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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遂一起出了屋子,在假山花木中穿行。这本就是个迷宫,路径和景致随时在变换,又时不时碰到朋友,停下聊几句,走着走着,四人走散了,只剩下馨悦和颛顼。
馨悦和众人在一起时,活泼俏皮,可和颛顼单独在一起时,反倒变得安静。她想起颛顼身边的两个美貌婢子,只觉心乱。哥哥说:如果你想要痴情的男人,就不要想着颛顼;如果你想嫁颛顼,就不要指望他只有你一个女人,不但不要指望,还要心胸大度,有容人之量,对那些女人都客气有礼。道理馨悦十分明白,可还是觉得难受。
因为恍惚走神,馨悦没有看到路径又变换了,居然一头撞到假山上,她疼得哎哟一声,捂住了额头,颛顼忙低头看她:“怎么了?有没有伤着?”
馨悦觉得额角也不是那么疼,却不知为何,眼泪都下来了。
颛顼如哄小女孩一般,柔声安慰着馨悦:“只是有点红,没有破皮,用冰敷一下就会好。”
馨悦猛地扑进颛顼怀里,脸埋在颛顼的胸前,呜呜咽咽地低泣起来。
颛顼愣住,双臂僵垂在身侧。
馨悦却没察觉,紧紧搂住了颛顼的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抓住他,让他把自己放在心里比其他女人都重要的位置。
半晌后,颛顼虚搂住了馨悦,轻声安慰着她。馨悦嗅到颛顼身上的男子气息,听着他醇厚的声音,越发意乱情迷,双手缠住了颛顼的脖子,踮起脚,去吻颛顼。
—— ——
小夭带着防风邶走进迷宫,不知道往哪里走,乱走了一通,直到看四周林木幽幽,蝴蝶翩跹,是个能说话的地方,小夭停住脚步。
小夭回身,再也憋不住地嚷了出来:“你疯了吗?这是小祝融府,万一被人发现,我可救不了你第二次!”
防风邶笑笑地说:“这里不是轩辕城,是中原。”
小夭呆住了,是啊!这里是中原,曾经属于神农国的土地!虽然中原的氏族都归顺了黄帝,可他们也依旧尊敬神农王族的共工,对不肯投降的神农义军心怀同情,尤其小祝融,他也是神农王族后裔,只怕对神农义军还很愧疚和敬重。中原的氏族虽然不会支持义军对抗黄帝,可也绝不会帮黄帝去抓捕义军。
“算我多管闲事了!”小夭要离开。
防风邶伸手搭在树干上,挡住了小夭的路:“你的箭术练得如何了?”
“一直在坚持练习。外祖父给我找了个擅长射箭的师傅,据说能千军万马中取人性命。可是他的方法不适合我,他的箭术对灵力的要求很高,认为我好逸恶劳、想走捷径,非要逼着我去练什么基本功提高灵力,我跟着他学习了几次,就把他打发了。”
防风邶说:“那我继续教你吧!”
小夭瞪着他,相柳教她箭术?似乎很荒谬。
防风邶笑起来:“不敢吗?逗弄蛇妖的勇气哪里去了?”
小夭也笑:“好啊,我跟你学。”她需要学会箭术,谁教都不重要,相柳就相柳吧!
小夭上下打量着防风邶,用手指戳戳他的胳膊:“你是不是已经死在极北之地了?”
这话别人都听不懂,防风邶却淡淡地说:“是。”
“为什么选择他?”
“不是我选择了他,而是他选择了我。他快死了,却放不下苦等他回去的母亲,所以他愿意把一身的灵血和灵力都给我,求我代他宽慰母亲,让他的母亲过得好一点。难得碰到一个心甘情愿让妖怪吃的神族,所提条件不难做到,我没拒绝。”是否甘愿区别很大,如果不愿意,妖怪即使吸食了神族的灵血,也就是相当于吃了一些补药,强身壮体而已;可如果是愿意,妖怪能获取神族辛苦修炼的灵力,妖力大进。
小夭曾经苦苦等候母亲回去接她,明白等待的可怕,竟有些羡慕防风邶的母亲,小夭柔声问:“你回去后,见到母亲了吗?”
