是时下流行的娇弱长相,巴掌大的小脸,眉纤目秀,穿着月白窄袖夏衫,牙色撒花掐腰襦裙,柳腰楚楚,自有一股风流姿态。
弱得好像一掐就会断,傅明珠评价,是朵顶级小白花的长相。笑着拉了她的手,“欣表妹来得好,正好填了道陵的缺。”
听了这话,卢家的小娘子们都笑嘻嘻看她们的大姐姐,就连一向严肃正经,比卢道陵更像长姐的卢道媛都忍不住笑了。
啊呀,怎么扯到她身上来了。卢道陵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脸上雪白的肌肤晕染上一层浓艳胭脂红,煞是动人。她羞得不行,不免以下犯上,瞪了那不庄重的小姑姑一眼。
唉哟,害什么羞嘛,傅明珠眼波回转,丢过去一个千娇百媚的媚眼儿。今年十六的卢道陵嫁杏有期,定在今秋。男方出身耕读之家,可是个难得的俊秀人物,更有家规,四十无嗣方可纳妾。傅明珠好羡慕的说。
不得了,小姑姑越发妖孽了。卢道陵低下头,心口砰砰跳,不知道将来哪家郎君消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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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个小伙伴在打眉眼官司,那边也正说得热闹。
“我们府里也宽敞,尽够住的。”听傅明珠提起,卢老夫人意动,邀陆老夫人在卢家住下,“西边靠街的香雪院前后有三进,临街开了个院门,进出也便宜。何不搬来同住,可以互相照顾,也热闹些。”
“多谢姐姐好意,”陆老夫人知道姑姐是好意照拂,然她想也不想便淡然拒绝,“只是这于礼不合。”
“昌平坊的宅子多年没有住人,你们妇孺老幼的住进去,叫我如何安心。”卢老夫人再劝一句。她其实有点不满,弟媳携家带口的来长安,却不早早送信,而是安顿好了,才是投帖拜访。知道的说陆老夫人守礼,不知道的还以为卢陆俩家不亲近呢。
“我们动身前就打发仆人来修整屋子了,一应事物俱全,也没有什么不便的。”陆老夫人还是不肯松口。自家又不是没有宅子,拖家带口住在出嫁姑姐的夫家像什么样子。
只有陆夫人,听到婆母拒绝,她好生失望。自从家里没了顶梁的男人,他们这一支已是江河日下。纵然背靠宗族,到底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能够借力正得势的卢家,岂不是好事。可是婆母当家作主惯了,她做的决定,容不得她置喙。
卢老夫人知道弟媳是个拿定了主意就不肯改的人,便不再劝,按过这话头不提。转而问起侄孙陆回的学业来。
坐在嫡母裴氏身后的卢云不由竖起了耳朵。
“他只是粗略读了一遍四书而已,这回国子监收学生,正好他年纪也到了,便让他来考一考太学试。若是侥幸,我们这回就要常住长安了。”说起得意的孙子,陆老夫人一向严肃无甚表情变化的脸上也露出柔和的笑来。
其实像是陆家这种门第,要进国子监读书根本就用不着考。
大周的国子监分六学,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又以国子学和太学为上。其中,国子学只收王公贵族,三品大员之后,属于纯贵族学校。
而太学,除了五品以上官员子弟可以免试入读之外,还广招天下优秀学子,只要能考过入学试,便可以入读。不仅如此,太学还有旬考制度,学生三次旬考不合格,就会被退学,不论贵庶。
因为太学这般制度,学生素质向来不错,成为众多学子首选,就连可以读国子学的优秀子弟,都会选择到太学来读书。当初傅明瑜就是太学生。
每年九月,就是国子监六学统一招生的日子,年龄十四至十九岁之间的学子都可以来报名。时下有一句话“进士不由国子监者,深以为耻”,也就是说哪怕考中了进士,不是国子监出身,也令人羞耻。
如此一来,天下学子莫不以入国子监为荣,其竞争压力可想而知。陆老夫人却说要陆回考试,考的还是最难的太学试,显然是对这个孙子极为自信。
她这个弟媳妇向来如此,有十分好,也要克扣七分,只肯说三分好。她能够吐口这么说,就是有把握了。卢老夫人因笑道,“这倒不错,日后你们在长安,俩家也好走动。”
这倒没错,陆老夫人点头称是。亲戚是越走越亲,不走则远,陆老夫人纵然刻板守礼,这点人情世故还是通的。
正说着,只听外头一阵响动,有侍女笑着来报,“几位郎君来请安了。”
话音刚落,大大小小五个俏郎君,鱼贯走了进来。
当先是年纪大辈分也大的卢昭礼,随后是陆回,跟着是三个小辈的卢道成、卢道昌和卢庆。卢庆最小,只有五岁,被两个堂兄牵着,摇摇摆摆地进来。
几位郎君团团见礼,一顿忙乱,才是厮见完毕各自归坐。
“你们怎么这时候就过来了?”卢老夫人笑道,“你祖父这就舍得放人了?”
