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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勉强维持平静描述的徐唐再也忍不住，双肘撑在膝盖处，两只到处是挂伤痕迹的手遮挡面容。
湿润从眼角溢出，渗到手指，在这个流光溢彩的夏日清晨，也渗透进他的身体和灵魂。
听到这里，其它三个心思玲珑的人大概全猜到发生什么，彼此也是惊诧痛心万分。感觉到秦纵遥的手一寸寸变凉，何尽欢低头，偷偷拭掉溢出眼角的泪水，起身走到外间，倒了四杯热水。拎起水壶时，她刻意侧耳倾听，里头仍然是静悄悄一片，仿佛根本没有坐着三个活生生的大男人。
只是啊，所经历的和所听到的事情如此惨烈，一杯热水，能够暖和大家浸入骨髓的寒意么？
“我来帮你。”
梁泽无声走出来，何尽欢勉强扯了扯嘴角，两人一手一杯水，复又走进色调温馨、鲜花盛开的内间。
单手端起何尽欢递来的水，浑身冰凉的秦纵遥小小抿了两口，只觉得体内正有一股愤怒正在凝结，汇聚成一条火龙，烧得他的五脏六腑生疼，偏偏身体其它地方又是雪水浸泡的凉，这样冰火两重天的煎熬感让他恨不得立刻冲去玉城掘地三尺也要将林咏揪出来，然后，对她施以极刑。
“刘小宝和刘望……”
梁泽捧着热水，他终于明白，这回来的一路，为什么徐唐明明疲倦到极致，却始终保持着猎人一样的警觉，整宿没有合过眼：
“被追你的那些人杀了么？他们眼里，难道没有法律，难道没有一点点仁慈之心吗？刘望还不到五岁，他什么都不懂！”
“刘望……”眼前闪过小家伙那两只黑宝石般灵动闪耀的眼睛，徐唐的胸口像被压了一块巨石，说真的，他很不想再重复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可是，内心的压抑和痛楚又在不断挤压，使得他莫名的又想说出来，仿佛，说出来整个人才会好受一些。咕噜灌下两口温水，他长吁一口，“刘望是一枪毙命，没有受什么太多痛苦，但是刘小宝……我判断，他是想激烈反抗，因而除开枪伤，身上还有匕首刺穿的几处窟窿，所以鲜血才会流得到处都是……”
“她……之盈……”
简直无法想象欧之盈在看到丈夫儿子惨烈死去的一幕，何尽欢偷觎着秦纵遥泛出青白的冷隽面庞，斟酌道：
“怎么样？”
“她当时就两脚一软，晕了过去。我连忙掐住她的人中，又给她喝了些水，过了一会儿才醒来。醒来之后，她将我狠狠推开，发出凄厉如狼的嚎叫，不管不顾跑向木屋，我怕那些人还躲在周围，只好跟过去，这才发现……连大旺也被他们射杀了，一枪入脑。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烟雾越来越浓，不少零星火点四下流窜，火势根本不是靠我们两个人能够挽救的。我想带她走，可是她不肯，死死抱住刘小宝和刘望的尸体，拼命把他们往大火的方向拖……”
那种血流一片大火汹涌的场面，几乎用不着过多想象，就能知道究竟有多惨痛。
梁泽温润如玉的脸孔几乎全白了，他实在难以想象，在如今这样的世道里，竟还有这种滔天恶行。
牙关打颤间，他不由想起欧之盈坐在车后座的一路——
从在双桥镇上车，直至抵达潭城，他差不多整整开了十个小时，而这么长的时间内，她就像个布娃娃一样歪在后面，眼神空洞，像早已失去灵魂。当时他还暗想，她的状态实在太糟糕，应该立刻找个心理医生看看，现在想来，有谁又能在亲眼目睹那样的灾难之后还保持原样呢？更何况，她的原样也并不顺意美好。
“她想和他们一起葬身火海么？”
炫目的光晕在病房内晕开，良久，秦纵遥轻轻开口，黑而深的眼睛恍若子夜时分，一直凉去人的心里。
“是。”徐唐点头：
“火舌窜得凶猛，只要稍稍走近，热浪就袭上来，无论我劝说还是责骂，她就是听不进去，没办法，我只好动手，想把她带离，除开火海，那些人也不确定还在不在。她死命的挣扎，两个人扭打间，她的口罩掉下来，我这才看到……她的脸颊至原先的酒窝一块……每边都挂着硕大的殷红色疤痕，梁泽说，可能是高温灼烫之后留下的伤疤。”
“难怪她在面对你时，一直戴着口罩，原来……”
宛若细刀割肉的疼痛掠过心田，何尽欢全然忘记她的出现或许会带来某种影响，这一刻，发心内心的为欧之盈心疼——
她曾经那么美，盈盈一笑，就有数种风情。
她曾经面对苦难却也还算幸运，至少，从小到大，衣食无忧，平安成人。
