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身世

李诣凡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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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到此处,或许诸位会不解,你一个按摩师,为什么会懂得这些东西。而事实上原本我并不懂,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跟着我父亲学的,值得一提的是,我的父亲其实从未刻意教过我。

    我的父亲,叫李长福,出生于50年代。家有姐弟三人,父亲排行老末。

    也许是因为解放初期的人们,来自旧社会的思想仍旧非常严重,重男轻女,于是当我的爷爷奶奶在连续生下了我大姑二姑之后,就成天盼着想要个儿子,延续香火。

    可是国家才刚刚解放,而爷爷奶奶都是贫农成分,家里本就捉襟见肘,生养孩子这件事对于这样的家庭来说,即便是在那样的年代,也依旧是个现实的问题。

    而据说当我父亲出生的时候,奶奶在刚刚分娩后,我的父亲还没来得及哭出第一声,爷爷问的第一句话便是:“生了没有?是小子还是丫头?”

    接生婆抱着刚刚出生的父亲,轻轻伸手拍打了几下父亲的光屁股,父亲才有了第一次哭啼声。

    伴随着哇哇的哭喊,接生婆用那种特有的腔调对我爷爷说:“生了生了!是个茶壶嘴嘴!”

    “茶壶嘴嘴”,是我们本地的一种方言。

    说的是茶壶出水的那个口子,接生婆用如此犀利生动的比喻,宣告了我父亲的性别。

    而爷爷当时已经不年轻了,虽然不算是老来得子的地步,但也算是盼出了岁月的皱纹。

    于是当我奶奶在床·上经历分娩之痛后虚弱不堪,爷爷却抱着我哭喊中的我的父亲,跪倒在观音菩萨跟前,谢谢菩萨送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奈何的是,我的父亲在出生后差不多半个月,虽然哭喊声音响亮,也能吃能睡,却就是不睁眼睛。

    起初的时候,爷爷奶奶还说小孩子都是这样,睁眼有先有后,睁眼晚的孩子,说明醒事儿晚,那是少爷命,是好兆头。

    可遗憾的是这样的封建思想害人不浅,我的父亲却直到满月的时候,也没有睁开眼睛。

    农村家庭,没有满月筹客这样的习惯,也支付不起这样的消耗。

    可在我父亲满月的当天,还是有一些亲戚前来道喜,其中我奶奶的一个远房表亲,解放前曾经在国军的部队医院里做过护士,多嘴问了一句为什么孩子还没睁开眼睛?

    并主动说帮忙检查检查,这一检查,才发现我的父亲不睁眼,是因为眼球发育不完全,翻开眼皮后,眼珠子明显比正常人小一些,黑瞳的部分也少一些。

    当下那个人就说,孩子的眼睛有点问题,最好带去医院检查一下。

    于是这么一来,爷爷奶奶才有些慌张了。

    连夜把我父亲送去了医院,结果一检查,结果是“眼部神经萎缩,先天性弱视”。

    不能说完全看不见,但是视力却极差。

    举个例子来说,正常人看其他人,有鼻子有眼,有轮有廓,而我父亲看其他人,却只有雾蒙蒙的一团影子,甚至连光亮度,都极大弱于他人。

    爷爷抱头痛哭,大喊道:“报应啊!辛辛苦苦生了下来,结果是个睁眼瞎啊!”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

    即便我父亲天生残障,爷爷奶奶虽然伤心,却最终还是认了命。

    想着眼睛这东西和其他肢体器官不同,看不清东西,将来的出路比其他残障人士更加窄。

    在那个年代,天生眼盲的孩子命苦的会被爹妈遗弃,任其自生自灭,可爷爷奶奶还算是含辛茹苦将父亲带大。

    父亲10岁那年,爷爷将父亲拜托给本地一个老瞎子,学习中医推拿。

    至于这个老瞎子,也就是我父亲的师父,我对他的了解少之又少,父亲也不怎么跟我说起。

    但是我知道,在经历过60年代和70年代的几次浩劫之后,百废待兴,商业重新开始繁荣了起来。

    而我父亲算是赶上趟了,由于是残疾人的关系,讨老婆成了个头疼事,所以我的父亲直到40岁左右才结婚生子,而在我出生后没几年,父亲开设了自己的盲人推拿按摩所,自己开始当个体户,做生意。

