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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虫鸣在屋外宛如奏曲,皎洁月色从挂着轻纱白帘的窗户透进来,在地上曳出温柔的一条月白光练。
何尽欢沉默着,不知如何回应,心灵深处像打翻各种调味瓶,五味杂陈。
长久无言仿佛一种凌迟,秦纵遥也不敢再开口,两人隔着几万公里的距离,在电话里倾听着彼此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何尽欢动了动发麻的腿,松开紧咬的唇瓣:
“对不起。”
“对不起。”秦纵遥同时说出一模一样的三个字。
不约而同的道歉让彼此怔住小半刻,又是静默片刻,清冽却温存的男音低低开口:
“你不用道歉,换做我,也会那么做。是我过于自信,或者说,过于害怕,让他们有机可趁。”
“害怕?”这样的字眼从他嘴里讲出来,感觉不那么真实。
“是,害怕失去你。”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似洋流在体内奔腾汹涌,她捂住嘴,不让哽咽外泄。
他害怕失去自己,自己何尝不害怕失去他?
只是,为什么两个人终究还是走到眼前这一步,充斥着误会,纠结,还有莫名难解的过往。
“尽欢,我很抱歉,没有第一时间赶过去,陪你和父亲重新见面,跟你解释一切。等你回来,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保证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只要……只要你还愿意听。有些话说起来挺矫情,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不管我们两家发生过什么事,即使真的存在伤害,我希望自己能够用一生来弥补,保你平安快乐,护你欢乐无忧。这段时间,你大可以好好考虑,万一……”
这一天里,泪水第三次滑落面颊。
暗嘲自己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动辄落泪的林妹妹,何尽欢握紧听筒靠近右耳,停顿下来的他呼吸渐沉。
“万一你考虑的答案是不愿意,我会等你,一直等。”
隔着万水千山的承诺犹如轻烟飘进耳朵,落在心田,开出一朵又一朵的花。
挂断电话,何尽欢再无睡意,把书搁在床头,走出房间。走廊上,几盏昏黄的灯高高悬挂,丝绒孔雀蓝的天空温柔得不像话,月色清亮,给本是嫩黄色的低矮栏杆涂上一层淡淡荧光。虫豸低鸣,倦鸟已栖,夜深人静的异国,她凭栏独立,脑海里一遍遍回响着方才的电话,就连梁泽走到身边,也未曾发觉。
“怎么还不睡?”
身披月色的她娴静清美,和从前的活泼欢快大相径庭,随意扎成马尾的发型让梁泽情不自禁想起两人第一次相见。
她慌乱倒在车前,却又镇定分析自己是个医生,一张小脸雪白,眼神始终坚定。
他当时想,什么样的经历和环境会让她养成这些看似矛盾的感觉呢?
现在回想起来,那帧画面有趣又美好。
“你怎么也没有睡?”何尽欢侧眸,浅笑如花。
“在看一本关于非洲的书,而且养成习惯了,一般要十一点半睡觉。”
“真的决定去吗?”
“是啊。”梁泽低头望向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温和得像一泓秋水:
“我想要做的事,一定会去做。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告诉你。”
何尽欢瞪大眼睛,见她不由自主进入紧张状态,他赶紧道:“不是什么坏消息,别紧张,别紧张。来西雅图前,我问秦纵遥,是否有什么话要带给你。他说,只有一句话,如果你问起他,就告诉你,若是你一直……不问,就算了。这些天,我知道你心情矛盾,一直想着他又一直不开口问点什么,所以,我也一直没主动提起。”
“什么话?”搁在毛线外套手袋里的手慢慢收紧,她道。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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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之后,新药试用申请成功。
Summer的博导Allen特地从加州理工大飞过来,亲自给何文做了一次全面身体评估,同时与何尽欢见面,回答她和梁泽的相关提问。Allen是个风趣的蓝眼睛老头,身材高大,一头爱因斯坦似略显稀疏的头发,额宽嘴厚,鹰钩鼻,下巴布满灰白色胡须,衣着普通,总是笑眯眯的,有时感觉像一个变了装的圣诞老人。
对他们两人最关心的副作用问题,Allen的论调和Summer差不多,不过醉心研究的他似乎更注重哲思,笑问他们:
“毫无知觉的昏迷六十年,和清醒自知的生活一年,你们愿意选择哪种?”
