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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陡然而来可能得救的惊喜,使她眼前骤然闪过跳跃的幻觉,便一头倒在蔚子凡的怀里。
许静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只找到两个愿意帮忙的人。这两个人一个是警察,一个是检察官,他们又各自拉了一个朋友进来。许静和俞文勤都说不出前因后果,幸好他们一听许静说她的朋友被非法囚禁,性命堪忧,不禁义愤填膺,没多追问便表示要帮忙。
其中有个身材比较壮硕的男人,许静向俞文勤介绍他是刑侦中队的,也是让领导头疼的人物。每每有案子要侦破时,他体内就产生一种无法遏制的兴奋感,这种情绪往往可以支撑他连续三四天不眠不休地查案。也因为他的这种情绪,他办案时只凭一腔热血,不屑于组织上拖泥带水的部署,而经常单独行动。
许静对俞文勤开玩笑:“小李干不了两年估计就要脱下这身警服,被组织除名了。”
她又指着另一个看着白净斯文,眉宇间却透出一股英气、目光锐利的男人说:“这是赵检,跟小李一样,我们都是大学同学。”
他们带来的朋友也是许静认识的,并不是很熟。碰了几杯酒后,大家放开嗓子嚷嚷几句,立马就称兄道弟起来。
俞文勤觉得这种话一投机就立马满腔热忱的交友方式很受用。滨海是个冷漠的城市,即使是多年的朋友,也是坚持有福同享,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佩服许静能有这些朋友,更欣赏这些性情中人,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
因为晚上还要行动,一瓶白酒喝完,大家都自觉地把酒杯倒置,说起正事来。最后,他们经商量一致决定:走司法程序显然是行不通的,受害者也撑不了那么久,只有铤而走险,想办法先把人救出来。
冬季天黑得早,又加上下了半天的雨,白昼的光刚刚隐没,幽深的黑幕瞬间便覆盖了广阔的大地,潮湿的寒气变本加厉地袭来。夜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几束手电筒的光穿透黑暗投射在地上,轻微的脚步声突兀而怪异地响起。
许静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把头都缩进大衣领子里,好焐热被冻僵的脸,俞文勤拉着她的手走到岔路口。左边的小路上,两束手电筒的光一闪一闪地照着荒芜的田埂,小李和赵检把环境摸清后便快步走过来,与他们会合。
赵检往工棚的方向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小李直接去敲门,我们埋伏在门边。许静,你自己找个地方藏好,等我们把事情解决了,你再出来。”
“你们小心一点儿。”许静说完担忧地看了俞文勤一眼,轻手轻脚地走进草丛里。
五个人关掉手电筒,迈着极轻的步子朝工棚的方向走去。小李对这种事显然驾轻就熟,他走得比别人快,也没有发出声音来,只一会儿就站到了门前。等后面的人到齐,大家分别靠在门边站着,他才抬起手敲门。
“里面有没有人,有的话出来接受检查。”
“检查什么?”屋里有个人回了话。
“最近有个外地的犯罪团伙流窜到西江,我们要搜查嫌疑犯是不是躲藏在这儿。”
“我们是本地人。”
“如果是本地人就挨个出来登记。”
“那你们等一下。”
门大约在两分钟后才打开,一个男人靠着门站着。小李拿手电筒朝他的眼睛一晃,趁他用手挡时,抄起手电往他额头猛地一敲,一手将他撂到地上,转身就进了屋里。
站在门边的人一拥而上,手电的光束齐刷刷地照着屋里。加上小李刚撂倒的那个,总共五个男人,三个围在火边,还有一个躺在床上,这会儿已经惊惶地坐起来。
俞文勤不会打架,他被同伴推到最外围,很快就开始了一场恶斗。
蔚子凡和夏茹溪在小李敲门时就已经醒了过来,他们兴奋地对视着。夏茹溪一天没吃饭、喝水,加上昨晚受了冻,体温骤升,全身灼灼地疼痛着。她怕影响蔚子凡休息,没有呻吟出声。这陡然而来可能得救的惊喜,使她眼前骤然闪过跳跃的幻觉,便一头倒在蔚子凡的怀里。
张越杭接到报告说有公安检查,便打电话去公安局询问,得知流窜团伙、搜查嫌犯全是子虚乌有,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当下带了几个人火速赶往正闹着事的郊区。
赵检和小李已经制服了两个人,给他们上手铐时,另外三个人趁机窜到屋外,被尾随而来的两个同伴缠住,随即又打了起来。俞文勤眼见余下的一个人去开另一间工棚的门,便偷偷地跟了上去。
