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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救护车到来之前朴硝去世了,他没有留下几句话便安静地躺在良子的怀中,面孔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良子紧紧拥抱住他,把自己的脸贴在他逐渐冰冷的面颊上,有好几次有人想要上前分开他们,但都被良子用匕首逼得退下了。
“他只是睡着了,你们不要吵醒他。”良子自言自语,温柔地用衣袖拭去朴硝嘴唇的血渍,然后将朴头的头靠向了自己的胸口。
教堂外面走得只剩下几个人,在事发后新娘早就趁人不注意悄悄离开,此时除了朴硝的父母,便只有连翘和石尤风。
早春的风拂过教堂的红尖顶,阳光暖暖,可是浓郁的血腥气却仿佛遇到寒流凝固一般怎么也化不开。连翘的眼眶红得如同打了鸡血,大颗大颗的泪珠带着滚烫的热意滚落。
青石板路面上的血渍早已干涸,但良子仍是神色痴痴地抱住朴硝的躯体,宛若被风化的两座紧密相拥的石像。连翘轻轻走到后面,刹那间凌利的掌风劈下,这时良子一无所觉,掌风至其脖颈,末后她的头也靠在了朴硝的肩上,酸涩的眼眸闭上了。
石尤风将昏迷的良子抱了起来,连翘也赶紧扶住朴硝失去支撑的躯体,眼神触及朴硝的面容,他厚实的嘴唇略微勾起。也许在生命的火焰即将燃尽的那霎那,朴硝是没有遗憾的,他终于等到了倾尽一颗心所爱的良子。在那一瞬间,他也明白了良子就像他一样深爱对方。
朴硝的遗体没有送殡仪馆,而是暂时运回了家中,严太太坚持先让朴硝回家,然后再送他离开。
公安局立即对朴硝的死因展开调查,在教堂四周查看监控,追查骑摩托男子的身份和下落。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依旧晴好,阳光明媚,但是空气中始终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腥涩气,这死亡的气息如影相随。
夜空中一颗流星坠落,接着又是一颗,连翘站在窗前揪紧了心。
这几天连翘没有回黄村,住在春风十里社区的新家,一是产期临近随时会生产,二是朴硝刚过世,她需要给朴硝送行,然后还要随时去公安局了解朴硝被害案的进展。
门外响起了用钥匙开锁的声音,不等连翘回过头,石尤风便大步走了进来。这几日他忙得够呛,一方面要担心连翘,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良子想不开,他深知良子对朴硝的感情。他本以为良子会哭哭啼啼,闹死闹活,但是良子却不哭不闹,每天辛勤地做家务,比以往更认真了。只是良子不说话,也不再笑,这让石尤风恐惧不已。
“怎么还没有睡?”石尤风扶住连翘臃肿的躯体。
“睡不着。尤风,我好害怕。”
“害怕什么?”石尤风温柔的声音如风拂过。
连翘凝视他俊美的面孔,良子抱住朴硝血染的躯体的那一幕倏地浮现脑中,颤声道:“我害怕自己死了,再也见不到你。”直到此时连翘才能明白自己心中是有多牵挂石尤风,人生那么短暂无常。
石尤风伸出双手捧住她的下巴,轻声道:“你不会死的,我们永远在彼此的心中,就算是形体消灭了,但爱会留下来。连翘,我们的儿子就要出生了,你要开心一些。”
两人同时看向窗外,头靠在一起,这时两人的心中都在拼命地叫嚣相同的一句话:对不起。
清晨连翘赶去公安局,王全清正在办公室等她,看见她进来后便一拳头砸在了桌子上,桌面上放着的半杯水被震得晃出来。王全清眼睛血红,嘴唇上冒出了不少青色胡茬,看样子昨晚整夜没睡。
“查到了。”
连翘顿时心中大恸,急忙道:“是谁干的?快告诉我。”
“是苏天虎做的。朴硝打掉了他的几个夜总会和抓捕了他的亲哥哥,他怀恨在心要报复朴硝。这是昨天我们抓了苏天虎手下的一个小喽罗吐露出来的,那个小喽罗为了减罪所以把这个事给抖露了。”
苏天虎的哥哥苏天龙是本市某娱乐公司的老板,在各区均开设有夜总会,还纠集了一批亡命之徒充当其打手,苏天虎便负责管理这批打手,在夜市收保护费,欺凌百姓,还曾打死过两名在夜总会消费的顾客。虽然有喽罗顶了罪,但这对苏天虎并没有多大影响,依旧为所欲为。
一个月前朴硝带队将苏天龙的几个夜总会强行关闭,并将苏天龙关进了看守所,苏天虎当时在外地所以侥幸躲过抓捕。
“太过份了。苏天虎现在哪里?”连翘咬牙切齿。
王全清摇头,道:“事发后苏天虎躲起来了,但是我已经连夜发了通缉令,他应该还在S市。”
