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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王府后花园,阳光明媚,处处是风景。
临湖的那座花厅里,女子身着淡黄色锦衣长裙,在阳光中泛着珠光润泽,衬得它的主人高贵清雅,不同凡俗。此刻,她独自一人,正伏案作画,神情极为专注,似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将周围的一切都摒弃在外。那种全神贯注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笔下的姿态,令人不忍打扰。
南宫晔、冷意潇、南宫傲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站在亭外不远处,静静凝视着亭中女子无比认真的模样。
手起笔落,她的动作优雅流畅,只有细致描绘,没有半分犹豫。她微微低着头,优美的侧脸轮廓,隐约带着浅淡的笑意,让人不禁想要触摸她内心的真实。
“她是江湖女子,意潇你相信吗?”南宫傲轻声问道。
冷意潇没答话,只定定望着女子的侧脸轮廓以及认真的表情,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这个女子,在哪里见过?
花厅内,女子这时停笔,露出会心一笑。
南宫傲噙着兴味的笑容,率先走了过去,邪魅一笑道:“想不到王妃不仅精通书法、琴技,连作画时的姿态、表情,都如此令人惊艳,你可真是……让我对江湖女子刮目相看!”南宫傲入亭,脚步顿了一顿,回头艳羡道:“晔,你艳福不浅呐!”
南宫晔冷笑道:“是艳福,还是祸胎,尚未可知。”
听到声音,如陌微微一愣,却并不吃惊,搁下笔,回眸冲他们嫣然一笑,那笑容看起来明媚至极,却在目光触及南宫晔身边的冷意潇时,笑容一滞,手不自禁地颤了一下,碰到指边的墨砚,溅出少许墨汁在画的一角。愣了一愣,随后敛目道:“妾身见过王爷、两位公子!”
她微行一礼,笑容又恢复了平常的浅淡,仿佛刚才的那个笑容不过是幻境一现。
南宫晔眉心一动,步入花厅,远远地朝平铺在案上的那幅画扫了一眼,隐约看出是个人形,便似笑非笑道:“爱妃好兴致,一早来此作画,不知画中何人?竟值得爱妃你如此用心!”
如陌望着他,眼光潋滟,没有出声。
南宫晔缓步走到她对面,信手挪开青玉镇纸,目光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待拈起画纸,才将目光缓缓转到画上,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然后,愣住。
画中,一名黑衣少年纵马疾驰在远山之间,衣袂翻飞,发丝飘扬,仿佛天地苍茫,只此一人,其凛然之气,胜却千军万马,却又带着一丝萧索苍凉的味道,就那样绝尘而去。
这个背影……
“晔,这……不是你吗?”南宫傲凑过来看了一眼,惊诧万分地问。
不错,即使不记得画中的那件黑色衣袍,也看不清画中少年周围模糊的山水,南宫晔依然可以肯定,这女子画的,的确是十年前……他纵马离去的背影!
“你是谁?”南宫晔倏地将那幅画拍在案上,一把抓住女子的手,目光紧迫,沉声问她。
如陌抬眸,坦然面对他犀利的眼,笑着回道:“这个问题,王爷已经问了好几回了。”她笑得极尽灿烂,将一切悲伤苦涩狠狠压在心底。
南宫晔定定望着眼前女子仍然笑着却看不出任何表情的眼,第一次发现,这个女子的眼眸竟深若幽潭,不可探测。他不由拧眉,十年前见过他纵马之人,实在太多,但能在十年后如此清晰的记得他的背影并描绘得栩栩如生,绝对万中无一。十年来,他爱慕者众多,无一不是为了他滔天的权势、王族的高贵血统或者俊美不凡的外表,他对此嗤之以鼻。而眼前的她,却用这样的一幅画告诉他,她懂他!懂他意气风发背后的萧瑟孤独。
莫非,她用这种交易的方式来到他身边,真是为情?
他蓦地松开她的手,退开两步。
如陌浅浅一笑,转向已经入亭的冷意潇,似不经意地问道:“王爷书房里的另一幅字,想必是出自这位公子之手吧?”
冷意潇点头回礼,清雅一笑道:“王妃好眼力!竟能见字识人,令意潇佩服!”
如陌自嘲道:“公子见笑了。”
见字识人,她或许可以做到,但对他却不是!掩藏在衣袖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熟悉的痛感自掌心传来,令她唇边的笑意愈深愈显得凄凉万分,不片刻,又回归初时的平静。
南宫傲邪魅笑道:“王妃琴、书、画都如此精通,想必棋艺也不差,不如一同让我们见识见识,晔,你意下如何?”南宫傲期待着这个女子再给他一惊喜。
南宫晔不说话,只望着女子,目光灼灼,隐有期待。
如陌仿若不见,只朝冷意潇看去一眼,握了握被琴弦割破的指尖,语气淡淡道:“要让各位失望了!对于棋,妾身只略懂一二,不敢在各位面前班门弄斧。王爷,妾身有些累了,就不打扰王爷和二位公子游园雅兴,妾身先行告退!”
