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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信又道:“废丘我是一定要拿下的,但不是现在。我不喜欢打硬碰硬的攻城战,那样消耗太大。城池本身就是为了防守而建的。发展到现在,它的防御功能已相当完善,对防守者极为有利,而对进攻者十分不利。你们想:三个月造云梯,三个月筑土山,然后是旷日持久的对峙。你切断我的粮道,我堵截你的援兵,来来往往,要打到什么时候?反正我们现在是在章邯的地盘上,我们打他哪儿他不得来救?我们就牵着他的鼻子叫他多跑几趟,不断找机会削弱他的实力。一来二去,等他耗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去打废丘,那时废丘已经成了一个空壳,拿下来不是轻而易举吗?”
众将领听得心服口服,均感到跟着这位大将军获益匪浅。
入夜,韩信在陈仓城头信步行走。
雊!雊!雊!又有野鸡在什么地方鸣叫,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叫人捉摸不定。
韩信站住脚步,听了一会儿。一道长长的流星的光芒从天空掠过。
这两天流星似乎特别多,而且样子也有些异常,光芒很亮,飞得很低,看起来简直像能伸手捕捉得到。
又一颗流星掠过。韩信注视着它飞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这时连韩信身后的侍卫也注意到了,一人道:“这几天的流星可真多,东一道西一道的。大将军,这可是好兆头啊!”
韩信道:“哦?是吗?”
那侍卫道:“是啊。听说武王伐纣时,就出现了流星,还降到武王的车盖上,变成一只红乌鸦,大叫特叫呢!”
韩信笑道:“乌鸦还有红的?”
另一名侍卫道:“这有什么稀奇?人家说燕子丹在秦国做人质时,还有白乌鸦出现呢!”
韩信道:“得了,干脆说,什么颜色的没有吧!”众侍卫都笑了。
韩信站在那儿,看着远方沉思了一会儿,便走下城头,向城东北走去。
陈仓城东北有座陈仓祠。外形高大,但已显败落。祠中只剩下一名太祝丞,其他人都已跑光了。韩信挥手命侍卫们在祠外等候。
祠内打扫得还算干净,只是年代久远,无一物不显得陈旧破落。正中台上,不见供着什么神像,只摆着一只不大的石函。供案上却很隆重地陈放着烤熟的牛、羊、猪各一头。
韩信道:“什么神这么尊贵?连太牢都用上了,秦国的祖先吗?”
太祝丞小心地回禀道:“不,是雉神。”
“雉神?”韩信目光一动,道,“野鸡还要用牛羊猪来供奉?”
太祝道:“是啊,就连这座陈仓城,都是为了祭祀它而建的呢!”
韩信道:“连神像都没了,还祭祀什么?”
太祝丞诧道:“谁说没了?那不就是吗?”说着向台上那只石函一指。
韩信道:“那是雉神?”
太祝丞道:“不,那里面是雉神。”从台上将那石函端过来,打开函盖,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样东西,“将军请看。”
韩信一看,大为诧异。原来是一块拳头大小的浑圆的玉石。通体洁白,样子倒还可以,可也不是多么珍贵的东西,更没法叫人跟雉鸡联想起来。韩信道:“这就是你们的雉神?我看不出它跟雉鸡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叫它雉神呢?”
太祝丞放下玉石,端起案上一盏油灯,道:“将军请这边看。”说着向边上的墙壁走去。
韩信一怔,跟着过去。走近才发现,原来这灰蒙蒙的墙壁上居然绘着一幅大型壁画。虽因年深日久,已是多处斑驳剥落,色泽黯淡,但仍可看出个大概。
那是一场规模宏大的出猎。
上千名背弓挽箭的猎手,分散在山林河泽间搜寻着猎物,上百头猎犬穿梭其间或奔或嗅,无数大大小小的雀鸟被惊起,从林中仓皇飞出,还有许多獐、兔、狍、鹿之类的野兽四处奔逃。
再细看,却又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这些猎手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这些禽兽身上,对眼前唾手可得的猎物视而不见,只一味聚精会神地寻找着什么。
太祝丞端着油灯,看着那陈旧的壁画,道:“那是文公年间的一场大猎……”
韩信道:“文公?”
