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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知道皇上布下了天罗地网想要姬漓的命,而他却放出了姬漓在大周使船上的消息导致皇上的计划胎死腹中,此错一;他不顾皇上的初衷,联合了兴兰和錖兰平息了睢国的内乱,此错二;他任由霁月扶植了霁月想要扶植的人称帝,此错三。光凭这三点,就足以让他死一百次。”说到这里,紫衣人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猥亵之色,冷笑道,“如果这三点不够,我还能举出更多来,里面甚至包含了这样一条——他身边的那个长安公主,据探子报,这个长安公主并非那个无忧公子对霁月请求才立为公主的,而是霁月主动要立,而且,这个长安公主在睢国曾单独同霁月相处,消失在大周探子视线内超过两天!她与霁月到底有何关系,又有何交易,你知道还是我知道?而这次回大周煜王又将她带了回来,意欲何为?!”
绿衫少年面色微白,终于无言。
千古帝王最忌讳臣子觊觎自己的东西,宇文睿的性格他们都知道,而且关于大周帝位一直都有传言,先帝原来是更属意这位煜王登基的,可到底是为何原因最终宇文睿做了皇帝这些秘事都不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以去过问的。
这种情况下,任何话都是多说无益。
紫衣人见众人沉默,可见都认同了他的话。
于是就转向宇文睿,躬身道:“皇上,属下与煜王并无私怨,如今群起攻之也并非是故意针对王爷。我们只是皇上的谋士,为皇上思虑最周全的帝术,防患于未然,是我们的职责之一。”
紫衣人接着道:“而我们大家一起商讨后的结果,都认为——煜王的权势太大了。已经大到可以影响帝位。是时候削弱他了。否则,等他继续壮大,恐怕到时候想再抑制,就来不及了。而且,皇上对王爷的专宠,虽然目前还没出现大的隐忧,但难免会引起其他朝臣不满。上天降雨,讲究的是要雨露共沾,若总是只下一处,该块土地是肥沃了,其他土地却会因缺水而荒芜。皇上要三思。”
宇文睿将毛笔架在指尖,以拇指轻拨笔端,那毛笔便在他指尖飞旋起来,他一遍遍的做着那样的动作,显得专注却又漫不经心。
紫衣人和蓝袍人对望一眼,蓝袍人开口道:“属下知道煜王是皇上的嫡亲手足,而王爷的确是个百年不出的人才,属下等也绝无那种‘如此人才,非圣上所能驾驭’的意思。养虎时,一味饲喂并不能让老虎真的对人言听计从,什么时候该赏肉,什么时候该鞭子,两相交替,才是训兽之方。皇上给王爷这只老虎的肉已经太多,是时候该给个鞭子小惩一下,让它不至于忘记,谁才是它的主人。这样,他下回,才不至于再不事先知会一声,就擅自行事,这大周,是宇文家的,更是皇上您的。”
紫衣人补充道:“也就是说,其实扶植谁为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事先请示皇上。只有皇上点头了,他才能去做。皇上若不点头,他就绝对不可行!”
“喀”的一声,拇指拨弄的力度发生偏差,导致毛笔从宇文睿的中指上滑脱,就那样掉到了长案上,骨碌碌的一直滚啊滚的,滚到案尾。
——正好从在座的四位谋士面前一一滑过。
四人目光闪动,对于这个很难说清是无心之失还是刻意之举的状况,暗自揣度。
然后便听得一声叹息,从弧线轻薄,却又优美难言的双唇间轻轻溢出,他们的圣上,终于将目光从笔上收回来,平视着众人,缓缓开口道:“最后一次。”
四人互相对望。
宇文睿站了起来,没什么表情的再次轻声重复了一遍,仿佛是在对他们发令,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最后一次。”
说完,拂袖离座,直把四人全都弄得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待得宇文睿走出勤政殿后,又过了许久,才有一个声音打破寂静,怯怯开口:“皇上说的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
绿衫少年淡淡道:“我想,皇上是想说,这是他对煜王的最后一次纵容与不追究吧。”
蓝袍人拧眉:“也就是说……”
紫衣人阴森森的接下他的话,“也就是说,煜王下次再犯这种错误之时,就是他的毁灭之期。”
耳室内某支蜡烛哧地跳起几朵烛花,令得光线乍亮的一瞬,亦令得堂前悬挂的乌木匾额上,绿漆阴文的“勤政殿”三字,显得莫名诡秘。
而这时,宇文睿已走到御书房外的长廊上,抬起头,看向空中的下弦月,一只乌鸦恰好飞过,啊啊的叫了两声。
潘放紧随其后,闻声手指轻弹,那乌鸦就发出一声惨叫,从空中跌落,正好掉到宇文睿足前半尺处。
