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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如墨捋了捋头发,稍稍平复心情,走上前去将门打开。
站在门外的却是林苒,眉头紧蹙,面上罩了层怒气。程如墨吓了一跳,立即伸手拉她:“怎么了?跟林森吵架了?”
林苒冷哼一声:“吵架倒是轻的!你估计都不敢相信,林森他妈把孙小姐请到家里去了。”
“哪个孙小姐?”
“还有哪个孙小姐?那个斯文秀气会当家的小学老师!”林苒蹬掉高跟鞋,换了拖鞋走进去,将提包扔到沙发上,“我昨天回我爸妈那儿,今天吃了中饭回去,一进门就看见那女的正在那儿擦桌子,一边擦一边跟老太太有说有笑。老太太看见我突然回来,跟见了鬼似的。但也就那么一瞬,立即变了笑脸上来跟我解释,说她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这孙小姐对她照顾颇多,现在孙小姐过来了,她于情于理得尽尽地主之谊。”
“这人来江城干什么?”
“说是来给她爸抓药,实际情况谁知道。尽地主之谊,他妈的拿我房子尽哪门子地主之谊!”
程如墨立即问她:“那你就这么出来了?”
“我要不出来,非得拿菜刀将他们剁了不可。我让林森留下了,赶紧地把人给我赶出去。要是他赶不走,我就将他们一块儿赶出去!还没结婚呢就敢这么骑到我头上!”
程如墨去给她倒了杯水,安抚了两句。过了一会儿,林苒气稍顺了些,这才看见陆岐然也在,便说:“我本来还打算今晚在你这儿将就一下。”
“我住酒店。”陆岐然沉声说。
程如墨点头:“没事,你就留在我这儿吧。”她叹了口气,“林森也是,上回的事我以为他能吸取点教训。结果不但没有,反而……”
“他能吸取什么教训,那人可是他妈。我也想通了,要是老太太真看那孙小姐顺眼,林森就赶紧地从我地盘滚出去跟她过吧。等着跟我结婚的人能从长江一桥这头排到那头,还真缺他这么一个两条腿走路的?”
“你别说气话。”
“我说什么气话?反正证还没领呢,踹了他分分钟的事情。我林苒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档子气!”
程如墨叹了口气,心知自己也没什么好辙,唯独能做的,就是当个急先锋上去跟孙小姐敲敲边鼓。但人名正言顺来拜访老街坊,实在找不出什么由头挑刺。
稍坐了一会儿,程如墨说:“我给林森打个电话问问吧。”
林苒没表态,程如墨便当她是默许了。便去卧室将手机拿出来,回到客厅里给林森拨号。她将手机按了免提,搁到餐桌上。
电话响了两声那边就接了,林森急冲冲问她:“如墨,林苒在你那儿吧?她电话关机了,我打不通。”
程如墨看了林苒一眼,后者面色沉沉,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她在我家,现在在睡午觉。我问你,孙小姐你怎么处理了?”
“我给她安排了酒店,现在已经不在家里了。”
程如墨顿了片刻:“那……老太太呢?”
林森叹了口气:“老太太在发脾气,我现在在外面,打算过一会儿再回去。”
林苒听见这句话,压低声音冷冷地说了一句:“她还有理由发脾气!”
程如墨正要再说话,忽看见陆岐然跟他招了招手,她忙将免提关掉,靠到耳边:“林森你先别挂,等会儿……”
她将电话捏在手里,朝陆岐然走过去:“怎么了?”
陆岐然压低声音说:“跟林森说,我们晚上请孙小姐吃饭。”
程如墨立即对林森说:“我男朋友正好今天也在江城。孙小姐是你老乡,远来是客,不如晚上一起吃个晚饭吧?”
那边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下来。
刚挂了电话,林苒立即炸了:“吃什么饭!这钱买一桌子菜拿去喂猪都不请她吃饭!”
