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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做?”我忙不迭地追问。
“怎么做?我有必要现在告诉你?”
老尚横了我一眼,紧接着打量了我半晌,皱着眉头沉声道:“你去茅坑里滚了一圈吗?我就说怎么这么臭,你最好立刻去洗洗,准备吃饭了!”
“等你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我们再谈!”
尚一鸣推着轮椅缓缓走了出去,我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地待在原地。
艹,从那个拉猪的货车里出来,我又不敢轻易跟人接触,自然身上还是一股浓烈的臭味,现在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怎么看怎么尴尬。
“你,你去洗洗吧!”
一道俏生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个叫做云落的女子正静静地看着我:“旁边的房间里有喷头,你自己洗吧,完了之后出来吃饭。”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只好什么都不说,径自钻进旁边的房间,里面有洗漱的用品,还有毛巾和一套旧衣服,看着好像是老尚那年龄的人穿的。
我没用过云落说的“喷头”,那年月无论是在四川还是复旦,我们洗澡都是要么大浴池,要么就在家里拿水冲。“喷头”这种明显带有资本主义气息的东西,还是改革开放之后,才逐渐在市场上有零星出现,也只有最先富起来的那批人才用得起。
但好歹我还不是傻子,摆弄了一会儿就学会了操作,于是脱下衣服便开始洗漱。这时候我才想起来,自从进了东海到现在,我就没正经洗过澡,要么就是泡在海里,要么就是在虺蛇和鲸鲲的肚子里,导致身上的臭味浓烈到了过分的地步。
于是我拿着香皂,结结实实搓了大半个小时,确认最后一丝异味都完全被祛除之后,又刮掉了野蛮生长的胡茬,这才换上衣服出来。
神清气爽!
我穿着老尚的衣服,缓缓踱出了洗漱间,院落里架着一张方桌,饭菜已经没有热气了,但老尚和云落都没有吃,直到我落座之后才开始动筷子。
洗了那么久,人家还一直等着我,这令我感觉有些羞赧。但面对这食物的香味,我却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情不自禁就狼吞虎咽起来,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哧、哧……”
场间只有我大快朵颐的狼狈咀嚼声,我三下五除二就吃了满满三大碗饭,心里升起一股满足感。
不过我发现老尚和云落吃饭很慢,而且也不说话,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生活态度十分平和,而且似乎恪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传统,比我有教养多了。
饭后云落收拾了盘盏,老尚和我继续回到小房间里。
“能喝酒吗?”老尚摇晃着酒壶:“自从蒋匪死了之后,五年多以来,你是组织上派到我这里的第一个人,我想跟你喝一杯。”
我隐约察觉到了老尚的意思,便低声问道:“五年前这里来过人?”
“来过。”老尚递给我一杯酒,我们碰了一个,随后一饮而尽。
“他成功回去了?”我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有些加快,莫非,老尚所说的方法,就是五年前派来的这个人脱身的办法吗?
但老尚却只是摇了摇头,最后又沉默了一会儿道:“他应该没回去,但他死没死,我不知道。”
五年多前,就是蒋介石死亡的那段时间,当时的台湾全境民众几乎都陷入悲痛中,人心不稳。而岛内也正值政权交替,副总统严家滏就任总统,蒋经国担任行政院长,既然有人事交替,高层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些动荡。
上下都在产生剧烈的变化,正是大好时机,我们派一些人渗透过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在那种时候,我们的人都没有能够离开台湾?
老尚告诉我,那次派来的人,算是对台情报工作的老人了,本身是闽浙一代的人,又跟这边仅存的几个“冷子”一直保持着联系,不仅胆识过人,而且对岛内的情况也非常熟悉。
据说,那个人不是来台湾刺探情报的,好像是为了找东西,在台南、台西一带来回穿梭,然后沿着高速公路北上一直到达台北,最后在宜兰跟老尚碰过一次面。
老尚看着我,缓缓道:“我承认,那个人确实很厉害,各方面的素质和能力都是强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但是他太嚣张了,完全不把侦防局遍布台湾的密探放在眼里,谷正文吃过两次亏之后,就要对付他。”
“我不知道那个人的下落怎么样了,但是那段时间整个北部的密探全部云集在台北和宜兰,布下了天罗地网要找到他。从乡里、农渔会、姓氏宗亲会,到各式公会、公营事业、眷村、部队,这些地方都可以看到侦防局密探的踪影。”
“最后,据说,”老尚一连用了两个判断词,来表明他的不确定性:“据说那个人被军警搜捕,甚至动用了部队的机枪,给逼得在台北跳海了,死没死,我就不知道了。”
虽然这个人很厉害,但我还是听得不明所以,思考了一下开口问道:“这个人,跟你想出来的对策有什么关系?”