太祝丞道:“哦,就是我们秦文公,比穆公还早,在春秋之初了。离现在大概有……嗯……有五百四十多年了。年深日久,这事传到现在也许有些变样了,不过大体是不会错的。那一年,陈仓人经常听到有野鸡夜啼,想找却又找不到,还见到一些奇异的光芒从天空飞过,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便禀报给了文公。文公十分惊异,派人来查看,也无法查出究竟。于是下令发精骑五百、步卒一千,大猎于陈仓。不猎熊,不猎虎,只猎那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野鸡。找了十多天,才终于找到这块玉石。找到这块玉石的几名士卒,亲眼见到天空中一道长长的光芒飞来,钻入这玉石之中。拿起它,四周飘忽莫测的雉鸣也立刻停止了。于是知道它是个宝贝,就把它献给了秦文公。文公命太卜占卜,卜辞很吉利,说得到这东西,小则可以称霸,大则可以成王。文公很高兴,于是就在这里筑城建祠,以太牢祭之。后来,秦国果然称了霸,也成了王,甚至还出了皇帝……可现在终于还是灭亡了。唉!五百多年了,也是气数已尽。始皇帝和二世皇帝就从不关心这雉神的祭祀。这两天雉神又显灵了,将军,您注意到野鸡的鸣叫了吗?还有那流星的光芒?那也许是在预示有为王称霸的英雄出现了。将军……”
夜色越来越深,守候在祠外的侍卫有几个倚着墙打起瞌睡,其他几个也是百无聊赖,奇怪这位韩大将军怎么会对一座破祠这么感兴趣。
韩信终于从祠中走了出来。
那太祝丞恭恭敬敬地送到祠外,道:“将军走好。”
韩信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眉头微锁,似在思索什么难解之事。众侍卫见他这样,也不敢问,忙跟了上去。
有人偷偷问那太祝丞:“哎,我们大将军刚才跟你聊什么事?”
那太祝丞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拍拍他的肩膀,神神秘秘地道:“小兄弟,你们跟对人了。好好干!包你们将来大富大贵。”
众侍卫恍然大悟:原来韩将军来这儿卜筮的。太祝丞看着这一干人越来越远,才托着油灯回到祠中,望着正中台上的石函,喃喃地道:“天意,天意。章邯占了关中这么长时间,都没得到它……”
石函中已是空空如也。
章邯十五万大军来到陈仓,韩信以十万军迎之。
一仗下来,章邯大败,退至好畤。再战,又败,退至废丘。章邯军退一步,汉军进一步。汉王和他的小朝廷按着韩信的计划顺顺当当地迁出了汉中,回到了关中。
汉王觉得像做梦一样。
在韩信一轮又一轮急风骤雨般的打击下,三秦王中实力最强的雍王章邯,地盘越缩越小,最后只剩下一个都城废丘,被汉军围得铁桶一般。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投降。
汉王乐昏了头。次年三月,听说项羽派人击杀义帝于江南,便认为这是一个攻击项羽的绝佳借口。等不及关中全部平定,就以“为义帝报仇”的名义,联合各路诸侯向项羽的根本重地彭城发动进攻。
汉中精兵被汉王带走,增加了攻打废丘的难度。不过这难不倒韩信。仔细观察了地形后,他在雨季来临之时,决引河水倒灌废丘城,逼得废丘守军投降。关中最后一个顽敌章邯自杀身亡。
关中全部平定,到处一片喜气洋洋。
萧何兴冲冲地忙里忙外:张贴安民告示,大赦罪人,把秦朝过去的苑囿园池都分
赐给百姓耕作,除秦社稷,立汉社稷……
祭礼结束后,百官散去。萧何叫住了韩信。
韩信道:“有什么事?丞相?”
