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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别墅发现车库里的两辆车并不在,宋铮舟匆匆忙忙自大门内走出,他迎面看到我怔了一下,告诉我筠哥刚走半个小时,崇尔出了点事故。我问他什么事故,他说南郊建筑工地闹出人命,一些工人被坠落的钢筋砸中受了重伤,筠哥担心闹出舆论,亲自过去解决。
南郊从拍卖仪式后热度不减反增,许多与其失之交臂的商人摩肩擦掌想要闹出点风波来给南郊施压抹黑,商人与官宦不同,他们大多非常奸诈唯利是图,在利益面前没有半点气度和容人之量,倘若对方不是严汝筠,恐怕南郊的进度早就被迫终止,根本难以继续。
严汝筠本人已经是极大的震慑,再加上强大的崇尔占据了商海半壁江山,一旦崇尔发生任何动荡,关乎整座城市乃是省内的商业市场,商人当然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南郊自己曝出事故,那就是崇尔本身的失误,这样的结果对所有竞争方来说都是非常大的喜讯,最起码撒了口恶气。
我回到房间觉得异常疲惫,保姆端着一碗安神汤送入卧室,叮嘱我临睡前一定要喝,我怀孕后睡眠非常糟糕,要么睡得天昏地暗根本醒不来,要么就一夜连眼睛都阖不上,严汝筠让中医为我号脉,开了几副安神汤药,那药是我活这么久喝过的最难喝的东西,我嘴巴里含着糖往下灌都受不了,保姆见我倒过一次,之后每一次送来都反复叮嘱。
她放下药碗正要走,我问他东街是不是开了一家绸缎庄,她说是,但光顾人不多,毕竟这时代穿丝绸衣服的人很少。
她说完指了指柜子,“先生为您定制了四件旗袍,您似乎都没穿过。那可是最好的料子了,任何一家绸缎庄都比不了。”
我没有吭声,她看出我心情不好,也猜到势必和最近盛传最凶的事有关,她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拿着一包蜜饯,“男人是否喜欢一个女人,非常的珍视她在意她,夫人知道看什么吗。”
“还能有什么,娶难道不是这个世上最代表人真心的字吗。”
保姆一听我果然为了这件事失魂落魄,她非常无奈说,“可既然先生娶不了,您又何必耿耿于怀,让自己的生活充满苦闷。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不能抹掉发生的过去,也许您后悔自责,认为是那样荒唐的青春才葬送了您现在理直气壮要求先生做什么的资格,可自怨自艾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事。我们活在当下,只能争取未来,改变不了的现状不如试着接受它,即使再不甘心时间还那么长,夫人年轻聪明,还怕等不到守得云开见日出的一天吗。”
保姆说完没有久留,她从房间内退出去,将门轻轻关合住,我呆愣看着米白色的门扉,底下一条浅浅窄窄的缝隙,渗出走廊微弱的灯光,天下所有角落,每到夜晚都会燃起灯火,也许是白光,橘光甚至粉光,也许仅仅是一盏油灯和烛火,但这是迎接夜晚的唯一方式,可以排遣寂寞,可以照明,可以用来抵御黑暗处的不安,除此之外夜晚的强大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抵抗。
如果惧怕死路,当初就不要迈出一步,既然迈出了,什么代价也要走下去,即使磕得头破血流还是粉身碎骨,得不到我想要的,和死亡又有什么区别。
严汝筠到达南郊处理事故的第二天早晨,南郊工人集体罢工,拉起横幅要求不良商人补偿致歉,还对记者大肆宣扬项目的黑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也分不清,但效果显著,很快便满城风雨沸沸扬扬,着实让人心惊肉跳。
先不论这些工人罢工造成的损失,建筑工地这样的丑闻曝出,对崇尔和政府都是一层巨大蒙羞,南郊工程万众瞩目,它有多备受期待就有多么烫手,果然不出所料,刚动工半个月就被人暗中推波助澜,只是受伤几个工人,闹得比煤矿灾难还凶,很明显是有幕后黑手在操纵,试图让风波发酵更快,剑指风头无两的崇尔。
所幸南郊是崇尔承包,由政府保驾护航,任何事故两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政府为了自身名誉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在这场口舌之争即将到达顶峰时被上面出面一力压制,瞬间又闷了回去。