“林苒!”程如墨上前按住她的肩,“你冷静点。这事儿不能意气用事,你自己肯定也不想就这么跟林森掰了,否则何必避着老太太的风头。既然这样,这是就要做得滴水不漏,让老太太无从指摘。”她顿了顿,“这饭不但要请,还得去最好的地方请,不到江城大酒店这规格的,考都别考虑。”她冷哼一声,“鸿门宴谁不会摆。”
林苒虽在气头上,也承认程如墨这话有道理。稍微歇了一会儿,立即去整理化妆。正洗了个脸,瞅见镜子里自己穿的衣服,立即对程如墨说:“我回家也没注意,就穿着这么一身。你把你上回买的那条裙子借我吧。”
程如墨点头:“别说是裙子,你让我把衣柜送你都行。”她俩体型相当,常有互穿衣服的时候。
林苒换了衣服,又仔细化了个妆。她本就长相出众,据说当年读大学时在美女如云的外语系都能评上系花的称号。这会儿精心打扮之后,更让人不敢错目。
程如墨站在门口看着她,笑说:“林森看到你这样要是还有异心,那也不用考虑尽早踹了。”
林苒一边整理头发一边说:“你是没看见那孙小姐,虽说长得跟我肯定没法比,但人家胜在低眉顺眼,特别勾人怜惜。而且她细声细气的,跟老太太说话的时候,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我不骗你,我刚进门那会儿冲林森发火的时候,她就……那词语怎么说的?泫然欲泣,我见犹怜?所以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要是林森吃她那套,我就是比宋慧乔都美也是白瞎。”
“能让你产生危机感,这人也不简单。”
“她是天然惹人怜爱那款的,我们这种后天修炼成了白骨精的,拿什么跟人家比——哦,不能把你算进去,你这小脾气有时候也挺招人疼的,虽然是作了点,有时候就是作得人心痒痒。我要是个男人,估计也愿意吃你这套,尤其是闹起别扭来,特别有情趣。”
陆岐然本坐在客厅里,听见这句话,忽然低声笑了一下。
程如墨立即朝他看去,陆岐然表情无辜地耸了耸肩。
这一番弄下来,也差不多费了一个小时。程如墨先打电话去江城大酒店订了包间,又通知林森具体时间地点。
三人下楼,程如墨看见林苒那车就停在楼下,几乎吓出心脏病:“你还敢开车过来,也不怕气头上出个什么事。”
陆岐然说:“我来开吧。”
林苒将车钥匙从包里掏出来递给他:“那就麻烦你当回车夫了,回头我让我们家墨墨好好报答你。”
程如墨立即掐了她一下:“你瞎说什么。”
林苒笑嘻嘻地说:“不用谢。”
三人到的时候是四点半。林苒先点了个果盘跟程如墨分着吃,一边点菜一边等林森三人过来。程如墨有心让林苒解解气,便紧着她爱吃的点。点了八九个菜之后,林苒急忙阻止:“点这么多,吃不完得浪费了。”
程如墨合上菜单:“那最后再点个甜点,十道菜,祝你和林森十全十美,”她凑到林苒耳边,低声笑说,“就点个木瓜雪蛤,怎么样?”
“滚远点!”
三人坐着喝着碧螺春聊着天,差不多五点半时,林森三人赶到。
程如墨忙起身将老太太迎到上席,笑说:“早该请您吃饭,一直没抽出时间,您别见怪。”
老太太进门时本沉着脸,见程如墨这么热情,也不好拉着脸,便也笑了笑说:“你是叫程……”
“程如墨,我有个远房的堂哥叫程似锦,如墨似锦,正好凑一对儿。您叫我小程也行,跟着林苒叫如墨也行。”
“那我就叫你如墨吧。”
三人依次落座,孙小姐坐在老太太旁边,林森紧挨着林苒坐下了。他本打算跟林苒说两句话,林苒别过身子不紧不慢喝茶,仿佛没看见他这个人。
程如墨为三人斟茶,同时不动声色观察着孙小姐。这孙小姐穿着件乳白色的裙子,头发柔柔软软披在身前,望着确实有几分温婉的特质。程如墨斟到她面前时,她微微一笑,露出两个顶可爱的酒窝。本是长得有些普通,这一笑起来,陡然多了三分神韵。
程如墨暗叹,有些轻敌了。她笑了笑,问:“孙小姐是教什么的?”