萧何道:“你跟我来。有样东西,要请你看一下。汉王、子房先生和我到现在都没弄懂。你智慧过人,也许能看出点门道来。”
萧何将韩信带到一间密室。
韩信注意到那密室的门用了三把钥匙才打开。
密室中央放了一尊青灰色的庞然大物,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韩信走近那巨物,上下打量着,目测着它的长宽高。
“高一丈二尺八寸,长宽俱为五尺三寸。”萧何道,“我想不出这尺寸有什么象征意义。更想不出它能派什么用场。”
韩信绕着那物走过去,见到其中一侧的下方有个方形的门洞。萧何道:“我怀疑这是火门,可以从这里点火,焚烧内部的柴炭。可烧了干什么用呢?那么高,不见得在上面放什么食器吧?张子房叫我们点火试烧一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不过他认为这一定不是简单的东西,叫我们好好保管。”
韩信道:“为什么一定不是简单东西?”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火门上方光滑冰凉的壁面,一点点向上摸去。
一尺,二尺,三尺……
萧何道:“它是藏在秦始皇卧榻下的一个地下密室里的,还有威力极大的机关暗弩守卫着。我们死了一百二十七个人才得到它。床下挖洞是最犯忌讳的事,堪舆术上认为是‘自掘坟墓’。秦始皇向来疑神疑鬼,可为了它,居然连这么大的忌讳都不顾了。可见它绝不会是简单的东西。”
……五尺、六尺,果然有一条细细的小缝。韩信的手没有停下,若无其事地继续摸上去。
萧何道:“韩将军,依你看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韩信把手放下,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萧何脸上显出失望之色,道:“连你也不知道,看来是不会有人知道了。”
韩信道:“也许是个权力的象征吧。丞相,你看它外方内圆,不有点像个放大的玉琮吗?”
萧何脸上的失望之色更深了,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不值得了。子房从没错过,这次他恐怕是判断错了。”
关中的形势很好,汉王那边却打得烂透了。
汉王率五路诸侯共计五十六万大军跟项羽远道赶来的三路人马打,居然败得一塌糊涂。睢水一战,惨不可言。汉军士兵的尸体把偌大的睢水都堵得无法流动了。汉王总算侥幸逃出,可也逃得狼狈不堪。一路上几次三番把儿子女儿推下车,好减轻分量逃得快点,夏侯婴再几次三番地把孩子抱上车,汉王气得要发疯,差点把夏侯婴都杀了。
为了给汉王收拾残局,韩信带着他新编练的关中军队奔赴荥阳,与汉王残部会师,大败楚军于京、索之间,总算阻止住了楚军西进的攻势。
但睢水惨败的影响太恶劣了。许多已经或将要与汉结盟的诸侯纷纷见风使舵,又站到西楚一边去,反过来助楚攻汉。汉王搞得焦头烂额,又气又急,于是叫韩信先去收拾这些背信弃义的诸侯,出掉胸中一口恶气,顺便也牵制楚军的行动。
汉三年八月,韩信奉命攻魏。巧布疑兵,木罂渡河,取安邑城,虏魏王豹,平定魏国。
闰九月,韩信又马不停蹄地奉命北击赵、代,很快就打败代国,擒代国相夏说。
当他要向赵国发动进攻时,汉王派人来调走了他的精兵,开赴荥阳,去抵挡楚军的进攻。
韩信迅速就地招募新兵来充实他的军队,但就是这样,也还与赵军差距很大。他倒不怕数量上的差距,只是有点担心赵国的广武君李左车。这个李左车名声不如成安君陈馀大,但韩信知道他的见识实际上比陈馀高。幸而打探下来,陈馀刚愎自用,没听李左车的作战方略,便放了心。
于是一番妙计安排,汉军在井陉口背水为阵,以拔旗易帜之计,一个上午,凭一万二千新募之兵,大败二十万训练有素的赵军,斩成安君陈馀,擒赵王歇。韩信传令军中,不要杀死广武君李左车,能活捉他的赏千金。很快就有人押着成了俘虏的李左车来,韩信亲自为他解开绑缚,请他上坐,请教燕齐一带的形势。李左车本已输得心服口服,见韩信这样相待,越发感激,遂也诚心诚意地为他出谋划策。
战后,诸将大惑不解地问韩信:“为何大违兵法常理,背水列阵,反能取胜?”