门被推得大敞开来。正因夏茹溪发高烧而焦虑不堪的蔚子凡抬起头,只见一团黑影走到床边,他还未做出反应,满是伤痕的脸上又重重地挨了一拳。顾不上疼痛,他怀里一空,夏茹溪不见了,他的心也狠狠地一沉。
一束朦胧的光线照进屋里,蔚子凡顺着那道光迟钝地转过头,耳边传来两个声音,一个是打着手电的俞文勤,愤怒而激动地叫嚷着,另一个是……他的心急剧下坠,沉到黑不见底的深渊——夏茹溪发出撕心裂肺的呼痛声。
外面的人全在这时进了棚子,与蔚子凡同时看到这残忍的一幕——夏茹溪面朝上躺着,一个粗壮的男人扳过她的左手,锋利的匕首一下子划过她的手心,她的手掌裂开一道大口子,鲜血很快就汩汩而出。他一连划了两刀,夏茹溪的脸顿时失去了血色,因为痛苦眉头紧拧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俞文勤先一步奔过去,然而他在离夏茹溪半米远的地方停下来——那人已经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相较于急躁的俞文勤,蔚子凡既没有愤怒地冲过去救人,也没有平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紧抿着唇,神情专注地盯着夏茹溪和那个男人,就连手电筒的光束射到他的脸上,他的目光也未转移,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眸子阴鸷而冷酷地盯着他们。
这样的形势下,只有他一个人看到夏茹溪贴在地上的右手摸索到一个馒头大小的石头,偷偷地抓在手里。蔚子凡意识到这个人挟持了夏茹溪后并没有说过话,仔细一看,那人拿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忽然转头问俞文勤:“和你一起来的真的是警察?”
俞文勤点点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小李。蔚子凡顺着他的目光找到了一个看不清脸部轮廓的男人,然后对这个男人说:“他们大概不相信你是警察,你出示一下证件。”
小李从衣袋里掏出证件晃了晃,银色的警徽在黑暗里闪着神圣的光辉。挟持夏茹溪的男人惊惶地一怔,原本蠢蠢欲动的人也规矩地站着。蔚子凡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管他们背后的人势力有多大,下面的流氓对警察却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心理,绝对没有胆量当着警察的面杀人。或许就连他挟持夏茹溪,也是基于一种自保心理。至于那狠毒的两刀,可能是气急败坏了。
这时一个男人走进来,蔚子凡借着微弱的光,认出是那个下午被他打倒在地的人。
男人一进来就用粗重的嗓音说:“警察查的是外地犯罪团伙,却抓本地人,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们非法拘禁、故意伤人,这也算是误会?”小李冷冷地质问,又拔高声音,“还不把人放了,难道要再加一条绑架罪?”
男人低着头一言不发,没让手下放人,也没辩解什么。小李按捺不住,又说了一通关于绑架犯罪的严重后果,却没有说服对方,男人始终不动如山地站在那儿。
沉默地对峙了几分钟,蔚子凡的余光瞥到夏茹溪的手缓缓地抬起,他突然大声吼道:“别上当,他们是在拖延时间,根本不可能放人!”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见后面一声惨叫,挟持夏茹溪的男人捧着头歪倒在一旁。早就做好准备的蔚子凡一个箭步蹿上前,抓住夏茹溪的右手,把她扯到自己怀里。
屋里又响起打斗声。蔚子凡转到一个角落里,执起夏茹溪受伤的左手,从被子上撕下一块布条给她包扎。同时,他还要防着那些企图接近他们的人。后来俞文勤挡在他们面前时,蔚子凡才能专心致志地绑布条,看着血浸染了布条,他的痛心和愤怒更加深了。每当听到夏茹溪微弱的呻吟,他的双眉便拧到一起,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只剩下三个打手了,有一个人头部还受了伤。赵检、小李跟另外两个朋友依次将其余两人制服,铐在床头。
小李狠狠地踢了一脚其中一个流氓的屁股,还未松口气。许静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见到里面的情景愣了一下,便急忙说:“我看到路上闪着一排车灯,大概是他们的同伙来了。”
“妈的!”小李啐了一口,“老赵,你扶一下那个男的,我背那个女的。许静,你在后面锁门,赶紧撤!”