“哦,我教三年级语文。”孙小姐温声回答。
“既然您是教语文的,我正好请教一下。我总觉得我这名字起得不好,程如墨程如墨,前程如墨,前途一片黑暗,听起来多不吉利,是吧?所以不知道这‘墨’字,还有没有其他解释?”
孙小姐笑了笑,柔声回答:“‘墨’虽同‘黑’,但一般都用这个字的名词用法,书墨、墨宝都是如此。如墨清逸,程小姐名字起得很好。”
孙小姐话音刚落下,林苒将手里的杯子轻轻搁在桌上,清脆的一声响,她的声音也随之而起:“我只听过如花似锦,”她轻声一笑,抬眼望着程如墨,“我倒觉得你应该叫程如花,多振聋发聩标新立异,大俗即大雅,你何必非要纠结‘墨’这个字?不过你非要较真的话,‘墨’本是宗教学用语,比喻佛性如土地,便如土地滋长草木万物一样能够促使善根功德壮大。这名字的确挺好,比你那前程似锦的远房堂哥博大多了。”
林苒说这段话时,全程没看孙小姐一眼,说完便将杯子举到程如墨跟前:“给我也倒点,上火,口渴得很。”
程如墨笑着将她杯子斟满:“你不是外语系的吗,什么时候说起中文也一套一套的了?”
孙小姐有些讪讪,仍是笑着:“嫂子博学多才,我班门弄斧了。”
“哎哟,你可别叫我嫂子,凭空多这么一个大妹子出来,我压力大。孙小姐要是不嫌弃,直接跟着林森叫我林苒吧——至于说为什么一套一套的,我肯定没跟你说过吧,如墨?我读大二那会儿,跟中文系才子谈恋爱,天天跟着他去上课,耳濡目染,忽悠一般人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老太太哪里听得懂她们这番交锋,只知道林苒叽里呱啦一串拂了孙小姐的面子,当下便有些不高兴了,便说:“吃饭就吃饭,现在念什么诗。”
“您可别这么说,”林苒喝了一口茶,“我做的这工作,确实每天拍几张漂漂亮亮的照片,印成画片儿把人家小姑娘口袋里的钱骗过来就行了,特别庸俗特别铜臭。但孙小姐不一样啊,她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花园里辛勤的园丁,平时还真得念诗,念得越好越能体现业务水平,你说是吧,孙小姐?”她煞有介事地看了孙小姐一眼。
孙小姐没说话,干笑一声。
林苒接着说:“今天如墨说要请你们吃饭,一说要来江城大酒店,我就特别生气。我想这地方多奢侈腐朽,你们人民教师两袖清风,来这个地方特别不合适。但他们坚持啊,我也没办法。所以孙老师,这一趟过来委屈你了,我回头好好教训他俩。”
孙小姐讪讪笑道:“嫂……林小姐你客气了,我客随主便。”
正说着话,第一道汤端上来了,林苒起身将砂锅里的汤勺拿出来,给老太太盛了小半碗:“这是雪耳津梨煲老鸭汤,润肺清火的,您先尝尝。”
老太太象征性地喝了两口,便搁在手边:“这汤一喝就知道鸭子选得不行,不如我以前自己在家里养出来的好。现在市面上的鸭子都是拿饲料激素催熟的,喝着味道寡淡不说,还对身体不好。”
程如墨忙笑说:“既然您觉得不好,我就让他们赶紧撤了吧。要是知道您这么懂行,就该让您来点菜便是,也省得浪费这二百六十八块钱了。”
“多少?”老太太立即抬高了声音。
“二百六十八块啊。”
老太太立即招了招手:“那别撤了,将就着喝吧,多浪费。”
程如墨笑了笑:“那就依您。”
接着一品梅花参、花生眉豆鲤鱼锅等主菜陆续端上来,上完之后,程如墨让服务员报了一遍菜名。老太太又一一问了一遍价格,问完之后,筷子都拿不稳了,望着一桌子的菜,手直发抖。
程如墨假装没瞧见,忽然看向林森,说:“林森你不是做建筑的吗?估计也没少去什么五星级六星级酒店应酬吧?做房地产的可都是富得流油,我们今天点的这些,还不够让他们瞧一眼的。”
老太太立即问林森:“你经常上这种地方吃?”