原来陆回来拜见卢老夫人时,半途被正好下班的卢相公劫了去,言道考察一下陆侄孙的棋艺。
卢昭礼笑,“本来是舍不得的,可表弟棋艺过关,祖父不好再考察了。”卢昭礼这时候已换了下午穿的家常衣裳,穿了一件绯色团花长袍,腰束玉带,头戴玉簪,唇红齿白,越显清秀。
他这话一出来,大家都心照不宣,笑而不语。
卢家人都知道,卢相公此生唯一憾事,约莫就是他棋艺太糟糕,明明该是七窍玲珑心,无奈棋艺那一窍死活不通。偏偏他极爱下棋,逮着一个人就要试试人家棋力,可惜常年被虐。卢相公棋品好,干不来耍无赖悔棋的事,也不喜欢人家相让,所以每当遇上高手,卢相公输完三局就撤。这几年,能和他下得难分难解的也只有傅明珠了。
陆回能这么快就来,可见棋力不错。
卢老夫人看看陆回,觉得他真如芝兰玉树一般,再看心爱的外孙女,如明珠熠熠满室生辉,不免心中一动。
晚上在卢老夫人这里摆了饭,为陆家人办了一场洗尘宴。
饭后,上茶,大家闲坐着说话。
隔着绣芙蕖池塘假山石的落地屏风,那边年轻男子的声音朗朗传来。其中一人,声如磬玉,说的话也是风趣。
屏风这边几个小娘子散乱坐着,都忍不住侧耳偷听。
卢道音戳戳傅明珠,让她看卢云。
傅明珠侧脸看去,才发现卢云今晚装扮得格外精心,衣裙雅致,妆容秀丽,她本就是个美人,又正当妙龄,这么一打扮,其实比傅明珠还有看头。毕竟傅明珠年纪小,小笼包子都没有呢。
这时,卢云全部心神都在屏风那头了,眼中春水盈盈。卢家如今只有她的年纪正相当,辈分也合适,她难免多想想自己终身。陆回绝对是个好归属。
傅明珠对卢道音摇摇头,示意不要管。其实卢云这样也是正常反应,古代男女相交的机会少,见得最多的是自家父兄,突然冒出一个俊美出色的小郎君,难免会芳心暗动。
卢道音嘟嘟嘴,陆家表叔那么出色的人物,才不会看上卢云呢。卢道音很不喜欢这个庶出堂姑姑,心眼儿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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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来了个陆郎君,每当只有傅明珠和卢云俩人练琴的时候,傅明珠发现卢云的琴音变得绵绵软软,眼角眉梢都是春意。
她最近常弹的曲目就换成了《高山流水》。
其实卢姑娘更想弹的是《凤求凰》,又或者《越人歌》吧。日日都要听几回缠绵版《高山流水》真是受不了。
呐,被美少年带来的,迟来的春天呐。
傅明珠再回魏国公府,也感受到了那春天的波及。
陆老夫人上门拜访,陆回凭着他的美貌多才赢得宜阳大长公主和卢氏欢心。俩人不免把为小玥儿挑选夫婿的标准安在陆回身上比一比。
首选是外貌,要配她们家小玥儿最低标准是眉目端正,五官标准,身高绝对不能矮,身材绝对不能挫。陆回高分过关。
再来是才干,绣花枕头是不能要的,傅家虽不介意未来的郎子吃吃软饭,但是也不能立不起来。陆回十三岁就接管家事,据说井井有条,不曾出过差错。才学则是经过傅明瑜测试,结果很令人满意。这点也是高分过。
再次是家世,反正魏国公府用不着小娘子联姻,只要家风清正,不至于穷到吃不上饭,都是可以过关的。陆家是平原陆氏,又是卢老夫人娘家,再可靠不过。
最后参考的是对方长辈,这里宜阳大长公主和卢氏都有些犹豫,陆夫人看着倒是和气好相处,不会为难媳妇的模样。陆老夫人却是很不好伺候的样子,看陆夫人就知道了,婆母强势,做媳妇的就得事事恭顺。
不过哪能事事尽善尽美呢,陆回总归是个好人选,可以纳入考察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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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明珠归家的头一天。
晚饭后,母女俩携伴到园中纳凉。
七月花木葱茏,绿荫匝地,香花馥郁,踩着日暮时分的霞光,走在其间,时有凉风习习,听到唧唧虫鸣,别有风味。
傅明珠身后跟着个抱猫侍女,一个人就抱了两只圆滚滚难舍难分的喵阿左和阿右。她自己手上则抱了一只大爷喵踏雪。还有一只小傲娇,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小梨花。
来纳个凉而已,女儿就带了一串大部队。
卢氏很无奈。
走到葡萄爬了满架的紫珠绿玉,母女俩随意坐在廊上。廊下挂着的八角宫灯已经点起来了,橘黄的灯光透过白绢的灯面,照得四处朦胧一片。卢氏摇摇手上的菱花团扇,斟酌着如何开口问一问。
灯光下,满架紫溜溜晶莹剔透的紫葡萄有些失色,纵然颜色不对,也还是很诱人。傅明珠早坐不住,放下怀里的大爷喵,踩在栏杆上去够葡萄。