韩信微微一笑,道:“兵法是不能死搬硬套的。你们看我这支军队:贩夫走卒,新近降兵,什么样的人都有,整个一群乌合之众,能以常理指挥吗?我把他们放入背水而战的绝境,使他们不得不为各自的生存而战,这才能激发出他们最大的战斗力来。这就叫‘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兵法上也是有的嘛,只是诸位不察啊!如果我依常理把这些人放入生地,你们看吧,大概不等开战就逃掉一半了。”
诸将听得叹服不已,都道:“大将军高明,非我等所能及。”
不久,韩信派去燕国的使者带回来一个好消息,燕国慑于韩信的威势,不战而降了。
一年之内就倒下四个盟国,项羽开始感到北方形势不妙,遂接连派出军队北渡黄河,去攻打燕赵之地,试图收回一些城邑。韩信率军来回驰骋于燕赵大地,轻而易举地击退了这些徒劳的反扑,与此同时,还能腾出手来不时派兵去援助汉王。
但汉王的用兵之术实在是太糟了。一年前韩信替他在荥阳制造的有利局面又被他一点一点丧失掉了。几场仗下来,汉王从荥阳逃到宛县,再从宛县逃到成皋,最后连成皋也守不住了,就和夏侯婴共乘一辆马车突围,向东北渡过黄河,直奔韩信的驻地修武。
到了修武,汉王总算松了一口气。但他没直接去找韩信,先不声不响地找了个客舍睡了一晚。次日一早,才去韩信的军营。也没表露自己的身份,只拿汉使符节叫开营门,便直驰入营。
韩信的营帐很难找。因为这位主帅与别的将帅不同,饮食起居都和士兵一样。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主帅营帐。韩信还在睡觉,汉王叫夏侯婴守在门口,自己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营帐不大,汉王眼光一扫,便瞄上了旁边一张矮几上的印信兵符。看一眼沉睡着的韩信,轻吸了一口气,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向矮几走去,一边走,一边不住地看韩信。
韩信身子一动,汉王的心一阵狂跳,紧张地盯着韩信。韩信闭着眼翻了个身,面朝里继续睡。汉王松了口气,紧走几步,扑到矮几前,一手抓起帅印,一手抓起兵符,再倒退着向帐门走去,眼睛依然盯着韩信。
韩信睡得很沉,纹丝不动。
汉王一个转身,冲出了营帐。
“大王,”夏侯婴迎上来道,“见到韩将军了?”
“见到了,那小子睡得死沉。瞧!”汉王得意地一举手中的东西,“得手了!”
夏侯婴目瞪口呆:“大王,你这是……”
汉王道:“别大惊小怪!墙倒众人推,我倒霉成这样,他未必肯听我的了,这法子保险!走,咱们到中军帐击鼓升帐去!”
韩信翻过身来,听着汉王和夏侯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坐起来,慢吞吞地穿上衣服,再叫人进来侍候他梳洗。
洗脸时,李左车走进来,道:“将军,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一回事!汉王在拿着你的兵符印信发号施令,把你的精兵全调走了,你倒由着他?”
韩信洗完脸,把手巾往脸盆里一扔,挥手叫侍从退下,道:“由着他吧!君臣一场,算是我报答他。”
李左车道:“哪有这样报答的!这个君都不像君了,鼠窃狗盗,全无体统!你何必还要守你的臣道?”
韩信对着镜子戴上自己的雉尾冠,道:“我有我的原则。”
韩信走进中军帐时,汉王已经完成了人事大调整,见他进来,只微微一怔,想起大局已定,就放下心来。
韩信像过去一样,恭恭敬敬地跪下,向汉王行参拜之礼。汉王手一抬,笑嘻嘻地道:“免礼免礼。我被项羽打惨了,向你借点兵,不介意吧?”