“嘿嘿,关系大了!”老尚笑了一下:“这个对策,就是他想出来的!你知道吊颈岭吗?”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
老尚告诉我,这个叫做吊颈岭的地方在香港。
当年国民政府迁至台湾后,部份不愿或者来不及迁居台湾的退役老兵和家眷被安置于摩星岭公民村,而在当时的香港,拥有不少偏激的、也很有势力的左派力量,他们想把这些已经被缴械的蒋军残部撵出香港,因此时常去摩星岭难民区挑起事端。
但是要知道,这些白军虽然手无寸铁,可却是经历了无数血战的亡命之徒,他们具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和强大的组织纪律性,就在一九五零年,这些亡命之徒和香港左派学生之间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流血冲突。
吊颈岭的凶悍之名一时无两。
而在台湾,也有一个类似于吊颈岭的地方,名字叫“浅水湾”。
那里是流落台湾的大陆老兵聚居地,地处三不管地带,里面的人上至将军下至士兵都有,而且全是从死人堆里活着出来的,军警和宪兵一般都不会去招惹这帮凶悍的硬茬。
到了七八十年代,越南黑帮还有大圈帮都往里面钻,那里头就更乱了。
我揣摩着老尚的意思,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混进那里面去?”
老尚点了点头,我继续问道:“混进去不会被军警发现,这倒是好事。可是我怎么回去?那里有偷渡的吗?”
“偷渡?哼哼,”老尚突然冷笑了一声:“你要是能混进浅水湾,根本就不用偷渡,大摇大摆就能回大陆!”
原来浅水湾有一个侦防局的培训基地,是五十年代谷正文为了搞反攻大陆的情报活动而设立的秘密总部。
当时的谷正文舍弃了保密局正规训练特务的方式和人员培养的渠道,从成千上万从大陆流落到台的单身流民和老兵中挑选人才,送到台北近郊的“蓝天海水浴场”附近的情报局所属秘密基地,接受情报训练。
训练的内容除了基本的游泳和潜水训练以外,主要是爆破、暗杀、搏击、通讯,以及若干简单易学的情报技巧。只要短短一两个月,训练好一批人,就可以派他们去“反攻大陆”了。
当时在台湾中南部大城小镇,只要有流民的地方,谷正文都不放过,他手上握一叠台币,就径直去招募那些面黄肌瘦,两眼睁得老大的流民。
而谷正文所谓的反攻行动,也确实是真枪真刀地干,登上大陆之后,就依照作战计划,进行骚扰、破坏或是暗杀。不过我们这边当然也不是手足无措,任凭宰割,也加强边防兵力,活捉了不少台湾特务。
“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让我混进那个基地里面去接受特务培训,然后去反攻我们自己?”
“谁让你反攻了?”
老尚的声音陡地升高,眼睛一瞪,面色一下子黑了下来:“我是让你借着那个培训回去,至于回去之后,你还管个屁啊!”
我立刻意识到我所说的话是极其不正确的,要是放在五年前的浩劫时期,恐怕就这一句话,我就得被人拉出去批斗。更不要说在尚一鸣这种老革命面前,这样的话更是不应该说。
我闷着头不说话,但却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批评教育,反而却看见了老尚一脸的落寞:“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政治觉悟实在是太低了。”
“要是放在几十年前,是不是敌人严刑拷打,你就招供了?我们对共产主义的信仰,一定要坚定。小吴啊,你要多想想。”
我不知道老尚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番话,也许是有感而发,又像是提醒我什么。当时的我没有想太多,直到后来亲身经历过一些东西之后,才终于明白了老尚这段话里面隐含的深意。
“老尚,那我什么时候去浅水湾?现在吗?”
“现在?嘿嘿,”老尚冷笑了一声:“你现在走出苏澳镇,不要说到台北,就是宜兰你都还没到,身上就得被子弹穿几十个洞,你信不信?”
“小子,我不知道你执行的是什么任务,这也不是我该打听的事情。”
“但是你要明白,你现在连作为情报工作人员最基本的素质都没有,你能活着到我这里,只是你运气好,你明白吗?”
“我可不想因为你一个突然出现的可疑人物,就被侦防局的鹰犬顺藤摸瓜给扯出来。所以接下来,我会针对你进行一系列的训练,等你达到我的要求之后,你才能出这个大门,懂不懂?”
等他说完之后,我斟酌了一下,最后开口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尚一鸣,这位老革命,坐在轮椅上很凌厉地盯了我一眼,沉声道:“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