小李说完蹲在蔚子凡面前。蔚子凡犹豫了一下,便把夏茹溪扶到他背上。赵检过来问他:“还能走不?”
蔚子凡点点头,赵检拉着他的胳膊要扶他,蔚子凡却收回手,指向背着夏茹溪出门的小李说:“我自己可以走,你们保护好她,她才是这些人的目标。”
他撑着墙站起身,胸口的疼痛已经减轻了一些,然后走近一个被铐着的人,脱掉他的皮鞋自己穿上,径直出了门。
许静在后面锁上门,其中两个人往右侧的小路走去,赵检和小李一行人往另一条比较偏僻的山路走去。为了躲避别人的视线,他们都关了手电筒,摸索着脚下的路。偶尔抬头往前看,山里树木的黑影层层叠叠,一阵风吹过,黑影左右来回地摇晃,竟然有种漂泊在浩渺的大海上的错觉。
踩着脚下的枯草和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下了雨之后的路很滑,蔚子凡受了伤,而俞文勤则是不熟悉山路,他们落后了一些。俞文勤走在前面,忽然问道:“你没事吧,要我扶你吗?”
“不用了,我还行。”蔚子凡简短地回道。
他们沉默地往前走了一段路,俞文勤停下来,搀着他的手臂,感觉到蔚子凡别扭地要推开他,便说:“你省点儿力气,中午我都看到了,再说你还要照顾茹溪。”
蔚子凡不再挣脱,任他搀着。两人尴尬地走着,俞文勤又说:“我真不想扶你,如果再早些时候多好,我知道你要骗走茹溪,一定会把你推到山下去。”
蔚子凡勾了勾嘴角,没回答他。俞文勤换了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你怎么办?准备娶她?她的脾气很坏,话说回来……”他望了一眼前面的人,“西江女人的脾气都不怎么好。”
“事情都还没有弄清楚。”蔚子凡终于开口了,“我不知道她以前受了多少苦,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今天能平安无事地逃出去,她这一生都会幸福。”
“那可没准儿,你能保证你不伤害她?”俞文勤用讥讽的语气问。
“遭遇过这些事情,甚至连命都差点儿没了,以后只要想起今天,我还有什么不能包容的?”
俞文勤怔了怔,低头看路,也不再说话了。拐过一道弯,地势变得平坦,前面的人已经打开了手电。蔚子凡知道这儿应该是山腰,离危险地段比较远了,暂时安全了,他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处。
“现在说这些还早,她发着高烧,又受了伤,被折磨成这个样子,我现在就担心不能得到及时的治疗。”
“不会有事的。”俞文勤肯定地说。
后来他们再没有交谈过。
走了两个小时,他们才到公路上。小李和赵检一路上轮流背着夏茹溪,这时也已经累得腿打颤了。赵检脱下大衣铺在地上,把夏茹溪放到大衣上躺着。蔚子凡立刻蹲下身,轻唤了夏茹溪两声,却没有得到回答。
“她已经昏迷了。”赵检说,“也好,可以减轻点儿痛苦。”
蔚子凡忧心如焚地紧皱双眉,“医院离这儿多远?”
小李和赵检面面相觑,两人又同时看向靠着俞文勤休憩的许静。许静硬着头皮走上前,蹲在蔚子凡旁边说:“离这儿最近的地方是一个小镇,镇卫生所的医疗条件不好,如果他们治不好,照样得转到城里。”
蔚子凡闻言双眉拧得更紧了。许静又说:“而且,我必须要跟你们道个歉,我们只能帮你们到这儿,赵检和李警官都必须尽快赶回城里。张越杭不会善罢甘休的,一旦他们不在城里,肯定会被怀疑。我的父母都在西江,若是被人发现我也参与了今晚的事,他们也很危险。”
蔚子凡抬手打断她:“不用说下去了,你们已经帮了大忙,要是再连累你们也说不过去。这样吧,你们先搭车回城里,我自己再想办法。”
“虽说帮不到什么,但就这样扔下你们,我们也做不出这种事。”小李也走过来蹲下,拍拍蔚子凡的肩膀,“也算是生死患难了,我拦一辆去省城的车,五个小时车程,你女朋友应该撑得住。到了省城,你可以送她到大医院治疗,这样,也脱离了张越杭的控制。”
小李说完憨实地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蔚子凡望着他,一时竟感激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等他想道谢时,小李已经站到公路的另一边,向赵检打了个手势。两人拿出自己的证件,向远处开过来的一辆长途载客车招手示意。
运气还算不错,这辆长途汽车是要途经省城的。蔚子凡抱起夏茹溪走到车门前,见小李出示了证件,正跟司机说着什么。他转身问俞文勤:“你是跟我们一起走吗?”