防风邶垂下了眼眸:“见到了,她身体很虚弱,孤苦凄凉、无人照顾。因为我带回去了很多冰晶,防风家给她换了住处,派了婢女。我陪伴了她四年,四年后她含笑而逝。”
小夭轻叹了口气,防风邶和相柳的交易有一个了无遗憾的结局。只是难以想象,相柳竟然能悉心陪伴照顾一个老妇四年。这大概是防风家对他的身份再无疑虑的一个重要原因吧!也是连颛顼那么精明的人看完资料,都没有起疑的原因。
小夭问道:“你已践诺,为什么还要继续假扮防风邶?”
防风邶嗤笑,冷眼看着小夭:“我是为了践诺做了四年的戏,可这四百多年,我只是做自己,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继续假扮防风邶?不管是防风邶,还是相柳,或者九命,都不过一个称呼而已。”
少时的防风邶和后来的防风邶其实截然不同,但众人早忘记了少时的防风邶是什么样子了。小夭默默回想,防风邶看似和冷酷的相柳截然不同,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要的随性何尝不是另一种冷酷?只不过,相柳像是披上了铠甲的他,在血腥的战场上厮杀,防风邶像是脱下了铠甲的他,在熙攘的红尘中游戏。
防风邶嘲讽地问:“你换过的身份只怕比我多得多,难道都是在假扮?”
小夭摇头:“不管怎么换,我都是我。不过,我毕竟没有你通透,对于外相的东西看得比你重。”
小夭看着防风邶,期期艾艾地问:“你……这是你的真容吗?”
“谁耐烦披着一张假脸活四百年?每次化身还要仔细别变错了。”
“你和防风邶长得一样?”
“不一样,但防风邶离家出走时,还未成年,相貌有些出入很正常,他还在极北之地冻伤了脸,请医师修补过脸。”
小夭终于释然,笑了出来:“他们都说你有九张真容,八十一个化身,是真的吗?”
防风邶扫了一眼林间,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对小夭勾勾手指。
小夭又惊又怕,捂住自己的脖子:“我又没有说你坏话!我只是好奇地问问。”
防风邶眯着眼睛,冷冷地问:“你自己过来,还是我过去?”
小夭不敢废话了,慢慢靠近防风邶,防风邶渐渐俯下头,小夭缩着下颌,双手捂着脖子,嘟囔着哀求:“要咬就咬胳膊。”
防风邶却只是在她耳畔低声说:“有个人躲在那边偷窥我们。”
小夭一下怒了,压着声音质问:“你居然也不管?”
防风邶笑笑地说:“提醒一下你,我是庶子,凡事不好强出头。”防风邶把一个冰霜凝结成的箭头放在小夭手里,“王姬,让我看看你箭术的准头练习得如何了。”
小夭低声问:“人在哪里?”
防风邶握着小夭的手,对准林中的一个方向:“那里。”
小夭静气凝神,把箭头投掷出去,一个人影闪了一下,从树林内走出。
竟然是璟!
小夭忙问:“打到你了吗?我不知道是你。”
“没有。”
璟把箭头递给防风邶,防风邶接过,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只你一人,没有陪我妹妹去玩吗?”
小夭已经明白自己被防风邶戏弄了,气恼地叫:“防风邶!”
防风邶看着她,笑眯眯地问:“叫我做什么?”
小夭无语,只觉他现在是又无赖又狡诈又恶毒,简直把防风邶和相柳的缺点会聚一身,她能做什么?只能指望下次他受伤时,再收拾他了!
小夭转身就走,连纵带跃,恨不得赶紧远离这个死妖怪。
璟下意识地想跟过去,刚走了几步,防风邶笑眯眯地追上来,拍拍璟的肩膀,回头指着另一个方向,对璟说:“我刚才好像看到妹妹在那边,正四处找你。”
璟不得不停住了步子,看着防风邶和小夭一起消失在草木间。
小夭瞪着防风邶,讥嘲道:“欺负老实人好玩吧?”
涂山璟老实?防风邶挑挑眉头:“没有欺负你好玩。”
小夭苦笑,又不甘于认输,说道:“来日方长,咱俩谁欺负谁,谁逗谁,还得走着瞧。”
防风邶嘲讽:“不错,当上王姬果然胆气壮了。”
小夭停住脚步,四处打量,这个迷宫果然不简单,难怪能困住丰隆和馨悦一整天。
小夭看防风邶:“怎么出去?”