“也没经常,去过一两次。”
菜上齐之后,程如墨一边给老太太夹菜,一边“活跃”气氛:“孙小姐,你们那儿的学校,应该不像咱们这儿的那么乱吧?我是搞传媒的,公司里人又特爱八卦,每天上班尽听到些花边新闻。上回听说,有个男老师跟自己学生出轨了,气得自己发妻流产,打官司的时候,在法庭上说跟自己学生才是真爱。您说,这像是个人民教师道德楷模做出来的事吗?”
孙小姐急促地笑了一声:“老师也是普通人,道德楷模这顶帽子扣得有点高了。”
“对对,孙小姐说得有道理。但问题是,普通人干出这种破坏家庭的事儿,也够恶心人的,您说是吧?”
“如墨,”陆岐然忽然开口,“桂花山药趁热吃,冷了口感不好。”
程如墨立即停下来,笑了笑:“不好意思,一说起来就住不了嘴。林森,你聊聊孙小姐的事吧?听说孙小姐对老太太照顾很多,林苒听说了,心里也特别感激。”
林森没接这个话头,老太太却说:“可不是,我在家关节炎犯了,躺床上动不了的时候,都是小孙扶着我去打针;平时没事就来给我收拾收拾屋子,陪我唠唠嗑。逢到要晒土豆灌腊肠,小孙自己工作再忙,也都会抽出时间来帮我。小孙她妈走得早,她爸又一直在外面打工,她还有个弟弟,长姊如母,也真是不容易。”
程如墨吃了块桂花山药,附和说:“确实非常不容易。孙小姐还没对象吧?”
孙小姐摇了摇头。
“那正好,我公司里有好几个单身汉,都跟我说要找个勤俭节约会持家的女朋友。要是孙小姐还没男朋友的话,要不要我帮你留意牵线?孙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对长相身高经济收入有没有什么要求?”
孙小姐忙摆手说:“多谢程小姐费心,我现在还在操心我弟弟考大学的事,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程如墨点头:“也是,感情这个事特别看缘分。好比说林苒和林森吧,那时候追林苒的人起码有一个加强连,但是林苒唯独跟林森好上了。”
林苒正喝着汤,听见这话将勺子搁下,淡淡说:“我自己有钱有房子,不图别人有钱有势,只要求人好踏实能过日子。要是这么点要求都做不到,也就甭结婚了,跟着几个姐妹搭伙过挺好;陪着我爸妈一辈子挺好,把现在这房子卖了工作辞了,去环游世界也挺好。”她也不看林森,“确实过日子讲究圆融妥协,但要是婚姻对我目前的生活没有一点改善作用,我也不必强求了。”
她这番话说完,一时安静下来,气氛暗流涌动,偏又格外沉寂诡异。
程如墨轻咳一声,忙又给老太太夹了一箸菜:“您多吃点儿。也不知道孙小姐过来几天?要不要我找人带她游游江城?这虽然没什么好玩的,有几个吃的地方还不错。”
孙小姐忙说:“程小姐费心了,我明天去给我爸抓药,后天早起就回去。”
最后菜吃完了,撤了之后上了一道茶,大家坐了一会儿,不咸不淡聊了几句,结账散伙。
到了酒店楼下,几人商量着怎么回去。
程如墨说:“我们坐出租车送孙小姐去酒店,林森你开车带林苒和老太太回家,今天大家也都累一整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林森点头:“那我去喊辆出租车过来。”
林苒冷冷说:“如墨,我开车跟你们去。林森,你坐出租车送孙小姐和妈。”
程如墨立即伸手将她手臂一拽,压低声音:“你疯了?”