俞文勤走近一些,看了一眼夏茹溪,摇摇头说:“相信你能照顾好她。”说着他退了一步,站在许静旁边,揽着她的肩说,“她是因为认识我才拉着朋友冒这个险的,我不能扔下她一走了之。”
许静仰起脸,惊讶又欢喜地望着她,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她低下头,轻轻踩了俞文勤一脚,“颠倒黑白,你来西江都是我在照顾你,要不是我,你早就被张越杭父子发现了,估计这会儿都被剁成肉酱了。”
俞文勤被她数落,好像丝毫不觉得失了面子,反而迎上她凶悍的目光,露出淡淡的微笑。蔚子凡也轻轻地笑了。
这时小李从车上下来,告诉蔚子凡可以上车了。俞文勤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和钱包,把手机和一叠现金塞到蔚子凡的手里,“回到滨海后,记得把新维康所有的培训任务都交给我们公司做。”
蔚子凡怔怔地望着他的脸,好一会儿才释怀地点了点头。
赵检走上前来,蔚子凡借着车灯才看清他斯文俊雅的脸,完全不像那个在工棚里对罪犯下手粗暴狠辣的人。他微笑着说:“听说你是大企业的继承人,我们可是冲着这个才冒险救你的。要是我跟小李因为这事被开除了,你得还我们一份人情,看看能不能给我安排个法律顾问什么的。小李嘛,虽然没啥能力,人还莽撞,让他当个保安还是能胜任的……”
话没说完,他的肩上就重重地挨了小李一拳。被赵检这样乱说一通,小李竟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把胸膛一挺,讷讷地对蔚子凡说:“别听他胡说,我们就是看不惯有人藐视法律、无法无天,所以才插手管这档子事的。你快上车吧,就算我们倒霉,被处罚了,也不会怪到你头上来。”
蔚子凡依次看着小李轮廓坚毅的脸、仍是一脸嬉笑的赵检、脸颊微红的许静,目光最后停在俞文勤的脸上——他的眼神依然充满爱恋地望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夏茹溪,蔚子凡突然喉咙一紧,仿佛有很多话堵在嗓子眼儿,很艰难地才轻声说出一句:“我记住你们了,我们会再见面的。”
他转身上了车,找到一个空铺把夏茹溪放下。车徐徐地开动,他转身跟站在路边刚认识的伙伴挥手道别。
张越杭晚了一步,手下的人在工棚四周搜查未果,天寒地冻的,又是夜里,不管他再怎么震怒,他们也不肯再往深山里去。张越杭无奈,望着苍凉的野外,这儿仿佛是个阴森森的地狱。他清楚事情已经发展到不能收拾了。回到家中,他在客厅里枯坐一夜,窗外的风更大了,呼啸的风声诡异得像鬼魂在号叫。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敢抬起头,房子的灯光变得黯淡凄凉,窗外的天色泛白,阴云散开,一缕令他悲哀的阳光渗进屋里。他望着墙上的大镜子,里面照出了他苍老憔悴的脸孔,那曾经威严得使人生畏的双目,此刻竟含着恐惧的泪光。
蔚子凡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如此漫长。五个小时的车程,夏茹溪一直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她的眉头始终难受地紧皱着,她的身子烫得像一个火炉,她的体内就像有一团火焰在往外蹿,炙烤着她的皮肤。不知道她有多难受,幸好她的神志不够清醒。
车一停下来,蔚子凡抱着她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夏茹溪被推进急诊室,他在走廊上焦虑不安地来回走动,路过他身边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起先还不觉得,中途他离开一会儿去了洗手间,抬头看到镜子里一个鼻青脸肿、衣服脏污破旧的人,他习惯地往后看,身后空无一人。他忙掏出俞文勤的手机给滨海的秘书拨了电话,讲完电话,他才有勇气走出洗手间。
两个小时后,夏茹溪被诊断为急性肺炎,转到了单人病房。医生劝蔚子凡去包扎一下,他置若罔闻,静静地坐在床边,盯着夏茹溪那只被包扎得严实的手。刚从可怕的环境里逃出来,他的神经仍然紧绷着,仿佛离开夏茹溪半步,她又会受到伤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