防风邶笑道:“这个迷宫里现在可是有很多热闹可以看,你不去看看吗?”
“不看!”
防风邶领着小夭往外走:“将来不要后悔。”
小夭冷哼。
—— ——
迷宫外,众人正在饮酒玩乐。
顺着九曲十八弯的溪流,有人坐在花木下,有人坐在青石上,有人倚着栏杆,有一人独坐,有两人对弈,有三人清谈……婢女在溪流上游放下装满酒的螺杯,击鼓而奏。螺杯顺流而漂,鼓声停下时,螺杯漂到哪里,谁就取了酒喝,或抚琴、或吟诗、或者变个小法术都成,只要能博众人一笑。
既散漫随意,各自成乐,又彼此比试,众人同乐,小夭看了一会儿,笑道:“馨悦真是个会玩的。”
此时,鼓声恰停了,众人都看向螺杯,螺杯缓缓地漂到了防风邶和小夭面前。
小夭赶紧往后缩,小声说:“我除了会做毒药,什么都不会。”
防风邶嗤笑,拿起螺杯,饮完酒,懒洋洋地站起,对众人翩然行了一礼:“变个小法术吧!”
防风邶对小夭指指溪水边:“站那里。”
众目睽睽下,小夭僵硬地站过去。
防风邶摘下一朵白色的玉簪花,将花瓣洒到小夭身上,小夭冷着脸,低声说:“你要敢耍我,我和你没完!”
话刚说完,那些白色的花瓣化作了水渍,在小夭衣服上晕染开,将一件栀黄的衣衫染成了白色,小夭临水而立,袅袅婷婷。
有少女笑问:“还能换颜色吗?”
防风邶问:“你想要什么颜色?”
少女把身旁的紫罗兰花摘了两朵,用灵力送到防风邶面前,防风邶撕下花瓣,撒到小夭的衣衫上,紫蓝色的花瓣化作了水滴,渐渐地晕染,将白色的衣衫变作了一套紫罗兰色的衣裙。
众人看得好玩,尤其爱美的少女都笑着鼓掌。不知何时,馨悦、颛顼、丰隆、璟、篌、意映都站在了溪水边,也笑着鼓掌。
防风邶又用绿色的绿萼花瓣变了一套绿色的衣裙,他看小夭手握成了拳头,强忍着不耐,笑对众人道:“到此为止。”
丰隆将一枝红色的蜀葵花送到防风邶面前:“再变一套红色吧!”虽然刚才小夭穿的各色衣衫都好看,可也许因为小夭第一面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他总觉得,红色衣衫的小夭妖娆得让人心惊,可小夭好似不喜红色,自拜祭大典后,再未穿过。
防风邶笑:“寿星的要求,那就再变最后一套。”他把红色的蜀葵花瓣抛撒到小夭身上,绿色的衣衫渐渐地变作了红色。
小夭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一丝笑意都没有,可又不好缺了礼数,她张开双臂,转了一圈,对丰隆遥遥行了一礼,示意游戏已经结束,转身离开。
一声短促的尖叫突然响起,一个少女紧紧地捂住嘴巴,脸色煞白地看着小夭。一个坐在树下的少年缓缓站起,阴沉地盯着小夭。
虽然当年,他们还年纪幼小,可是那噩梦般的一幕幕,他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灭了他们全族的恶魔也是穿着一袭红衣,也是有一双好似什么都不会放在眼里的双眸,面对着父兄们的哭泣乞求,他只是冷漠不耐地眺望着远处。
小夭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惊叫的少女,那少女立即低下头,回避开了小夭的视线,身子无法抑制地在颤抖,只是隔着花影,没有人留意到。
小夭和防风邶回了屋子,丰隆和颛顼他们也都跟了进来。
馨悦和意映围到防风邶身边,馨悦软语相求:“好二哥,把你的法术教给我吧!”