林苒不为所动:“孙小姐远来是客,跟林森又是同乡,送送是应该的。”
“那就这么定了。”老太太拍板。
林苒闻言立即抬眼望了林森一眼,低低冷笑一声。
林森站在原地,踌躇片刻,看着老太太:“妈,孙小姐跟着如墨走,我们三个一起回去。”
“林苒说得挺有道理啊,你忘了你小时候在家腿受伤,小孙照顾你的事了?怎么这会儿让你送送就要了你的命?”
林苒听到这话气得不行,当下甩手就要走,程如墨立即伸手将她紧紧拽住了。
“我送也行,那您今晚跟孙小姐一起住酒店。”
老太太闻言立即瞪大了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你这是打算赶我出门?林森啊,你有出息了啊,娶了老婆忘了娘是吧?!你忘了谁当妈又当爹把你拉扯大了是吧!”说着将自己拎着的一个布包扔地上了,撸起袖子作势就要冲上去打林森。
“阿姨!”孙小姐立即将她抱住了,“我自己坐车去酒店就行!您别生气!这事儿都是我的错……”她声音渐低,渐渐带了几分哭腔,“我过来确实鲁莽了,也没别的意思,就想过来看看您,看看林森哥过得怎么样,没想到……”她伸手抹了抹眼角,抽了抽鼻子,扯出一抹笑,“你别生气,气坏身体就不值了。您跟着林森哥和嫂子回去吧,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
林苒再也听不下去了,使劲将程如墨手甩开了,大步朝着停车场走去。
“林苒!”程如墨也顾不得这边,立即迈开脚步追过去。陆岐然望了林森一眼,也加快脚步跟过去。
林苒打算自己开车,程如墨赶紧将她拦下来,等陆岐然过来,将她手里钥匙夺下交给陆岐然。
程如墨拉着林苒上了后座,陆岐然将车子打燃,正要发动,程如墨忽然说:“等会儿!”说着往车后面看了一眼。
林苒冷笑一声:“还有什么好等的!他们现在一家三口恐怕正其乐融融呢,还想得起跟过来!”
程如墨叹一口,对陆岐然说:“走吧。”
车开出去好一阵,林苒抱着手臂顺着大敞的车窗望着外面,紧抿着嘴一言不发。程如墨看着这状况颇为担忧,伸手将林苒手握住了:“林苒你说句话。”
林苒缓缓转过头来看她一眼:“这一桌子菜拿去喂猪,猪还愿意哼哼两声以示友好。现在大几千打了水漂,你心不心疼?”
“钱是其次,”见林苒总算愿意说话了,程如墨松了口气,“老太太好歹是林森母亲,不是仇人。要有什么和平解决的方法,总得试试。”
“哼,我倒是愿下血本试,但也得人家买我账啊?我算是看透了,她就是觉得林森和孙小姐是天作之合。那行,我也觉得他俩挺合适,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好啊?我也不是大肉包子,随他们闹去,明天一并扫地出门,眼不见心不烦。”说着,将无名指上的戒指撸下来,作势就要往外扔去。
程如墨眼疾手快,立即攥住她手臂:“姐姐你别冲动,这可好大几万,你不想要,给我拿去当了也行啊。”说着将她手里的戒指拿下来,放进她包里,“你别在这儿扔,要扔也得当着林森的面扔。”
程如墨叹了口气:“平心而论,林森现在这处境,腹背受敌,确实也挺尴尬。”
“敢情我成他敌人了?”林苒不由得抬高了声音,“今后要陪着他一辈子为他生儿育女的是我可不是他妈!”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设身处地想想,要是你妈死活不同意林森……”
“我爸妈可没多乐意,但我据理力争软硬兼施、软磨硬泡什么手段没使出来?他呢?就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女人,占我房子吃我东西回头还哭哭啼啼觉得我欺负她!有骨气她别去啊!吃都吃了装什么圣母白莲花!我跟她非亲非故,请她吃饭是看林森面子。见过不要脸的,还真他妈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正说着,林苒手机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立即掐断。那边又打过来,林苒长按着电源键,直接关机了。