我第二天中午出门去东街逛绸缎庄,路上看到了这则新闻,立刻给宋铮舟打了个电话,他那边似乎在工地,声音非常嘈杂,他拿着手机避到一处略微僻静的地方,我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他说筠哥虽然不在官场,但曾经的人脉还在,他已经委托上面出头,有官场的人来涉足当然事半功倍,已经逐渐平息,工地这两天会立刻开工。
我嗯了声要结束这通电话,他立刻叫住我问是否方便,筠哥在一旁休息,有意和任小姐说说话。
我毫不迟疑果断说没空,不等他再谈什么将电话直接挂断。
薛朝瑰不足以让我葬送自己的前程,所以我不是赌气,我是很清楚严汝筠已经被我钓得太痒,他一方面奇怪我为什么会如此冷淡,另一方面在薛朝瑰的黏糊下他更会感兴趣我的冷若冰霜,一点点驾驭男人的兴趣,是一件很有利的事。
崇尔的强大地位,一则事故根本无法动摇,顶多晃悠几下,立刻就会找到途径来平稳,薛朝瑰那样爱慕严汝筠,她一定会不停追问甚至去找他,自以为柔情似水的陪伴关怀能让他十分喜欢,但男人并非如此,他遇到了真正的坎坷,这一招很奏效,但倘若于他而言只是一场根本沾湿不了自己的毛毛雨,他会厌烦身边人的小题大做,仿佛认为他没有能力平息,把他看得非常懦弱和无措,女人的温柔是俘虏男人的利器,可不该温柔的地方只会让男人觉得窒息。
车驶入绸缎庄外的巷子口,在一处树荫下停泊。
司机到后备箱检查不断发出响动是哪里的故障,我先进入绸缎庄门面挑选丝绸,这里的老板是江浙人,说话非常纤细好听,可惜他是个男的,听久了反而觉得骨头很麻。
江浙是丝绸之路最重要的一个必经之地,所以江浙人开绸缎庄显得非常正宗,尽管顾客少,但进来的女眷大多会选上一匹,对面正好就是做衣衫的店面,出了这家进那家,约定一个时间来取。
我进店停在一处素色的柜台前,盯着摆在最上面的粉蓝色绸缎看,老板发现我立刻过来招待,他打量我之后为我介绍一款大红色的丝绸,他说小姐皮肤白皙,又很纤瘦,穿这样的红色一定明艳动人。
我笑着说先生恐怕不喜欢太艳丽的色彩。
他很惊讶,“夫人这么年轻已经成婚了。”
我脸上笑容僵了僵,没有回答他,他立刻用工具挑下那匹粉蓝绸缎,一折折打开让我抚摸手感,我正在问他丝绸的材质,另一方深色绸缎的柜台伙计忽然朝门口喊了声薛老板给您道贺,千金要出嫁,可是天大的喜事。
我指尖一顿,用余光扫向门口,薛荣耀迈进门槛站在住没有动,正招待我的老板认识他却不认识我,当然要考虑身份不能怠慢,他朝我说了抱歉,让我慢慢挑着,稍后选定多送我几尺,他抱拳拱手朝薛荣耀走去,给他鞠了个躬,“薛老板稀客,您大驾光临我这小小的门店满堂生彩。”
薛荣耀和他握了握手,我告诉老板要一匹深咖色的绸缎,他用做唐装,老板笑着问是否留在千金婚宴上穿,薛荣耀笑而不语,满脸喜气,老板立刻招呼伙计捧来了两匹,一匹深咖色一匹是藏蓝色,都极其贵重,“令千金大婚,我送一匹做贺礼,希望薛老板不要嫌弃。”
薛荣耀连声推辞,但老板执意要送,他也不好太固执,只能勉强收下,不过在老板去包装时他从口袋里多拿了几张钱币,不声不响放在桌角用茶盏压上。
我曾和他接触过,只一次就知道他这个人其实非常光明磊落,虽然逃不过无奸不商的匪气,但气度很讲究,比大多数在风月场上道貌岸然的官商不知正派多少倍。
保镖在门口接过老板递上的绸缎转身送回车里,薛荣耀正要离开,他忽然看到了立在角落正用绸缎遮挡身体的我,脚下立刻停住,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和喜悦。
老板顺着他目光才想起冷落了我这个顾客,他立刻返回来朝我道歉,问我是否看中了这一款,他倒是很会做生意,明白和气生财的道理,我正准备买下,一只戴着腕表的手先我一步将钱币递上来,老板看到一愣,问薛老板难道也认识这位夫人,薛荣耀将钱压在柜台上,让他们先离开。
老板拿着钱招呼小伙计到距离最远的柜台后歇着,还将门合上了半扇,抵挡外面过于浓烈的阳光,我蹙眉掏出钱要还他,他没有接,又将我的手推回,“这点钱没必要算计太清楚,你很适合这款粉蓝色,我送你一匹都不行吗。”
“我和薛先生素昧平生,难道每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都可以无功受禄吗。”
他听我语气太冷冽,有些惆怅,“你何必和我这样针锋相对,我也没有恶意。”
我将钱塞入他西装口袋,他没有再拒绝,我脸色这才缓和一些,他手臂被衣服盖住,看不到上次的擦伤是否痊愈,我犹豫了半响才小声问他留疤了吗。
他说留了一点,但没有大碍。
他说时眼神有些躲闪,想要找个话题避开,但又一时半会想不到,我立刻拉过他的手将袖绾撸上去,当我看到那样狰狞深邃的一道长疤,足有五六厘米长,被针线缝合的白色丝纹还在,结成的血咖没有完全掉落,每一处每一丝皱纹都在提醒我当时的触目惊心,是他不顾生死安危救了我。