防风邶笑指指小夭:“只是一时,学去也没用。”
果然,小夭衣衫的红色在褪去,露出了本来的栀黄色。馨悦和意映叹气,居然连半个时辰都坚持不了,真的是学会了也没用。
婢女端了糕点进来,小夭正好觉得饿了,取了些糕点。
丰隆和颛顼坐到棋榻上下棋,馨悦坐在丰隆的身旁观战,小夭端着一碟糕点,坐到颛顼身旁,一边吃糕点,一边看。
意映过来凑热闹,靠近馨悦而坐,璟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坐到意映旁边,恰挨着小夭。
意映看了一眼璟,满是鄙夷嫌恶,一闪而过,众人都没发现,却恰恰落在了小夭眼内。一刹那,小夭比自己被鄙夷嫌恶了都难受。
意映好似连和璟坐在一起都难以忍受,盈盈笑着站起身,去拿了杯酒,倚靠到榻上,和歪在榻上喝酒的防风邶、篌小声说着话。
小夭挑了几块糕点,连着碟子递给璟,笑眯眯地说:“很好吃的。”
璟不明白为什么小夭突然对他格外温柔,但从心里透出欢喜来,接过糕点,抿着唇角笑。
—— ——
小夭忽然觉得很不舒服,就好像有一条毒蛇在盯着她。她抬起头,发现窗外有个少年看着她。少年看到小夭察觉了,笑着点了下头,走开了。
小夭说:“那个人刚才看着我,他是谁?”
年轻的男子看美丽的女子再正常不过,几人都没在意,馨悦笑嘻嘻地说:“那是沐氏的一位表兄。沐氏很可怜,当年也是中原有名望的氏族之一,可是因为和蚩尤不和,被蚩尤抄家灭族,只逃了他一人出来。”
丰隆落下一子,接口道:“被蚩尤抄家灭族的可不止沐氏一族,中原恨蚩尤的人一大堆,所以,蚩尤虽是神农国的大将军,可他战死后,中原的氏族几乎都拍手称庆。”
馨悦道:“怨不得别人恨他,谁叫蚩尤那魔头造了太多杀孽!”
防风邶突然插嘴道:“这天下谁都能骂蚩尤,唯独神农氏的人不该骂蚩尤。”
馨悦不高兴,盯向防风邶,防风邶依旧是懒洋洋无所谓的样子,摇着酒杯,淡淡地说:“你若不服气,不妨去问问你爹。”
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因为颛顼在,馨悦觉得防风邶在情郎面前扫了她的面子,不禁真动了怒,再加上之前的怨气,馨悦对意映说:“防风小姐,管好你哥哥,说话做事前都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
意映心中恼怒馨悦瞧不起防风氏,面上笑容不减,给了馨悦一个软钉子:“我这十来年一直住在青丘,帮奶奶打理生意,哪里管得动防风家的事?你若想管,自个儿去管!”
馨悦气得笑起来,反唇相讥:“人还没真进涂山氏的门呢!别话里话外处处以涂山氏族长夫人自居!就算你……”
“馨悦!”璟温和却不失强硬地打断了馨悦的话。
小夭忙拣了块糕点给馨悦:“这个可甜了,你尝尝。”
馨悦正在气头上,冷着脸,没有接。
颛顼道:“你尝尝可好吃,若好吃,麻烦你给我和丰隆也拿些,如果有瓜果,也拿一些。”
馨悦这才脸色缓和,接过小夭的糕点,带着婢女出了门,去拿瓜果。
丰隆站起身,对意映行礼道歉:“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馨悦被我娘惯坏了。”
意映满心怨恨,她哪里都不比馨悦差,可因为馨悦是神农氏,她就要处处让着馨悦,丰隆的道歉也不是真在意她的反应,完全是为了涂山璟。涂山璟又哪里好了?一个软弱的废物,只因为他是涂山氏未来的族长,人人都得让着他!一切都是因为身份!
意映细声细语地说:“怨不得馨悦,是我自己轻狂了!”
丰隆看意映的气还没消,再次作揖行礼。
毕竟是未来的赤水族长,已经给足了面子,意映站起,回礼道:“自家姐妹,偶尔拌几句嘴,实属正常,我再小气,也不至于往心里去!”
待馨悦拿着瓜果回来时,馨悦和意映都已经冷静下来,说说笑笑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颛顼和丰隆一盘棋还没有下完,到了晚饭时间。
颛顼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对小夭说:“我和丰隆有事商量。待会儿你和馨悦待在一起,不要乱跑。我谈完了事,会派人去接你。”
小夭点点头,乖乖地跟在馨悦身边。
等她们用完饭,颛顼那边也谈完了事情。
馨悦亲自送小夭到门口,看着她和颛顼乘上云辇,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