不等应准,她拿了少年背影图就欲离去,但还未走出两步,被南宫晔叫住。
“爱妃且慢!”南宫晔转过檀木桌案,从她手中抽走那幅少年背影图,端详半响,意味不明地笑道:“爱妃这幅画……不是为本王所画吗?何以自行取走?”
如陌回眸望他,眼光微微一闪,口气不变道:“不过是闲来无事的随兴之作,王爷喜欢,就送与王爷便是!”完全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南宫晔笑容僵住,原来她只是闲来无事随意画着玩的,竟是他自作多情了吗?奇怪,为何每次在他认为她是为情入府之时,她又表现得好像对他全不在意。心底遽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郁怒,令他无所适从。
“谁说本王喜欢?”他沉声问着,将手中之画团了一团,当做垃圾般地扔进湖里。
湖水浸透,纸团散开,尚未干透的墨汁四下晕染开来,好好的一副画,立刻变成黑糊糊的一片。
如陌面色一变,望着湖中已经面目全非的少年背影图,有片刻的失神,十年来,那是藏在她心底深处的唯一的温暖,就这样被冰冷的湖水淹没,失去了原有的温度。她缓缓转过身来,缓缓地抬眼看他,眼底诸多情绪纠结流转,复杂得令人不安。
南宫晔看着她这样的表情,心里莫名一疼,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他皱了眉头,正欲撇开眼不看她,她却忽然笑起来,如暗夜烟火般的笑容,极尽灿烂,但看过来的眼光冰冷得有如地狱之泉。
南宫晔心头微微一颤,听她笑道:“扔得好!多谢王爷代为处置。”那语气,仿佛真的很感激。
南宫晔诧异望她,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如陌不再看他,转身走出花厅,在花厅外顿住脚步,并不回头,只淡淡问了一句:“王爷可曾听过嗜血魔音?”
南宫晔脸色倏然一变,眼光顿时凌厉如刀,朝她直射而去,她却仿若不觉,径直离开。
南宫傲疑惑问道:“嗜血魔音为何物?”
南宫晔沉目半响,方才答道:“一种令江湖谈之色变、可以使人在一段时间内失去知觉或是癫狂致死的杀人琴音!”
南宫傲骇然,他一向只问朝政,江湖中的事,鲜少过问,“天底下竟还有这等琴音!她为何问你这个?莫非,这琴音在你府中出现了?”
南宫晔点头,若说昨夜之前,他还不敢确定那琴音究竟是不是嗜血魔音,那么此刻,他已确定无疑。不由面色凝重道:“一连三日,三更时分,皆有奇怪的琴声从朝惜苑方向传出,我寻至附近,琴声便戛然而止,昨天夜里,我提前等在那里,但那琴声刚刚响起就已经断了。”
“幸好断了!”冷意潇面色凝重地接道:“否则今日你府上的那些人,只怕都已成了傀儡。”
南宫晔眼光一怔,冷意潇又道:“我曾在一本古老的笔迹里看到过对于‘嗜血魔音’的部分介绍。这种融入了极阴之内功再以特殊手法弹奏出来的琴音十分霸道,初级魔音初两次听闻,除了使人丧失知觉外并无不妥,但三次过后,却会令人丧失心智,成为任人操纵的傀儡。而高级魔音,更可令人发狂、疯癫,置人于死地。”
“竟如此厉害!”南宫傲惊诧道:“既然能让人失去知觉,为何晔能听见?”
南宫晔道:“有三大神功,修至七重,可不受其制。一为烈焰,二为煦和,三为你我修习之枯寒。传闻习烈焰九重可称霸江湖,两年前,人称‘烈焰残歌’的年轻男子用此神功灭了曾猖獗一时的嗜血楼,后神秘消失。而嗜血魔音便是嗜血楼的镇楼之功,想不到如今再现,竟是在本王王府!”他顿了顿,又道:“我以为,只我一人听到琴声,想不到,她……竟然也听到了!”
南宫傲奇道:“难道她也身怀神功,并且修至七重往上?晔,你这王妃,可真是让人惊喜不断呐!”