“属下这就去处理掉。”
潘放飞速上前正要拾捡,宇文睿已一脚踩到乌鸦身上,面色平静的走了过去。
潘放的身形顿时僵住,抬眸观摩主子的表情,那张在月夜下显得比往日更苍白的脸,因为没有笑容,而显得不可捉摸。
“皇上?”他小心翼翼的开口。
月夜下,宇文睿的五官被染上浅浅的银辉,眼瞳深黑,在俊美邪魅之外,呈展出一种难言的清愁。
他就那样仰着头,望着天上的月亮,默立许久后,说了六个字——
“朕要去傲雪殿。”
傲雪。
两个蝶体大字,雕琢于翡翠匾额之上,四角各镶有一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点缀着底下的紫檀高门与白玉石阶。
拾级而上,弯弯曲曲七重璧廊后,是琉璃为壁、水晶为地的屋宇。
这就是前皇后唐傲雪的傲雪殿了。
以往,宇文睿每每踏入这里的时候不管夜入多深,这里都依旧是灯火通明,依稀的丝竹声阵阵传来,让人有些听不真切。
现如今,宇文睿站在这里,一切仿佛都没有变过。
是他命宇文珏赐死的唐傲雪……
宇文睿想到这里,闭了闭眼睛。
他没有如同往常一般直接从宫殿正门那样走进去,而是沿着碧林小道拐了个弯,进了后院。
此刻的傲雪殿,不再如往日般繁华喧闹,或许……宇文睿这时才想起来,这里,每次他来,都是静谧的。
奉命看守傲雪殿的两位宫人正坐在回廊尽头的台阶旁小声说话,见宇文睿出现,俱是一惊,正待躬身行礼,他却已掀了雪纺竹帘走进去。
月光从大开着的窗户照入,映得满室寂寥。
寂寥的光影里,宇文睿仿佛看到一女子拥被而卧,长长的黑发像瀑布一样散在枕旁,她闭着眼睛,呼吸绵长。
宇文睿如同着了魔一般,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床榻,仿佛那上面还躺着那个人,他轻轻的走了过去,几近无声。
月光落在床榻上……
宇文睿走过去,坐了下来。
大婚后一年的一天,也是这样一个季节,也是宫宴之后,他喝了一些酒,傲雪也喝了一些,宫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傲雪不胜酒力先回去了,宫宴结束后,宇文睿也如今天一般这样来到了傲雪殿……
月光落在傲雪的脸上,她的睫毛与鼻翼下落了淡淡的阴影,熟睡中的五官,看上去因平静而柔和。
宇文睿坐到床边,对她凝望半响,眼底像有什么东西化开了,变得深邃和柔软。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摩着她的嘴唇,小心翼翼,迟迟停停。
于是傲雪就勾起唇角露了点笑意出来。
宇文睿目光闪动,也随之笑了。
“别闹……”傲雪嘤咛,微侧了侧头。
宇文睿俯过身去吻她,曦禾一边笑一边无意识的挥手,呢哝道:“别闹了……阿珏。”
宇文睿的动作顿时僵住。
月光如纱。
纱下的美人肤似象牙,五官明丽。尤其此刻,笑意深浓,纵然还未睁眼,纵然仍在梦中,但眉梢眼角,蕴了道不完的销魂,扬起数不尽的风流,美的倾国倾城。
他维持着那个弯腰的姿势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的重新收回来。再看向床上的唐傲雪时,目光深处一片冰寒。
唐傲雪似乎意识到什么,眉心微蹙,醒了过来。看见他,有点惊讶,又有点茫然:“皇上?”
话音未落,宇文睿已手臂一长,将她紧紧抱住。
而此刻,宇文睿也真的很想像那天一样抱着唐傲雪,可惜……伊人不在。
傲雪……
如果不是因为宇文珏的寿命活不过三十岁,如果不是父皇到最后还是因为这点依然让他宇文睿做太子,让他宇文睿继承了大周的帝位,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唐家一定要你做皇后……那么,你要嫁的人,是他宇文珏吧!
不过……无所谓了。
唐傲雪,死也是死在宇文珏的手里的!
命,是他下的。可是,送她去死的,是宇文珏!
傲雪……
宇文睿闭了闭眼睛,傲雪死了!
近一年的时候,宇文睿以为他会忘记,可是,没有。
想到这儿,宇文睿突然从床榻上站了起来,他转过身,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张床榻,目光森寒如剑、如冰,如世间一切犀利的锋刃。
“傲雪,宇文珏是我的亲弟弟,而他,不过三十岁的寿命,朕……愿意忍。”
说完这句的时候,宇文睿盯着这空空的床榻许久许久,最后,转身离去。
是多少年前,一盏孤灯照着暗室,照着那人眉目癫狂,冲他嘶喊——欠我的,欠我的,你一生一世都亏欠我的!
昏暗中,宇文珏顶着一头冷汗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