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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委屈,在那一刹翻天覆地的涌了上来,锦葵看着赵石南,眯眯笑得像一只狐狸:“少爷,我无耻吗?”
赵石南目光清冷中带着一丝空洞,看着锦葵没有吭声。锦葵眉眼都笑得弯弯:“这个家里,谁不无耻?你的少奶奶,和人私奔就不无耻吗?茯苓,仗着几分姿色勾引你日夜求欢,不无耻吗?”
赵石南不想听她说的腌臜话,转身就走。锦葵勾唇悠悠笑着:“我只是恨,你的鞭子再狠一点,她就没命了——”
赵石南心里抽疼的几乎呼吸不上,步子踉跄了一下,大声吩咐着:“把这间房子钉死了。”下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赶紧找着木板过来,赵石南就那么冷冷的站在院中的树下,看着锦葵的屋子窗户全被木板钉上,门也钉上,只留了一个小洞递着吃喝拉撒。屋子里,是女人的哈哈大笑,笑得流出眼泪,笑得畅快淋漓,笑得大胆酣然。
赵老太太听到下人的禀报,赶紧让慈姑扶着赶了过来,看到木板钉死的屋子,老太太焦急的埋怨着赵石南:“你这是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要这样处置?”一边吩咐着下人:“快拆开,拆开,这怎么能行?”
下人看着脸色铁青的赵石南没敢动弹。赵石南看了看老太太,目光依然空洞:“母亲,这个女人这辈子,我不想再见她。”
“为什么?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她勤快,又善解人意,你对她只是从未上心——”老太太知道赵石南定是发现了什么,心里犹豫着是不是镯子的事,之前锦葵对她说,找回董太太那只镯子,送到北平,只说是赵凌泉给的,石南必然会回心转意。后来董太太的镯子卖给白家,锦葵找了只相似的,许是这样被石南发现了?
“她善解人意?”赵石南冷笑几声,“她不止这些,更会花钱雇了人,迷倒衡儿,引来抓革命党的徐师长,差点把儿子抓走见阎王。这就是她的善解人意?”
赵老太太听了这些话,仿佛天崩地裂一般,怎么会?锦葵明明说只是去北平送镯子,什么雇人,迷药,革命党,见阎王,老太太听的心惊肉跳,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晃了晃脚一软差点倒下去。慈姑赶紧上前抓紧了老太太。
过了许久,屋里女人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低低的唱着一首曲子,曲调支离破碎着:“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东-------”
赵石南冷声喝道:“把门拆了,进去把她的嘴堵上再钉上。”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赵石南拂袖而去。赵老太太头晕眼花,几乎要晕厥过去,被慈姑扶着一步一步的挪回了屋里。她和人斗了一辈子,看人看了一辈子,最后怎么就看走了眼,差点把儿子害死了呢?一刹那,她的心境苍老了许多。
赵石南回到了屋里,第一次认真的拿出袖中的镯子看了起来,自从护士把这个镯子交给他,他从来没仔细看过,他也没认真看过杜衡的镯子,但是他曾经在灯下细细看过锦葵的镯子。如果他认真看了,早就会发现这镯子和锦葵那只相差甚远,自然不是杜衡的。可自己一直在烂醉狂饮,根本没有看过一眼。
赵石南颓然的坐在椅子上,风吹了过来,桌上的纸页翻飞,几片落在了地上他也全无心思捡起。上面的纸吹落,露出几封被他压着的电报,他有多久没关心过这些了,顺手拿起一封,是北平的,他的心忽然揪了起来,忙把剩下的扒拉了出来,都是北平来的,一封一封,足足有七八封,他颤抖着手打了开来:“速汇钱过冬”,这样的电报有好几封,还有一封“少奶奶急病”,还有最后一封“少奶奶不见。”
赵石南只觉得急火攻心,扔下电报匆匆收拾了一下,带着豺羽赶赴了北平。从没有一刻,他那么渴望从扬州到北平的距离可以近一些,再近一些。
两天后,赵石南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北平的宅院,熟悉的什刹海,熟悉的胡同,那座比周围院落高出三尺的院子显得格外苍凉孤独,赵石南的心一疼,大步走进了院子。
下人看到赵石南纷纷唤着:“少爷回来了。”几分激动,几分欣喜。这个庭院太寂寞,寂寞的每个人的心里都空空的。
双叶和冬桑听到声音,愣愣的站了起来,冬桑张着大嘴满是惊讶:“少爷?”
赵石南没有来得及看他们,直奔最后面的卧房,一把把门推开,屋子被双叶打扫的很干净,叠的整整齐齐的被褥,擦得干净的梳妆台,只是空无一人。
赵石南的心里翻江倒海的空落,沉沉的问着:“人呢?”没有人回答,双叶和冬桑互相看着,他们还没有想好怎么和赵石南解释。“人呢?”赵石南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声音吼得凄凉。
双叶大着胆子走上前,眼一闭,交代着:“走了。”
赵石南转过身来,眼睛红得要滴出血,一把扯住双叶的衣领:“你再说一遍,走了?去哪了?”