程如墨活到至今,也只在三流家庭伦理剧里见过水深火热的婆媳关系,这会儿身边上演了一出活生生的,可自己除了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也实在有心无力。
“林苒,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肯定都支持你。但你也要好好想想,你跟林森在一起的初衷是什么。”
林苒也不知听没听到这句话,将手肘撑在车窗上,望着窗外,再不开口。
到了之后,程如墨换了床单,安排林苒去洗澡,又帮陆岐然收拾好东西,送他下楼。这会儿八九点钟,底下跳广场舞的正摆开了架势。程如墨不由得想到不久之前和陆岐然去吃螺蛳粉,也是这样的场景。
“今天让你跟着过来看笑话了。”程如墨低声说。
“你的朋友也是我朋友。”
程如墨叹了口气:“现在这个状况,估计很难转圜。”
陆岐然顿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她,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能转圜的,只看他能有多大决心转圜。”
程如墨一时没说话。待穿过闹嚷的人群,到了路边,她忽然抬头看着陆岐然,严肃问道:“你能不能答应我,这种难堪,以后千万别让我也经历一回。”
陆岐然不说话,低头静静看着她。隔着四月的夜色,他目光深沉得仿佛深海。半晌,他沉声说:“好。”
站着等了一会儿,来了辆出租车,程如墨伸手一拦,对陆岐然说:“我明天白天要上班,晚上一起吃饭。”
陆岐然点头,提着行李袋,转身上了出租车,隔着车窗,跟她挥手道别。
车子走出去半晌,程如墨微叹了口气,转身缓缓往回走。走了几步,忽见楼前大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人。程如墨忙加快脚步走过去了:“林森?”
林森喘着粗气,平息了好半晌方说:“给你打电话没人接。”
“我下来送陆岐然,没带手机。”
“如墨,麻烦你让林苒下来,我跟她说几句话。”
程如墨有些为难:“我不保证她肯下来,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
“你跟她说,她不下来我就一直站在这儿等。我有话跟她说,非常重要。要是今天说不成,今后就更没机会能说了。”
程如墨看了林森许久,沉声开口:“如果是分手的话,你就别跟她说了,但我想你还不至于被人几滴眼泪骗过去。林森,我认识林苒四年,和她是她杀了人我能帮着她分尸的交情。所以如果你辜负她,我绝对第一个让你日子也好过不了。”她最后看了林森一眼,转身走回楼里。
林苒正洗完澡,穿着件大T恤坐在沙发上擦头发,见程如墨回来,笑了笑说:“打扰你们团聚,真是过意不去。”
程如墨摇了摇头,看她一眼:“林苒,林森在楼底下等你。”
林苒冷笑一声:“他来做什么。”
“说有很重要的话跟你说,你要不下去他就一直等着。”
林苒垂眸,过了片刻继续擦头发:“那就等着吧,爱等多久等多久。”
程如墨也不劝,只上前去将客厅窗户打开,往楼底下看了一眼,转身往浴室走去:“我去洗澡了。”
浴室门关上的一瞬间,林苒手里动作立即停了下来。她呆坐了片刻,站起身走到窗边,往下面望去。
那人站在树影里,一动不动。
林苒低语一句:“真当自己是根木头桩子了。”
便想到当时与他恋爱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出去旅游。订了大床房,林苒说不许动,他就真的直挺挺躺在那儿,挺尸一样一动不动。后来人终于没这么呆了,但在意她的意见这一点却始终没有改变。