韩信站起来,道:“为君分忧是臣子的职分。不知大王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汉王身边的夏侯婴已有些尴尬,忙道:“啊,我们没有别的……”
“北方就剩一个齐国了,”汉王觍着脸道,“你能想办法把齐国拿下来吗?”夏侯婴吃惊地看着汉王。
汉王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齐国沃野二千里,带甲数十万,齐王田广、齐相田横统治齐国已有三年,田氏宗族势力极其强大。叫韩信拿剩下的这点兵力去攻打齐国,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
韩信道:“可以,只是臣想向大王请求一件事。”
汉王道:“你说。”韩信道:“如果臣拿下了齐国,能不能把齐国赐给臣?”
汉王哈哈大笑。这原就是他的以进为退之计,想使韩信只顾推托新的任务,忘了刚才窃符夺军的不快,没想到韩信还真一本正经考虑起来了。看来这小子也就打仗行,为人处世上还嫩着呢!
“哈哈!行!只要你打得下来,都归你!哈哈……”拿尚在敌手的土地做人情,这种不要本钱的生意简直太划算了。
汉王大笑着从帅案的符架上抽出一支竹符,扬长而去。
夏侯婴尴尬地看了韩信一眼,低着头跟上。
韩信看着帅案上的符架,道:“夏侯兄请留步。”
夏侯婴站住,回过头来,讷讷地说:“韩将军,我……我真的不知道……”
韩信道:“夏侯兄,你过来一下。”
夏侯婴一脸尴尬地走过去。
韩信的手指在符架上拨弄着:“汉王拿错了,那支不是调兵符。”他从符架上抽出一支五寸左右的短符,“这才是。你拿去给汉王,免得待会儿他临营调兵时弄僵了——我的兵只认军令不认人的。”
夏侯婴接过竹符,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满心歉疚,半晌,才道:“要不……要不……等荥阳这边形势好转,我们再拨一部分兵给你……”
“不用,”韩信道,“我自有办法。倒是你那边,提醒着汉王一点,别老拿我的兵去送死。”
夏侯婴更觉愧疚,道:“我们打得是……太差了,但楚军强悍,确实……确实很难对付。”
韩信沉思了一会儿,道:“那你跟汉王说,尽量别跟项羽正面交锋,只深沟高垒,凭险而守,再分兵两万去帮帮彭越……”
“分两万给彭越?”夏侯婴吃了一惊,“为什么?我们自己现在都很吃紧啊。”
韩信道:“不要紧,你听我说完。彭越自己有四万多人,一直想收复梁地,只苦于实力不足,你给他添上两万,他信心大增,必然尽出自己的兵力去出击梁地。梁楚攸关,项羽势必放松成皋、荥阳,挥师东向,去对付彭越。这下汉王的麻烦不就自然解决了?你出两万人,换取彭越把全部压力挑过去,比拿这两万人直接进攻项羽合算吧!”
夏侯婴恍然大悟,赞道:“啊!好计!真是好计!哎,这么好的计策,还是你自己去跟汉王说吧。”
韩信道:“你去讲,一样的。”夏
侯婴道:“这可是大功一件啊,怎么叫我去讲?”
韩信微微一笑:“功劳我已经够多了,这个就送给你吧!我这条命,还是你救下来的嘛!”
夏侯婴看着韩信,眼睛似乎有些湿润了。
齐国在各诸侯国中势力极大,韩信消耗不起。所以,这次他采取了速战速决的战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齐国驻历下的军队,一经得手,也不死缠烂打,掉转锋头,直扑齐都临淄。齐国主力军队已全部调赴历下,临淄空虚,被韩信一举攻下,再乘势东追齐王田广至高密。
都城陷落,国君出逃,齐军尽失斗志,尚在顽抗的也不攻自破了。
项羽闻讯大为惊慌。若齐国也倒了,汉、代、赵、燕、齐将联成一道致密的防线,从西、北、东三面将自己包围起来,形势会对自己极为不利,齐王田广虽然与自己不合,但此时也不能不管他了。于是项羽派龙且率二十万楚军来援救田广。
二十万不是小数目。剧战之余,韩信无论如何也凑不出一支能与之匹敌的大军来,只能借助天地自然之力。
他命人深夜在潍水上游用一万多个沙囊堵住流水,然后诱龙且过河来追杀自己。龙且大喜过望,他早知道韩信的军队少得可怜,自己占有绝对的优势,于是兴冲冲地率军追上去。当楚军过河刚过了一小半人,上游的沙囊被掘开了,蓄势已久的大水呼啸而来,一下子将尚在河床中艰难跋涉的楚军吞噬得无影无踪!