我心里很难受,我这辈子最讨厌牵连别人,尤其是我根本不想沾染的人,我手指在那道长疤上轻轻抚摸着,“对不起。”
他问我为什么要这样说,是他自己甘心情愿替我受这样的罪,并不是谁逼迫他。
我手没有松开,非常愧疚说我以后会想办法弥补这次。
他将自己手腕从我掌心抽出,反握住我的手指,“我之所以不想让你看到,是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觉得欠了我的情,我宁可你每一次见我脸上都是厌恶,也不愿意你强颜欢笑来弥补我。”
他说的话让我觉得很窝心,我脱口而出说并不厌恶你,你不要多想。
他脸上大喜,他问我真的不厌恶吗。
我尝试了两下想要把自己的手指抽离,可他握得太紧,也没有察觉到我挣脱,他大喜过望的样子让我有些不忍心,我任由他握着,点头说真的。
他忽然间像个十几岁的少年,得到了一双心爱的滑板鞋,喜悦布满眉梢眼角,恨不得跳起来欢呼雀跃。
他转身招呼司机将他西装口袋里的蓝色的丝绒盒拿过来,司机从车内跑下,递到薛荣耀手里,他打开露出一对非常奢侈精致的红宝石耳环,我被那样夺目璀璨的光芒刺得眼睛发烫。
他笑着说,“我上午逛了珠宝楼,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那次遇到看你戴了翡翠项链和手镯,唯独缺少耳环,我想你一身的珠宝都是绿色,就做主换了颜色,你还年轻,艳丽一些也很合适。”
我惊愕问他这是送我的吗。他挑眉笑,“我说了这么多,你竟然还对是否送你有疑问。”
我几乎被他吓得六神无主,红宝石耳环有很多种款式,但是这么大颗的宝石闻所未闻,我简直不敢想象它的价格,这样贵重的礼物我当然不能收。
我将他伸到我面前的手用力推回去,男人的力气我怎么抗争得过,他完全纹丝不动,他问我喜欢吗,戴上试一试,他很想看看。
我怎么都推辞不掉,他见我有拒绝的意图,甚至不顾我的抗拒想亲手为我戴上,我仓皇无措间干脆推开他挡住我的身体,匆忙跑出绸缎庄,我跑的时候太慌张,没有留意脚下的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扑在地上,幸好薛荣耀从后面扶住我,我站稳立刻要挣脱他,他怎样都不肯松手。
他语气充满哀求,“我踏破了东莞所有珠宝楼的每一家店,一样一样去找,只想买一款适合你的,这是我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这样上心,也许你根本不相信,但我的确没有骗你。”
我吓得脸红心跳,小声警告他不要再说了。
我们在彼此挣扎推拉的过程中,底下街道不断走过男男女女,我低下头用长发挡住自己的脸,薛荣耀也意识到他的身份和年纪这样和我拉拉扯扯很不好,不动声色松开了我的手。
他见我态度坚决,非常难过说,“我只是想让你高兴,没有强求你答应我什么的意思。我不了解年轻女人喜好,如果我的讨好方式很笨拙,我愿意改。”
他诚恳深情的目光让我很不舒服,我只要一想到他是严汝筠的岳父,而我曾和这个男人有过一夜鱼水之欢,面对他时就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折磨得我浑身灼热。
“你真想让我高兴,不如管好自己女儿,我没想和她争执,她也最好不要再来打扰我,我与她没有话说。”
薛荣耀怔住,“怎么,朝瑰去为难你了吗。”
“现在的局面,你自己女儿的性子是怎样娇纵不饶人,还有谁比你当父亲的更清楚吗。”
薛荣耀听到沉默,我们各自站在一级台阶上,总算平静下来,我头顶的树冠落了两只小雁,吱吱喳喳的叫着夺食吃,他盯着斜对面砖瓦石屋檐下搭筑的草窝,“她被我宠坏了,她母亲很早过世,留下她和年幼的止文,我记得我三年前对你说过。”
我嗯了声,“你当父亲也当母亲,二十年来很辛苦。”
他笑着说如果不是遇到我,他根本没有再动过续弦的念头。
我心口咯噔一跳,我抿着唇不断呼吸着,还是觉得很缺氧。
“熙熙,汝筠和朝瑰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汝筠非常疼爱朝瑰,难保他不会为了朝瑰而伤害你让你委屈,你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如果你肯,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无条件的捧给你,无微不至的护着你,我是想要娶你的。我已经五十岁,我只想有一个我很喜欢的妻子,过完我余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