可是，如今呢，瘸腿，毁容，甚至连在之后得到的温暖也被悉数毁灭，除开求死，她还能有其它念头么？
往昔有多美好，现在就有多痛不欲生啊。
“没有办法，在惊讶之后，我只好拎起一根木棍，敲晕了她。”
徐唐看向自己的双手，虽然不像秦纵遥和梁泽出身在富贵泼天的家庭，他也是来自书香门第，从小锦衣玉食，基本没有受过苦，更没有亲历过什么磨难，跟随秦纵遥之后，有些时候也会动用一些临界的手段，可是，从内心深处来说，他仍是一个古道热肠，机灵乐观的年轻小伙，内心还住着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但苦菜村一行之后，他恍若觉得内心的孩子不在了，多出来的，是冷肃与凝重。
“我把她抱起藏在树林里，又返回去将他们父子的遗体，还有大旺……全部送到木屋边缘，想着，也算是给他们举行葬礼了。”
“然后，你带着之盈从她之前指明的路下山？”何尽欢问道。
——*——*——
徐唐眯了眯眼睛，盯着半空中虚浮的某处出神，仿佛又去到惨绝人寰的那一天——
眼看熊熊火焰将木屋吞噬殆尽，两个人和一条狗的尸首也不至于留在外头被动物啃噬，徐唐咬牙，将人事不省的欧之盈背在背上，顺路往下。那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快四点。山路难行，还要背一个人，可想而知的艰难缓慢。估摸着那些行凶的人应该是从上来的南面继续搜寻欧之盈和自己，他火急火燎，却不得不小心着每一步。
天逐渐黑下去，欧之盈总算醒过来。
徐唐把她放到一截枯木上坐着，喂他喝了些水，然后，主动将那时随手捡起来的口罩递过去。
像是才发觉自己没有继续戴着口罩，欧之盈没有接，眼睛里只有旷野一般的荒凉，和幽幽深山般的岑冷。
是啊，对此时此刻的她来说，露出带疤的脸这种小事，还值得介怀吗？
徐唐把口罩收起，蹲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认真道：
“我知道你是欧之盈，欧氏家族、清心茶的唯一传人，我见过你的照片。发生这种事，我真的很抱歉也很伤心，要不是我过来，他们可能还不会下手。或许对此刻的你来说，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之盈，请你相信我，纵遥和欧卉还在等你回去。还有，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这么残忍的对你和他们吗？难道你不想报仇吗？只有你好好活着，所有人的仇才能得报。所以，你乖乖跟我回去，好不好？有纵遥和欧卉在，你还能重现开始的，而且，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一辈子，只有你有任何需要，我都会义无反顾的帮你。”
她还是呆若木鸡，好像根本听不到任何话。
徐唐还想开导的说几句时，枝叶飒飒的声音传来，本来毫无动静的欧之盈忽然间醒过来一般，拉起他往山下跑。
得力于对地形的熟悉，他们很快跑远，只是，两人一个还在发烧，一个才经历重创，体力根本不足以和那些人相比。有好几次，眼看他们要围上来，有两回还放了枪，幸好欧之盈在山里生活得久，对每一块地方都相当了解，两个人左窜右躲，绕了很久很远的路，这才终于躲过他们的追捕。临近出山之前，徐唐惊喜的发现手机有了新号，于是立刻给何尽欢打电话。
而事实是，在这一通电话后，那些人又追了上来。
他们两搀扶着溜得快，又往回饶了一段，在山里过了一夜，勉强和梁泽通了话。
一夜一天后，次日天大亮，他们终于踏上久违的水泥路，直奔和梁泽约好的地点。这二十四小时的功夫，尽管他们心有戚戚、时刻提放，不过始终没有什么动静，徐唐也是回来才知道，秦纵遥派去的保镖已跟上，听他们汇报，跟那伙人有了正面交火，对方死了一个之后四下流窜，直到这刻，他们还在搜捕，希望能逮个活的回来作为人证。
——*——*——
徐唐的声音沉寂下去，却在每个人心头盘旋不散，病房内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和压抑。
少顷，整个身体全被软靠垫包围但仍然觉得支撑无力的秦纵遥缓缓开口：
“她……现在……在哪里？”
【二更】
【亲爱的宝贝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