楚军被一冲为二,龙且对着自己这部分过了河的队伍呆住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从绝对的优势变成了绝对的劣势。
韩信回军反击。
……
一场仗打下来,龙且被杀,齐王田广被俘,二十万楚军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化为乌有。
汉四年,十二月,齐国七十余城全部平定。韩信回师临淄,一面休整兵马,一面遣使向汉王告捷,请汉王给自己一个封号,以利镇守。
临淄的王宫,是从太公姜尚时代开始营造的,那时还比较简陋,直到齐桓公称霸之时,才初具外观。田氏代齐之后,宣王、湣王等几任齐王都讲究享受,大力扩建,终于形成现在的规模。虽几经战乱劫掠,依然气派雄伟,华美非凡。
韩信和李左车、蒯彻漫步在王宫的御道上。
蒯彻是齐、赵出了名的辩士,口才极好,韩信攻齐前,主动前来投奔帐下,成为一名得力的谋士,和李左车一样深受韩信信任,无话不谈。此时他见边上几名官吏正在将一大群原齐王宫的后妃侍女进行挑选分类,或遣送,或留用,莺莺呖呖,好不热闹,便笑道:“大王……”
“哎——”韩信道,“别这么叫,汉王的诏旨还没有下来呢。”
“早晚的事嘛。”蒯彻道,“好吧,将军,你怎么不过去看看,他们都给你挑了些什么样的?”
韩信向那边瞟了一眼,道:“不用了。我吩咐了,相貌不拘,只要手脚利索,做事勤快的。”
蒯彻道:“嗬!‘相貌不拘,做事勤快’,那还不如用宦官了,女人就得派女人的用场嘛!我说将军,你好像对女人没多大兴趣啊。”
韩信道:“谁说的?食色性也,可我忙呀!你们也看到的,哪有空考虑这事?”
蒯彻一本正经地道:“可外头有人说,你对女人没胃口,八成是好的弥子余桃那一口。”
李左车“扑哧”一声笑了。
韩信“呸”了一声,笑骂道:“岂有此理!哪来这种胡说八道?”
蒯彻道:“人家可有证据哪。说凡献俘,诸将哪个不把俘虏的侍妾留个自己享用?就你,看都不看,一股脑全献给汉王!前年你打败魏豹,魏宫里那个薄姬,听说可是绝色啊!你倒好,一个指头没碰,就送给汉王了。”
韩信又好气又好笑,道:“叫他们来过过我的日子!一年至少有三百天在打仗,剩下六十天也是在行军,还有空想女人?”
蒯彻道:“别那么替汉王卖命了,不值得!他是个小人。”
李左车也道:“是啊将军。这回当上齐王,就好好歇歇吧,顺便考虑一下立后的事。”
韩信摇摇头,道:“没办法,歇不了,我还欠人家一笔债,马上就有个工程要……”
还没说完,那边一大群宫女中忽然跑出一人,直冲到韩信面前,大声道:“大王,为什么不要我,嫌我丑吗?大王你自己说过不拘相貌的!”