那时候林苒早见多了各种男人,对恋爱这事已是兴趣乏乏。有次杂志社出特辑,要去建筑工地上取景,林苒就是那时候认识林森的。他穿着件灰蓝色衬衫戴着顶黄色的安全帽,在毒辣的日头底下跑前跑后,按照他们的要求帮着踩点。
结束之后,林苒请他喝水,他摘下安全帽,拧开瓶盖将水兜头淋下去,甩了甩头,转过来对她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林苒无端想到被淋成落汤鸡的萨摩耶将身上的水甩干的场景,心想这人牙齿真白,但也可能是因为晒得太黑。
拍摄进行了两天,林苒也跟他接触起来,知道了他读建筑设计,也稍微了解他家里的境况。林苒觉得难得的是,林森虽然是农村出来的,家境贫寒又是单亲,但性格里全然没有一些其他男人会有的那种畏畏缩缩怨天尤人——这人非常乐观向上,哪怕拿着名校毕业证,最开始只能做些打杂跑腿的活,也从不抱怨。
林苒觉察到林森在追她,是在很久之后。因为这人对她的照顾特别细微,细微得轻易就叫她忽略过去。有一次几个人出去玩,林苒崴了脚,林森自然而然将她背起来时,她才发觉情况不对。这人和她过去接触的人完全不同,不显山露水,但不知不觉间已将她生活全然渗透。她还没来得及防御,已直接到了一种极为暧昧的亲密阶段。
而这之后,距离林森正式跟她告白,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林苒明白过来,这人做决定总要深思熟虑,而一旦决定了,基本毫不动摇。他们做了一年半的朋友,最终成了恋人。这是林苒确定关系花费时间最长的一次。
她忽地想到程如墨的话:但你也要好好想想,你跟林森在一起的初衷是什么。
林苒将窗户关上,头靠着玻璃,闭眼站着。过了片刻,忽然睁开眼睛,将毛巾搭在椅背上,转身朝门口走去。
到了楼下,远远望见林森的身影。她本是想慢慢走过去,脚步却不自觉越来越快。林森听见动静了,急忙转过头来看她。
林苒望见他的目光,又立即放缓脚步,走到了他跟前,冷声问他:“你来干什么?孙小姐送回去了?”
林森没接这茬儿,忽然不由分说攥住她的手:“我刚才给赵先生打了电话,房子他还没出手,明天一早我就去跟他签合同。”
林苒惊讶看着他,半晌才说:“你打算……”
“这事是我不对,我没协调好。”
林苒静了片刻,情绪仍有些阑珊:“你妈怎么可能答应搬出去,她愿意过来,本就是想跟你一起生活。”
“要是她不搬,你肯不肯跟我去挤这套二手房?”林森低头看着她。
林苒直视他的目光:“要我搬也行,你肯不肯在房产证上只写我一人的名字?”
“我签完合同就身无分文了,你肯不肯跟我?”
两人这么对视着,彼此都没说一句话。过了许久,林苒轻叹了口气:“即便如此,我也不认为你妈妈就不会再干涉我们的生活。你了解我的性格,知道我不可能一直忍气吞声。你真要夹在中间,必然有左右为难的时候。但你能时时事事向着我吗?”
林森看着她,诚恳说道:“我肯定不能,她毕竟是我妈。但我答应你,今后绝不会有婆媳矛盾,只有母子矛盾。你现在回答我,你还肯不肯跟我?”
林苒低头,不说话。
“你要是不回答,那就我替你做决定了。”林森用力将她往前一拽,紧紧抱住。
忽然,他似是意识到什么,问她:“戒指呢?”
林苒抿嘴一笑:“抵给如墨做伙食费了,你找她去赎吧。”
林森也一笑:“我现在只剩你了,你让我拿什么赎。”
两人静静抱了片刻,林森交代了第二天签合同的时间,便先回去了。林苒慢悠悠上楼,进屋见程如墨正端着个盘子坐在沙发上,盘子里盛着切好的水果。
程如墨冲她一笑:“来一块?”
林苒挨着她坐下来,拿牙签叉了片苹果:“你不问我林森说什么了?”
程如墨摇头:“陆岐然说,事情没有什么不可转圜,只看有多大决心去转圜。就冲着当年他追你的那决心,我觉得结果毋庸置疑。要是林森被几滴假惺惺的眼泪给骗过去了,那你看男人的眼光得有多低啊。”她转头看着林苒,笑了笑,“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