梁泽表示自己当然愿意选择后者,只是,现在是尽欢替父亲做决定,慎重是情理之中。
这,似乎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不过,何尽欢心里清楚,若把这个问题丢给爸爸,他肯定选择后者——
那么神采飞扬,豁达通透的爸爸,怎么可能接受自己一辈子全无知觉,和死无异?
生命的意义,有时不在于长短,而在深度,广度,以及质量。
药物采用连续注射方式输入病人体内,最短周期七天。根据Allen的测评报告,他保守预测何文必须连续两个周期以上才会产生反应,当然,如果运气好情况好,有可能不需要那么长时间。事已至此,何尽欢知道自己只能赌一把,当她在秦纵遥寄来亲笔授权同意信上再额外手签上自己的名字,握笔的手剧烈颤抖,好像陪伴二十多年的姓名忽然间变得陌生,一笔一划充满着无法预料。
之后,Allen亲手将第一支药推进点滴管,为了获取临床数据和第一手经验,他索性决定暂时休假,同他们一道住进Jasmine的家庭旅馆。
亲眼看着无色药水一点一滴游进爸爸的体内,何尽欢紧紧握住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祈祷:
爸爸,我又在等你呢,若你听到,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么?
——*——*——
腊月里,暮色降临得特别早,厚重的灰色云块在暗淡无光的天空凝固,不一会儿,又开始飘起细丝小雨。
天光渐暗,潭城中级人民法院巍峨耸立矗立,高高悬挂的国徽诉说着无声的威严。
曾氏起诉秦氏采用行贿,威胁,欺骗等手段诈取清心茶合同延长签订的第三场开庭正在进行,因不允许媒体与记者入内,且在官司有最终结果前一律采取保密,此时的法庭外坪里,站满翘首期盼的众多记者和各大媒体代表。近年来,秦氏一直是民族饮料行业的骄傲,万众瞩目,引领鳌头,现在无端端牵扯进许多是非,自然备受关注。
人太多,法院不得不又调派来几名保安维持持续和安静。
开庭已经整整两个小时,还是没有等到人出来。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脸上,冰凉一片,再时不时吹来刺骨北风,黑压压的人群不约而同裹紧衣帽,议论纷纷,场面嘈杂。
寒风冷雨,时间变得格外难熬,四点五十分,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借着里头的灯火璀璨,绰绰人影三三两两的正朝这边走来。
眼尖的几个人迅速拿出百米冲刺的姿势和速度跨越一层层台阶,率先将话筒对准身穿过膝羽绒服头戴黑线绒帽的老头:
“请问曾先生,是赢是输?”
“曾先生,有报道称您嫉妒秦氏蒸蒸日上霸占行业蛋糕,请问,是这样吗?”
并排和曾家望走在一起的男人手提公文包,西装革履,四十五岁左右,圆头圆脑,微有谢顶,正是原告方律师高卫。
他伸出带着黑色羊皮手套的右手拦住越凑越近的无数支话筒,朝两个严阵以待的保镖打了个眼色,笑眯眯的道:
“各位,各位媒体朋友,接下来法院会公布结果,现在让曾老先回去休息,好不好?”
有站在前排的眼尖记者发现曾家望神情满足,掩不住的志得意满,立即高声道:
“曾先生一脸喜色,请问,是赢了官司吗?”
早在出来之前,曾家望就得到了高卫的提醒,出来面对记者,最好什么也不说,所以,他依旧保持着颔首微笑的姿态,在保镖的簇拥下一级一级迈下台阶。忽然间,有人大喊“秦总”,说时迟那时快,本来围在身前的无数支话筒霎时间抽离,约好似的往上跑。这变化未免有点讽刺,曾家望顿时拉长老脸,止步回头,噙着得意的笑容眺望被层层记者包围的两个年轻男子。
“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哼!”
他把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不屑又不悦的低叱。
身为律师,高卫可比他谨小慎微得多,立刻凑近些放低嗓音劝道:
“记者最难缠,正好让他们去面对。曾老,我们快走。”
像是感受到他们的注视,同样西装革履的莫一一朝这边笑着挥挥手,整齐洁白的牙齿在晦暗光线中格外明显。
曾家望气结,两道眉毛皱起来,恨恨道:
“我就是看不惯这些记者,一个手下败将,有什么好采访的?说出个花来,还不是输了!”
高卫也看到了莫一一的笑容,他搞不懂,明明输得一塌糊涂,这个号称能排进全国最佳律师的年轻人怎么还笑得出来?
只有一种解释,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