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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葵沿着后巷走了出去,外面的一棵槐树下站着一个穿青灰袍子的男人,看到锦葵出来,走上前去,一双溜溜转的小眼睛四下看看,凑到锦葵跟前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算出来了。等的我都站不住了。这鬼地方,怎么这么冷,还不到八月十五呢,就冻得人骨头哆嗦。”
锦葵斜睨了他一眼,说着:“就这么点贼骨头,还怎么办大事。”
那人眉眼挤弄着,抽抽鼻子道:“是你要办大事,不是我。姑娘,找你出来一趟也太难了,一次多给几个钱呗,要不下回我又连买包子的钱都没了,还找不着你。”
锦葵挑了挑眉,冷笑道:“给多了万一你跑回扬州城,我找谁去?”
“我怎么能干那种事呢,再说事后你不还有一笔大的给我么?我可是奔着那笔才来的。”那人凑到锦葵脸前,嬉笑着问道:“那女的漂亮吗?”
锦葵嫌恶的往后退了两步:“你管的着吗?”说着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布包扔给那人,“钱和东西都在这儿,以后每天子夜在这等我一个钟头,行动以前我会出来见你。”说着转身离开。
那人打开布包看了看,又是一块大洋,妈的,这娘儿们真够抠的。也怪自己得罪了班主,要不哪用得着跟着她受这份罪。那人把布包塞进袖口,大步走开。
中秋马上就到了。北平的府邸虽然比不得扬州城声势大,但也是兴旺人家。一早也早有人买好了时节所需的猪牛羊鸡瓜果月饼。杜衡也做了两身新衣裳,不过都是找了裁缝到了家里量好,做好再送了来。北平的风俗,中秋会供一只兔爷。入乡随俗,赵石南命冬桑到东四牌楼那的一家专做兔爷的店里,请了一尊回来。
杜衡还是第一次瞧见兔爷,泥塑的一尺多高的身躯,披挂着像戏文里的行头,背上还插两把小旗,红红的三瓣嘴,几根胡须翘着,生动十足。杜衡忍不住来回看着,用手拨弄着兔爷的胡子,只觉得分外有趣。赵石南看到杜衡眉眼恢复了些顽皮,心里也一松,对杜衡说着:“明天一早,出去挑几件首饰吧。好歹也是节日。”
杜衡淡淡应了声,转身去绣剩下的花样子。
第二天一早,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赵石南和杜衡盥洗完毕,赵石南穿了一身黑色银丝的西装,杜衡穿了件浅紫的西式旗袍,带着双叶,出门上了马车向西城方向走去。自从上次王府井的枪声,赵石南也不愿意再带着杜衡去那里。尽管那里的东西是最全的。
一路上,赵石南撩开帘子向外看了看,转而蹙眉沉吟片刻,又往外看看,吩咐着车夫绕了个圈子,转回了原处,转而向相反的方向奔去。杜衡不禁问着:“怎么了?”
赵石南隐隐感觉总有人在背后跟着似的,却也不确定,对杜衡淡淡说着:“没什么。”心里却也疑惑,是什么人?最近生意也不太平,总有些地痞来搅场子捣乱。好在北平的生意本就不做店面,店里只是些样品绸缎,倒也没什么影响。若是真正开店面卖丝绸,可是被他们搅和黄了。赵石南冷眼看着这些套路最后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马车到了西城的珠玉行,杜衡和赵石南下车,老板最喜欢一对男女过来,只要女的喜欢,男的都是付钱的主。忙颠颠的迎了上来:“先生夫人,要点什么?”
赵石南看看杜衡道:“有没有手钏手链一类的?”
“有,有。”老板忙不迭的拿出了各种珊瑚翡翠,看赵石南和杜衡都是眼皮子也不抬,明白是遇到了识货挑剔的,赶忙又从二楼的箱子里拿出些压箱底的货。
赵石南这才勾了勾唇,拿起一串珊瑚的手钏,比在杜衡的胳膊上,恰好杜衡穿的是紫色旗袍,红配紫,不忍再看,赵石南拿了下去,又拿起一串碧玺,刚要比划,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还不如试试那串珍珠呢。大少爷。”
赵石南回头一看,白芷穿了一件银色的旗袍袅袅的走来,她本就长得白净,配着愈发显得飘渺仙尘般的纯净。赵石南愣了一下,白芷好像很少这么穿,素来见她都是奇装异服,不是大花大朵,就是裤装洋装,难得这样。赵石南唇际上扬笑着:“你也来买东西?”