这么大了还是个孩子脾气,卢氏抚额。不过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卢氏不忍拘着她,干脆坐着等她玩够了再说话。
这时候的葡萄其实还没有熟透,看着光鲜亮丽,吃起来酸得紧。
傅明珠摘下来一串,只尝了一颗就放下了。坏心眼地剥了皮,挑出籽,将一颗葡萄剥好放在手心,呈给踏雪。
踏雪被人服侍惯了,看到这种流程,懒洋洋抬起头,喵了一声,意思是本大爷给你面子。然后慢吞吞优雅地伸出舌头一卷,接着飞快转头,噗地把那葡萄吐了。
被耍了,踏雪大爷很不开心,扭过头再不肯理傅明珠了。
哈哈,偶尔欺负一下大爷喵,心情好好。
卢氏也忍不住笑了,“阿玥你这么逗它,当心又要哄好久才哄得回来。”女儿大了,卢氏就很少再喊小玥儿,而是改成了比较正式的阿玥。小名儿的进化,也是小娘子长大得到的待遇之一。
“不怕,打打闹闹感情好。”傅明珠讨好地给踏雪挠挠脖子。踏雪舒服得眯起眼。
“十五是中元节,陆夫人又下了帖子,十八那天暖宅,干脆那几天你就别去上学了。我看你身上的衣裳又短了,正好请仙绣坊的人来给你做几身衣裳。”卢氏摇着扇子,也忍不住摸摸毛茸茸肉乎乎的阿左和阿右。都说物似主人形,这两只的体格倒是跟小玥儿小时候一样。
“我的衣裳再放放还能穿,我这身都没穿过几次呢。”傅明珠现在穿的是今春才量体裁的鹅黄细葛夏衫。她近来老是在长个,春天做夏衫的时候已经考虑到她长身体的问题了,做的夏季衣裳都特意留有余地,前次已经放过一次了,现在再放一次还是可以的。
“哪有像你这样,给做衣裳还不要的小娘子,”卢氏摇头,“衣裳拆来缝去的总是不美,容易留有痕迹。我知道你是可惜衣裳,但可别因小失大。”
傅明珠知道卢氏指的是什么,在勋贵圈子里,贵女们比家世,比才学,比名声,比容貌,还有最容易比出来的衣裳首饰。每次去参加聚会,一件衣裳穿第二次,如果叫人发现了,得到的绝对不是夸奖节俭,而是嘲笑你破落。小娘子穿的什么,最能体现那家的状况如何。
“是,我明白的,阿娘。”傅明珠半蹲着,趴在卢氏膝头撒娇,“我有分寸,只是在家里穿得随意些而已。”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奢了十几年还是改不了可惜东西的老百姓心理啊。
卢氏摸摸女儿丰厚的发辫。女儿长大了,头发乌黑发亮,再也不是当初的黄毛小丫头了。她心情有些惆怅,低低问,“小玥儿,你觉得你回表兄怎样?”
“啊?”傅明珠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眼睛睁得圆溜溜,满脸疑问。
女儿这样子真是呆萌呆萌的,卢氏扑哧一笑,“我知道你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我也不瞒你,我看你回表兄就不错,你是怎么想的?”
“阿娘,我还小呢,现在就说这个,未免太早了吧。”傅明珠觉得好囧,阿娘真是太开放了有木有。
卢氏可不觉得自己开放,大周的娘子们其实都很彪悍,抢夫婿时是该出手就出手。当初就是她先看中的傅淳,在故意偶遇了好几次之后,傅淳就上门提亲了。她这可是女追男成功的典范。
“哪里早了,你以为找个合适的夫婿很容易,相看个两三年,若不合适还要多看两年,定下来了,再论婚事,又是一两年,正好十五六七出嫁。这还是顺利的,若是婚事不顺,拖成老闺女的也有。”卢氏点点女儿的额头,给她科普。
“所以啊,现在看真不算早。”卢氏深有体会,当初她就是差点拖成老闺女的那个,若不是遇上傅淳,“女子婚姻是关系一辈子的大事,你可别扭扭捏捏不敢说话,到时候日子过不下去,我可不会可怜你。”
“嗯嗯,阿玥明白。”傅明珠连连点头,古代的女子,婚姻在她一生中占了很重要的位置,若是遇人不淑,后半辈子绝对凄惨。她可不要当个怨妇啊。
“那你怎么说?”卢氏像小时候一样捏捏傅明珠的脸。
“才见过几次,我那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毕竟是终身大事,傅明珠说起来还是有点害羞,轻声道,“我想找个像道陵夫婿那样的。”
“哦?”卢氏好奇看她。
“最好是不纳妾养婢,洁身自好的。”傅明珠说出自己要求,“人要长得过去,最低要求是长得顺眼,要是不顺眼,我看不下去,怎么过日子。别的不求他多出色,只要不蠢不笨不窝囊,人好孝顺,我跟他能有话说就成。”
“顶顶要紧的就是不纳妾,”傅明珠再次强调,“我这么美,还要纳妾,真是太不知足了!”
卢氏扑哧笑了,“是极,我们阿玥这么美,谁娶到都是烧高香了,哪舍得纳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