冬桑急的抓耳挠腮,干着急又不能冲上去从少爷手里抢人。双叶一咬牙,话说的嘎嘣脆:“去上海了。也许又去了别的地儿,不知道。”
赵石南牙齿都要咬碎,看着双叶恨不得拨皮拆骨:“谁放的?你?”又看了看冬桑:“还是你?”
冬桑答的焦急:“少爷,是我,不关双叶的事。”赵石南把双叶松开,冲着冬桑就是一拳:“你有什么资格放她?”冬桑往后一个踉跄,低下头不出声。
双叶忍不住眼圈红红说道:“少爷,您知道少奶奶过的什么日子吗?您走了以后,没有一封信,没有一句话,冬天这里冻得像冰窟窿,少奶奶整天手脚冰凉嘴发紫,冬桑几个电报都要不来炭火钱。您在扬州纳了小妾,有了孩子,少奶奶一病不起,差点就没了,昏迷了几天几夜,郎中扎针都灌不进去药,您还是不来看一眼。老太太来信骂少奶奶什么尸体,什么餐,我们也不懂什么意思,少奶奶气的吐了血--------”
赵石南的眼睛闭上了,拳头紧紧的攥起,他的心还会痛吗,他曾经以为自己的心都麻木了,莺歌燕舞,酒肉穿肠,可为什么听到双叶说杜衡的时候,他的心还是那么疼,好像被针在一点一点戳的鲜血淋漓?想到她在病痛中的样子,他几乎疼的要窒息。
双叶抹着眼泪声音哽咽:“您是心狠,在扬州孩子都有了,少奶奶却这辈子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整天给孩子做鞋,都要做魔怔了。说几句话就大喘气,一夜醒来好几次都睡不下,整个人就快熬尽了。少奶奶不走,还能活下去吗?”看赵石南不说话,又大着胆子加了一句,“您现在来了,看到的是空屋子,总比看到的是少奶奶的棺材强。”
冬桑用力扯了扯桑叶,低声说着:“呸呸呸,什么棺材,也不知道说吉利的。”
赵石南抬了抬手,声音有些沙哑的苍老:“你们出去吧。”双叶愣了一下,赶紧和冬桑跑了出去。
赵石南缓缓的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了一个一个的抽屉,有没有用完的胭脂水粉,梳子上还缠着几根掉落的头发,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里,玉叶,珍珠手钏,都静静的躺在那里。赵石南无力的把盒子盖上,何苦,这些东西都要还我?我的心,谁还给我?
赵石南又走到旁边打开衣柜的门,满满的两排虎头鞋看的他眼晕,大大小小的规格各有不同,精细致密的针线,活灵活现的绣工,赵石南只觉得那鞋排山倒海的向自己压来,心头一懵,眼前一阵漆黑,他抓着衣柜的门,过了许久才缓过了神。
赵石南就这么呆呆的坐着,北平的四月,屋前的芭蕉又泛绿,海棠也绽开了层叠的花蕊,只是秋千空空,赵石南看着窗外,春意盎然的日子,心里一片冬的萧索。
直到晚上,双叶和冬桑探头探脑了几次,最后冬桑大着胆子问道:“少爷,要吃点什么吗?”
赵石南无力的抬抬手,把双叶叫进来,顿了顿,艰难的问着:“她临走前,说什么了?”
双叶想了想,摇摇头:“什么也没说。”看着赵石南失神的目光,又拼命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少奶奶只是要我们保重,不要为她担心。”
她真的狠心到没留下一句话?她真的能都放下?赵石南的心痛到了没有知觉。
第二天一早,赵石南去拜访了许参事,想托许参事帮忙探问探问上海那边有没有杜衡的消息。许参事看着形容憔悴的赵石南,叹了口气:“石南,你终究是年轻气盛。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到把一场阴谋用一场风月来化解掉。你不该负了夫人。”
许参事接着说道:“另外上次在你家抓到的革命党白青,被人救了出去,听说到了革命党的根据地。若是夫人真同她有事,又何苦去上海,直接找他不是省事。”
赵石南心中残存的几丝疑惑,被许参事击的粉碎。许参事打了几个电话,问了问上海的政府要员,通过他们疏通了关节,直到傍晚,探问到了上海曾经有一家旅店,登记过杜衡的名字,在那里住了三天,后来就没了音讯。除此再没有任何的讯息。
赵石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许参事那里出来的,摇摇晃晃的走在路上,身边有孩子跑跳着,女人们嬉笑着,男人们行色匆匆着,满城春色,宫墙烟柳,而他的身边,再也看不到她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