韩信身边的侍卫先是吃了一惊,待要动手,却见那人是个瘦瘦小小的少女,不由得一怔,向韩信看去,韩信向他们打了个“不必紧张”的手势,再细看那少女。
那少女生得皮肤黝黑,似是齐国海滨常见的那种渔家女。宽额厚唇,头发稀疏,确实不漂亮,也说不上丑,只一双眼睛还挺耐看,又圆又大,黑如点漆。见她气呼呼地瞪着自己,韩信笑道:“谁说嫌你丑了?是嫌你太小了。”
“我小?”那少女更火了,“哼!都说我小!其实我就是矮了点,再过一个月我就十六了。”
“十六?”韩信觉得有趣,这少女怎么看都不像有十六岁的样子,“好吧,算你有十六岁,说说看,为什么想留下来?以为服侍我好玩吗?告诉你,我可比你们原来那位齐王难侍候多了,忙起来昼夜不分是常事。而且,”说着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我还会杀人!”
“别拿这吓唬我!”那少女不悦地道,“跟你说了我不是小孩,我知道你会杀人,那是在战场上!我想服侍你,是因为你是百战百胜的大英雄,我敬重你,服侍你我高兴!齐王田广有什么了不起?里里外外都是靠他叔叔田横,自己一点儿本事也没有!”
韩信开始对这少女感兴趣了——这少女虽然言语稚嫩,倒似颇有主见,不像一般无知无识的奴仆婢妾,便问道:“你识字吗?”
“识字?”那少女像是觉得受了污辱,黝黑的脸蛋涨得发红,道,“我念过《春秋》!”
“哦?”韩信大感意外,再仔细打量这少女,见她虽然相貌平常,但明亮的大眼睛中果有一股灵慧之气,便笑道,“好吧,那你说,你能为我做什么?”
那少女一愣,倒一时说不出话来,想了半天,才道:“我……我能为大王梳头。”
蒯彻和李左车哈哈大笑。
韩信也笑了,见那少女头发上插着一把小小的黄杨木梳,便指了指道:“那好,你现在就给我梳了试试,梳得好,我就留你。”
那少女高兴地道:“好!大王你在这边坐下。”
韩信依言走过去坐下。那少女为他解开发髻,打散了重梳。她的手法果然熟练,梳得又快又通顺,一根头发也没有扯伤,又没有那种过于轻柔而觉得没梳透的感觉。一会儿工夫,发髻就扎好了。
韩信道:“嗯,不错,是挺有一手的。”
那少女得意地道:“本来就是嘛,牛皮不是吹的。”
韩信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髻,忽地脸色一变,道:“你给我梳的什么玩意儿?
胡闹!快解了重梳。”那少女道:“好玩了,自己外行搞错了,人家帮你纠正,还不领情。”
韩信道:“胡说,什么外行内行?我几十年来一直是那样梳的,要你给我乱来?快给我重梳!”
那少女生气了,道:“乱来?到底是谁乱来?你又不是楚王,扎什么右髻?我们齐人都是发髻偏左的,难道你这个做国王的倒要跟臣民反着来?好,我这就给你重梳!”说着就要动手解发髻。
韩信一怔,忙举手挡着,道:“别!别解!呃,算我错怪你了。”
那少女气鼓鼓地道:“不是‘算’,你就是错怪我了。”
韩信道:“好吧,就是错怪你了。喂,生这么大气干吗?我本来就是楚人,不知道你们齐国的风俗。”
那少女道:“那你就该虚心一点,多听听,多看看呀!”
韩信道:“嗬,教训起我来了,有意思。那么多人见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你这小丫头怎么就不怕我?”
那少女道:“别人怕你,是因为你经常是正确的,他们怕自己犯错,可这次我是正确的,为什么要怕?”
韩信微微一笑,道:“你以前真的伺候过人?你跟齐王广也这么说话?”
那少女注视着韩信,认真地道:“我从来没跟田广说过话,你来之前,我只在这里洒扫庭院。他调兵历下时,我曾想跟他说一句话,结果被他的从骑一马鞭抽到路边的泥塘里。我敢这么跟你说话,是因为我看出你会对正确者让步。如果你要为这杀我,那是我自己看错了人,没什么可抱怨的。”
韩信看她的目光一时有些惆怅,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过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好,我要你了。不过别叫我大王,我现在还不是。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展颜而笑,道:“我叫季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