    而我比较幸运,我没有兄弟姐妹,家中独子。

    而因为我父亲的弱视并非遗传疾病,所以我自打出生开始,就和其他孩子一样健康。

    大概是因为我父亲从小也算是吃过苦,所以他对我的付出,算得上是毫无保留。打从我有记忆开始,家里的盲人按摩所,每到午后,来找父亲按摩的人就渐渐开始多了起来。

    大概在我四五岁左右的样子,父亲收了几个学徒,他们大多也都是全盲或者半盲的人,岁数都不大。

    吃住都在我家,每天早上天还没亮,这些小伙子都会被我父亲从床·上喊起来,开始练晨功。

    那时候年纪小,根本不懂什么是晨功,只是看到那些小伙子盘膝打坐,呼吸吐纳,完事之后还要用两指做俯卧撑,觉得好玩,于是从大概六七岁开始,我也跟着他们一起早早起床,学着他们的样子出晨功。

    我算是有天分,父亲对于我跟着学也从不阻拦。

    而我比他的那些学徒,有着一种先天优势,那就是我眼睛并不瞎,我能够完整地看,这样一来,我学习父亲的这套手艺,也就进步比别人快得多。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无忧无虑,权当做好玩,以至于几年之后,大概到了我十三四岁,我除了手指的力量不如那些成年人之外,这套手艺的理论知识,在我父亲的这批学徒当中,算得上是顶尖拔萃的。

    然而,父亲在传授我推拿手艺的时候,让我记住一个十二字的口诀:

    “麒狮豹鹿猫熊,鹏鹰雀鲸鱼龟”。

    父亲告诉我,这部分内容,都是他早年从老瞎子那里学来的,称之为“摸骨”,简单的说,就是每个人随着年岁的增长,容貌虽然会慢慢发生改变,但是不会改变的,就是自己的骨头。

    我记得当时我还问过父亲,难道说一个小孩子长大,体格都完全不同,难道也不会改变骨骼吗?父亲当时回答我说当然不是,但是一些关键部位,却是伴随着我们一生的。

    那十二个字,分别代表着十二种骨相,从这类骨相来看,基本上可以大致断出此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作为等等,那是先天的条件,与之相辅的,则是后天的际遇。

    父亲说,他是盲人,摸骨这个手艺现如今懂得的人非常之少,而盲人的路子相对明眼人来说,原本就狭窄了很多,是以摸骨的手艺在盲人群体里的师徒相传,就相对系统完整了许多。

    父亲对我说,你的天资不错,我的推拿手艺你已经学了大部分,这些内容,我就慢慢开始教你吧。

    原本瞎子看不见才靠摸,你能够看见,摸的手法也好,你学起来应当会很快。但是你要记住,摸骨之术,只露三分,剩下的七分,藏在心里,不可道破。

    或许是当年岁数小,父亲原本一番严谨的话在我听来却比较吊儿郎当。但是我知道,父亲的其他几个学徒,这门手艺父亲一个也没教,而是私底下传给了我。

    我有了推拿、经络、认骨的理论基础,加上眼明能看,将我看到的摸到的对照口诀加以印证,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习惯。

    每次给别人按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对比一番,可是我却一次都没有跟人说过,只是默默记在了心里。