连翘叹了一口气,她下意识地伸手抚摸腹部,肚子里面的那个孩子正在踢她。王全清发现了她这个不经意的动作,道:“连翘,我知道你和朴硝一向关系亲密,但是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而且你现在有孕在身,凡事还有我呢。”
“王局,我是特警,我不会知法犯法,你放心。”
其实,她心里真正想的是如果没有腹中的这个孩子,她一定要亲自将那个苏天虎抓起来,然后从80层楼高的地方把他扔下去,摔成肉酱方能解恨。
“严市长最近很憔悴。”
严家一年内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朴硝的奶奶已经被医院下达了数次病危,严太太也卧病在床,这样巨大的痛苦不是几句安慰就能抚平的,必须要血债血偿。
连翘走出公安局时接到良子打来的电话,良子约她去雨声茶轩喝茶。在路口拦了出租车,10分钟后便到了雨声茶轩。茶轩的老板也是个女人,似乎良子早嘱咐过她,因此当连翘进来时老板便立即迎上去,径直将她带到了走廊最后面的一间屋。
良子穿着一件素色的旧衣衫跪立在门前,当连翘进来时她才点头示意,然后起身站了起来。连翘打量这间屋子,这间屋面积挺小,不到十个平方,但装饰得非常雅致。墙壁上悬挂着名人字画,高脚凳上摆放着竹制花瓶,里面插着一枝风干的梅花。
地面的正中装有地炉,旁边还供放着煮水﹑沏茶﹑品茶的器具和清洁用具。
良子关上了门,在地炉前跪式蹲下来,连翘稍有些不知所措,正也要学着她这样蹲下来,忽然良子递给她一个软垫,道:“你有孕在身还是坐下来,把这个垫着,别硌到了。”
连翘只得在垫子上面坐下来,不过挺着一个大肚子,垫子太低坐下来后依然难受。
“这里有点心,你先吃点。”良子又递过来一碟颜色鲜艳的糕点。
连翘拈了一块放在嘴里细细地嚼着,这时良子才在嵌在地板中的炭炉上烧水,将茶放入青瓷碗。连翘不动声色地打量良子,良子没有戴口罩,脸上的几道疤痕非常突兀,就像是爬上了几条大肉虫,但是那双眼眸却没有被面颊上的疤痕所影响,眉目如画,妩媚天成。
但她的眼眸始终是湿润的,浓密的睫毛被泪珠粘在一起。很快,茶水被火煮得滋滋作响,从茶壶口缭绕起的烟雾熏得连翘的眼眸也不禁湿润了。
良子用一块白色的绢巾折成三角形,擦拭身畔的茶勺和茶罐,她擦得很认真,横擦一次,竖擦两次。接下来擦清水罐,最后擦茶碗,擦完后她将茶碗的正面转向她。
连翘也安静地看着她,良子不会无缘无故地邀请自己喝茶,所以连翘也在静静地等待良子开口。
壶中的水已经被煮沸了,良子手持茶壶,将沸水注入碗中,顿时碗中茶末散开,浮起乳白色饽花,香气溢出。良子用左手掌托碗,右手五指持碗边,半躬着身体走到连翘面前,然后双腿屈膝跪地,手举起茶碗,恭恭敬敬地送到连翘面前。
连翘有些吃惊,良子这样的举动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她接了过来但是不敢喝,据说喝茶也是有规矩的。“我该怎样做。”连翘的脸胀红了。其实连翘接茶的姿势就错了,按照大和茶会的规矩她需要叩头接茶。
“随意吧,不用太拘束了。”良子退回了地炉前。
连翘抿了一口茶,茶味很清淡,恰逢她口干舌燥便就一口饮尽。良子微微一笑,连翘对茶道一窍不通,因此她见怪不怪。
“你是因为脸上的疤痕才不愿意见朴硝的吗?”连翘盯着她。
良子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半晌道:“我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坐在茶室里喝茶,连翘,说实在的,我一直都不喜欢你,甚至讨厌你,直到现在都是如此。”良子毫不在意地直抒胸臆,也根本不管连翘是否尴尬。
这其实也是连翘的内心真实想法,她也深深憎恨良子。
“今天找你来,我是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朴硝,我知道公安局一直在查这个案子。”
连翘似乎早知道良子会如此问,她也不隐瞒,遂将从王全清那里得知来的情况尽数告诉了良子。良子并没有表现出愤怒,反应淡淡的,她给地炉添加了炭,扇滚了风炉,火势大起来,没一会茶又煮沸了。
“我很后悔没有听你的话,所以,连翘你也要珍惜当下。”
良子的话隐隐让连翘心中生出了寒意,这好像就像是一句谶语,包括了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