“我在附近闲逛,看到你们就进来打个招呼。”白芷转看向杜衡,眉眼里全是欲说还休的神色。
杜衡明白白芷是有话要对她说,走到白芷面前挽住她笑笑:“好久不见你,最近在做什么?”手心却紧张的都是汗。说着二人就要走到门外去说。赵石南却早就寸步不离的跟了出来。
白芷扭头笑道:“你不用跟的这么紧吧?我又不会把她拐了去。我们说点体己话你也要跟来。”
“还有我不能听的体己话?那我更要听听。”赵石南的声音带着玩笑,目光里却全是寒冰凌厉,甚至是一丝警示。他早已明了白芷的身份,王府井的枪声事件后,白芷的身份早已暴露,按理不该这么大摇大摆的出现,可她依然若无其事的出现了,这并不寻常。
白芷看甩不掉赵石南,不免有些焦急:“你是非要使绊子?”
赵石南看着白芷,更加清冷,那一丝勉强的笑也没了踪影:“什么绊子?我不明白。”
白芷胸口起伏着,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咬着唇看了杜衡半晌,对赵石南苦笑道:“罢了,我和你相识一场,到最后,你却像防贼似的防着我。赵石南,其实你什么都明白,可你就是不肯帮我,是不是?”
赵石南声音冷淡:“我是个生意人,把生意做好就是本分。在这个乱世,能给我的妻儿老小,谋个栖身之处,就很好了。所以你还是免开尊口。”
白芷的神情有些悲凉,看向赵石南的目光竟有几分俯视的味道:“可悲可叹,你如果是个乡野村夫,或者目不识丁,都不要紧,可你是个饱读诗书的人,你小时候都在念“苟利国家生死矣,岂因祸福避趋之”,可你如今呢?你的胸怀天下都哪去了?都变成了眼里的银子吗?”
杜衡在那里听着白芷的诘问,脸一阵红一阵白,尽管白芷说的,正是她内心深处的呼喊,可从外人嘴里说出来,终究有些赤裸裸的直白,杜衡忙解释着:“他不是的,他想的是——”
赵石南打断了杜衡的话,直盯着白芷道:“是的,我是在趋利避害,所以你可以不必和我再讲你的道义胸怀。”转而又说道,“但是国家兴亡,不是有血有猛就够的。”
白芷冷笑了两声:“说这话的,不过是舍不得血罢了。赵石南,如果中国的男人都像你这样,没有责任,没有信仰,再过一百年,也还是亡清和军阀的余孽,也还是一群东亚病夫。”
赵石南的拳握了起来,额上的青筋在突突的跳着,唇抿得很近,脸色沉着,却没有说什么,杜衡的脸几乎要滴出血,她哀求似的看着白芷,希望她别再说了。她的丈夫,一直是她心里顶天立地的人,虽然她也觉得他面对革命的态度太过冷清,可被白芷说的简直一无是处。她的心很疼:“白芷,不要这么说。谁都有选择道路的权力。”
白芷还在喘着粗气:“可他是赵石南,不是普通人。你一个弱女子都理解的事,他不应该唱反调。”说着看向杜衡,“既然这样,我也不打扰你们了。我过几天就要走了,这一别,以后只怕不能再见到了。”
说着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链子并一个桃心的挂坠,给杜衡带上:“这个送你留个念想,毕竟认识一场。”
杜衡眼圈有点红,胳膊上只有刚才试的那个手钏,递给白芷,白芷又推了回来:“我整天东躲西藏的,也用不着。”
说完看着杜衡有点伤感,忽然把杜衡紧紧的拥住抱了一下,旋即又松开,捏了捏她的脸:“衡儿,再见。”
转而看了看赵石南,目光中的神色很复杂,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刚才的话,你别介意。祝你生意兴隆。”说完扭头快步的离去。
赵石南一怔,心里一丝说不上的滋味。回去把杜衡手钏的钱付了,最后挑了那串珍珠的。便回到了府里。
那个中秋夜,吃过饭后,赵石南和杜衡在窗下等了很久,竟然一直是乌云盖顶,没有一丝亮光。赵石南和杜衡,各自想着心思。
犹豫了半晌,杜衡开了口:“石南,白芷的话,你不用介意。”
“我不在乎。”赵石南转看向杜衡,“但我在乎的是,你的看法?”
杜衡咬了咬嘴唇,看着赵石南答得有些艰涩:“力所能及的时候,应该施以援手。”赵石南没有再吭声,看着杜衡若有所思。
忽然外间的门响了,一个婆子进来禀告着:“少爷,少奶奶,锦葵姑娘又不好了,晚上吃了饭后,一个劲的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