    而另一方面,家里在我的学业上,也算是下足了成本。

    从小学开始,我都是上的我们这片区最好的学校,成绩也一直不错,但是在高中毕业考大学的时候,因为考前一场重感冒,导致我的考试失利。

    我心灰意冷,不愿重读,于是选择了一个我并不算很感兴趣的大学专业,打算能学多少学多少,将来出了社会,好歹有个可以糊口的技能。

    大学四年的时光过得很快,到了最末一年,学校安排到一些专业对口的单位去实习,当时有两种选择,要么就是听从学校的安排,分到哪儿就去哪儿。

    要么就是自己家里去联系对接,自己寻找实习单位。

    而我,没有按照学校的安排去实习,心想反正自己家里就是开店的,同样都是积累社会经验,那我就在家积累就行了。

    于是这样一来,大四的那一年,我回到了家里,跟父亲沟通了之后,就在自家的盲人按摩院里,当了一名按摩师。

    那一年,我22岁。

    在这个行业里,许多同龄的盲人师傅,都已经是老师傅的级别水准了,而我只是个新人。

    可是我身边的那些朋友,却无一不羡慕我拥有了这样的工作,虽然这份职业在这个年代依旧属于社会的最底层,甚至还容易被人瞧不起。

    但是他们所羡慕的,是因为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别人的身体上摸来摸去。

    正如我说的那样,我们店开在繁华的商业区,娱乐场所很多,光顾我们店里的客人,其中不少都是来这一带消费娱乐的,年轻美女不少。

    她们当中很大一部分人会在晚上在这些场所玩耍尽兴之后,到我们这里来松弛一下身体。除了每年过年的那几天之外,我们店每天晚上的生意,基本上都处于一个比较火爆的状态。

    不过朋友们的羡慕,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取向正常,自然也会憧憬幻想着那些美好的身体。

    我和其他的盲人按摩师不同,或许我们同样都在给一个美女按摩服务,但是我能看到对方的长相,知道她们长得好不好看。

    这就给了原本打算得过且过的我一个更好的说服自己安于现状的理由,就算这份职业没什么好夸耀之处,就算父亲给我打赏的“实习工资”少得可怜,我还算是手上眼上都不吃亏。

    而我自认为是个“聪明”的人,于是我懂得找准“机会”。

    店里的规矩是,几个按摩师按照轮歇的时间计算,来了客人后,哪个按摩师正好顺位到了这里,就该哪个按摩师为客人服务。

    我眼睛不瞎,于是我可以变着花样地选择我的客人,就好像电视里那些相亲节目一样,我也有了选择的机会。

    例如店里来了一个彪悍的男人,正好又轮到我,那么我就会借口要拉屎然后遁走,让排我身后的那个按摩师顶替我。

    我则偏爱给那些打扮时髦,前凸·后翘的美女顾客服务。

    然而事发的那天,相当不凑巧,我只不过因为手机没电而上楼插充电器,再下来的时候,那个跟受害者一道前来的美女就被我前头的那个盲人按摩师抢了过去,堂子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还闲着,于是大喊一声倒霉,也只能轮到我给那个男人按摩服务了。

    当然这些内容,我都没有告诉那个皮衣男,在他反复确认我是个“按摩师”,却有别于一般的“按摩师”之后,他问我说:如果我能够给你提供一些其他的信息,你还能够得出什么新的答案吗?

    我寻思着反正这家伙今天是不打算离开了,既然如此,那小爷就跟你露两手。

    于是我冲着这个皮衣男招招手,让他坐到我的跟前。

    对他说道,这位警官,你把你的出生年与日告诉我,再给我随机说一个你心里想着的字,然后我给你摸个骨,此举可断你今日前后十五日的事,倘若我说准了,咱们再接着往下说,倘若说不准,今天您只管回警察局,忘了我的这番话。

    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对这个看上去快四十岁的人说出这些话,外加对方还是个警察,听上去似乎很是荒唐。

    我本以为这家伙要拒绝我的要求然后拂袖离去,谁知道他真的坐到了我的跟前,摘下脖子上的围巾,然后对我说道:

    “我的生日是公历1975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