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尽灯枯 2

谷雨白鹭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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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玥莹看得心里打鼓:“沈老师,刺绣不同其他,光有理论没有实践也是纸上谈兵,关于刺绣我还有许多地方一知半解。”

    “只要我在一定绝无保留教给你,要是我……"一赫顿然一下,缓缓地道:“要是我不在了,你可以拿着这些去找余冰臣。”

    “他?”玥莹簇起眉宇,尖声问:“他会肯教我吗?他懂刺绣吗?”

    “他一定会教你。刺绣方面的知识他懂得比我还多。”

    一赫了解余冰臣,知道他强硬执着底下的虚弱。

    总有一天,他会放手,会转身离开无爱的空城。

    子馨仍不愿叫一赫“姆妈”,不管余冰臣如何威逼利诱,孩童的心最澄明,不是姆妈就不是姆妈。子馨也不怕一赫,天性使然,她也喜欢花花绿绿的绣线,喜欢看玥莹姐姐拿着绣棚子刺绣。

    年幼的她知道一赫肚子里怀娃娃后,奶气的问:“姨姨是怀弟弟了吗?”

    玥莹大笑,问:“子馨怎么知道是弟弟,为什么不是妹妹?”

    “我姆妈就喜欢弟弟,不喜欢我。”童言无忌。

    玥莹十分愤然,气愤浅碧同为女人为何会自厌自己的性别到如斯地步?甚至要把这种厌恶转嫁到年幼的孩童身上?

    “重男轻女是国人最丑陋的恶习,亏她自己还是个女人也重男轻女。”玥莹口里的“她”即是浅碧。

    “因为她不像你,生在一个好家庭。”一赫抚摸着肚子,敛眉叹道:“我能理解浅碧的无奈和可怜。”

    “她有什么可怜的!”

    “玥莹,你在深闺有所不知。每年在乡下有多少女婴生下来就被溺毙在马桶里,而亲手溺毙她们不是别人就是母亲、外婆或是奶奶。”

    “有这样的事?”玥莹大惊失色,“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玥莹小姐真是少见多怪。我姆妈生了七个孩子,二儿五女。我是最大的,亲眼看见妹妹们脸朝下掉在马桶里。”春姨边说边擦眼睛,“有什么办法,乡下没口粮,养那么多闺女长大还不是嫁人做赔钱货,不如多养几个小子。”

    春姨说的话让蜜罐中泡大的玥莹吓得脸色发灰,想象不出母亲的心会那么狠。

    一赫点点头:“浅碧也是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因为她是女孩所以不被父母喜欢,每天生活的又苦又累。长大嫁人后唯一有用处的地方便是怀孕生孩子,而且一定还要生男孩才能在婆家有地位。所以每当她看见子馨的时候,想的是:她是个女孩,和我一般命运。不管我现在再疼她,再喜欢她,将来出嫁了,还是成为生育机器。要是没有生男孩,她就会过得不幸福。而她过得不幸福,我又能怎么办?不能帮她,不能把她接回来,眼睁睁看她受苦还不如没有生她下来。所以其实浅碧并不是讨厌子馨,她是憎恶自己身为女人,憎恶自己不能掌控命运。”她是爱子馨的,是希望子馨能像男孩自立自强,走自己的路做命运的主人翁。”

    听完后,众人皆默默无言,女子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谈何容易?想要实现这个目标一百年的时间只怕都不够。

    玥莹轻轻把手附在一赫手上,问:“沈老师,你也想生男孩吗?”

    “不。”一赫笑着握紧玥莹冰凉的小手说:“我想生一个和玥莹、子馨一样可爱的小囡。”她虚软地闭起眼睛,幻想起小囡的模样,她要为小囡梳小辫、扑蝴蝶、划船、游泳、看星星……

    “生个女儿难道你不怕她将来沦为生子工具过得不幸福?”

    一赫睁开双眼,看着玥莹问:“那玥莹生为女子感到不幸福了吗?”

    “那倒没有。”玥莹道:”我和浅碧比起来简直太幸福了,父母疼我,衣食无忧。”

    “如果将来你父母硬逼年纪嫁给不喜欢的人,或是结婚后和丈夫感情不睦、志趣不相投该怎么办?”

    “这个……"玥莹冥思苦想好半天,“我应该会选择离开。”

    “是啊,离开错误是对的开始。无论别人说什么,生活是自己过出来而不是过给别人看的,才是最重要的……"一赫伏在枕上渐渐睡去,玥莹,幸福是爱自己然后爱别人的能力,你若拥有了,无论在何时何地和谁在一起,都会幸福起来,这不在于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一赫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时总感到心脏鼓动如雷,薄薄地隔着一层皮肤在胸腔中跳动,身体像老旧的风箱,一说话,肺里的痰液呼呼作响。双腿到了中午,肿得宛如胖萝卜,必须高高抬起。

    每天她都喝无数的药水,比饭还吃得多。

    她越来越困倦,思想也变慢,无法想太多的事情。

    金怀雪和杭瘦柳终于安排好一切,事情紧锣密鼓的在筹划中。当天许多的细节都是玥莹和他们通过信函在商量,因为一赫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常说着说着话便昏睡过去

    余冰臣来看她,至多的时候两人皆是沉默。

    某一天,他突然问她:“一赫,你没听父亲的话执意嫁给我,是不是很后悔?”

    一赫勉强睁开眼睛,眼前的余冰臣和记忆中他早已相去甚远。后悔有什么用,世上又没有后悔药吃。

    说后悔吧,可若命运重来一次,她也许还是会在当初选择他。彼时年少,他们的爱情是不揉假的真心实意。只是谁也没预料世事变化无常,他们不能与子偕老。

    可说不后悔,她无时无刻都在后悔。

    “是后悔过……可我最后悔的是没有在当时告诉你我真实的心意。”

    “什么心意?”他问。

    “我……从来就不想你娶妾,不愿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因为我非常非常……爱你。”

    余冰臣差点落下泪来。

    他知道的,一直知道,装着不知道一赫的心情、一赫的委屈。

    “对不起……"

    “都过去了,全过去了。”

    她已经和自己和解,和过去的岁月和解,不再怨恨也不再爱他罢了。

    她的小船已经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