南宫晔皱眉,那个女子对他而言,只有惊无喜,他摇头道:“烈焰神功与枯寒相同,其首要条件,便是男子之身。煦和神功则为金国皇室所有,唯金国皇位继承人方可修习。而金国皇室之后,唯太子金翎,并无公主。”
南宫傲怔住,“这么说来,她并无神功护体?那又何以能听到琴声,并如此确定那就是嗜血魔音?”
这也正是南宫晔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接近午膳时辰,冷意潇告辞离去。如陌站在王府后院里一座地势较高的亭子里,望着冷意潇离去的身影,怔怔出神。
一别十年,本是最亲的亲人,如今见面却如陌路相逢!那座积雪不化的狼崖山,将她的人生分为两段,一段天堂,一段地狱。
走到王府门口的冷意潇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突然顿住脚步,回眸朝这边看过来。
孤亭之中,一身淡黄衣裙仿佛遗世独立的女子,映入眼帘,远远的,模糊不清,可依然觉得似曾相识。他不禁多看了几眼,才转身离开。
“王妃,王爷请您去膳厅。琴姬姑娘已经到了。”丫鬟水月入亭禀报。
如陌黛眉微蹙,吩咐道:“你去回话,就说我身子不适,改日再陪王爷用膳。”说完回身下亭,一转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前头。
“爱妃身子不适吗?来人,去请全城最好的大夫来为王妃看诊。”南宫晔抄手看她,面无表情。
“不必了。”如陌淡淡拒绝道:“小毛病,休息下就好。”
“既然是小毛病,那饭总得吃,来,随本王去前厅用膳。”南宫晔笑着上前,紧紧牵住她的手,将她带往前厅,不容拒绝。
他这样温柔又霸道的模样,令如陌心头一跳,看着被紧紧握住的那只手,有些被刻意埋葬的记忆倏然涌到眼前……
“你怎么又受伤了?到底是谁欺负你?快过来,我帮你上药。”光线昏暗的石室内,重伤未愈的少年焦急地朝她招手。
她仿若不见,冰冷地拒绝:“不用。”
少年无视她的拒绝,急急起身,将她按坐在石阶上,不顾反抗地撕裂她满是血污的衣裳,将皮开肉绽的伤口一个一个仔仔细细地清理、上药,他动作轻柔,但伤口处传来的痛仍是钻心,她咬紧牙,一声不吭。微微抬眼,瞥见他浓眉紧皱,深邃的眼眸之中竟有细碎的温柔与心疼,那一刻,她突然想哭,却忍住了,但那双眼睛,还是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底。
坠崖半年,在刻骨的绝望和悲痛中,她体验了与她坠崖前的幸福生活完全不同的两种人生,地狱式的折磨,充满血腥的残酷训练与搏杀,将她带入了一个完全黑暗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只有两个字,生与死。
那时候的她,几乎已经忘记,什么是温柔,什么是关爱,什么是温暖……
“等我伤势痊愈,你跟我走,我保证,以后没人再敢欺负你。”少年望着她,目光灼亮,语气坚定,有如誓言。她很想再相信一次,相信这个世界还有真情还有温暖,然而,他是王族中人!封国王室,害她落崖的罪魁祸首。
当还是太子的南宫傲带着人马寻至狼崖山底,她正提着千辛万苦得来的食物几乎是爬着赶往石室,可是,他却留给她一个纵马离去的背影,远远地,不甚清晰。
石室内,他还留下一张字条:在这等我,我会回来接你,等你长大,娶你做我的妻子,唯一的。
记忆绵长,一想起,便无止境。直到入了前厅,她才回神敛思。
南宫晔依然牵着她的手,没松开。
厅内,南宫傲坐在上方,精心妆扮过的琴姬,站在一旁,似是很拘谨。看到南宫晔与如陌同时入亭,且手牵手,不由柳眉一皱,旋即笑着迎上前来,眉目含情,微微行礼:“妾身拜见王爷、王妃。”
南宫晔淡淡嗯了一声,带如陌入座,对面的南宫傲投来一个探测的暧昧眼神,南宫晔只当不觉,等饭菜上齐,他也没叫琴姬入座,琴姬便尴尬地站在他们身后,走也不能走,坐也不能坐。直到南宫傲开口:“琴姬,你也过来坐吧。”
琴姬这才感激道:“谢王上!”她走到南宫晔的另一侧坐了。
南宫傲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如陌,如陌叹气,看来已是避无可避,只得起身行了一礼。
“王妃为何叹气?莫非,向孤行礼,委屈了你?”南宫傲挑眉,口气不悦。
如陌不慌不忙道:“妾身不敢!妾身只是叹自身愚钝,相见多次,竟没看出王上身份,才多有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