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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
是夜,阴风阵阵,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潜入州府,轻易的避过巡夜侍卫的耳目,摸进了一个房间里。
卧榻里,屏风后,被窝拱起一团,好似有人在里面熟睡。黑影两步并作一步,快速上前,未掀被子,手中的刀直向被窝中的人砍去,但黑衣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觉自己的后背被锋利的剑尖抵住。
阴冷诡谲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何人放肆,胆敢行刺本官?”
黑衣人没了动作,沈默了一瞬,微微侧过头来,回答得却极为诡异:“索命人。”而她的声音竟然是个女人。
钦差心里一惊,忽觉不妙,电光火石间,一股大力自从他身后袭来,拧住他的脖子,将他放倒在地,锋利的匕首闪过寒光,顷刻间比在钦差颈项处:“保持安静。”楚狂的声音不带半分温度。
钦差听得他的嗓音,倏地眸光一凝,眼底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楚狂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钦差,防止他动作,一边轻声告诉荏九:“恕我直言,这种时候,冷兵器的威胁性绝无光学武器来得强。”
“我知道你的武器厉害,所以才让你拿匕首……”荏九看着被制服在地的钦差,眸光森冷:“因为这个家伙,我要亲手杀掉。”楚狂一默,荏九蹲下身子,“各县都在传,朝廷新派来的钦差大人太过神秘,听说你去巡视的各州府县衙中,没人看过你的脸。”她手放在钦差脸上的面巾上,“连睡觉都要防备着,是觉得亏心事做太多,怕阎王看见你的模样,回头拖你下十八层地狱么?”说着,她要掀开钦差的面巾。
蒙面布下的眼睛冷冷的盯着荏九:“奉劝你不要做此事。”
荏九拿过楚狂手上的匕首,贴着他的喉咙:“既然大人这样说,我就切了你的脑袋再……”
话音未落,只见钦差眼中倏地红光一闪,脑袋猛的向上一抬,颈项径直擦过锋利的匕首刃口,皮肉被割开,但是却没有见血,里面是奇怪的一根根金属细管,与匕首相接,摩擦出“嚓嚓”的刺耳声响。
钦差的力气倏尔大得可怕,楚狂一时不查竟被他掀翻到一边,钦差猛的一把掐住荏九的喉咙,五指用力,荏九脸上蓦地充血,涨得通红,好似在下一瞬间他便会生生捏断荏九的脖子将她脑袋拧下来一样。
楚狂就地一滚,快速摸出武器对准钦差的大脑,一摁按钮,他身上的女声却倏地道:“身份无法识别!身份无法识别!”楚狂眉头狠狠一皱,银色武器径直被弃掷一旁,他自大腿边抽出一根黑色金属棍,轻轻一挥,黑色的光线自金属棍中延伸而出,他速度奇快的像钦差刺去。
一剑劈下,只听“当”的一声,那剑竟被钦差的另一只手抬手挡住!黑色的剑与钦差的手臂相接处闪烁着奇怪的光,钦差转头看楚狂,眼中的红光越发明显。
楚狂目光一凝,握剑的手更是一紧,但听他一声低喝,钦差那只手被生生斩断,掉落在一边,楚狂反手握住剑柄,动作快得令人惊诧,黑色的剑尖没入钦差锁骨中间,穿喉而过,将钦差生生钉死在地上。
然而捏住荏九脖子的那只手却还是没有松开,他拽着荏九与他一同倒在地上,楚狂急忙上前,费力将那只手掰开,救出荏九,将她拖到一边,为防那钦差再来个出其不意。
荏九大声喘气,然后开始忍不住生理性的开始干呕和咳嗽。
楚狂上下打量了荏九一眼,断定:“骨骼没有损伤,内脏没有损伤,大脑没有损伤,不致命攻击。你自己喘一会儿。”他就这样把荏九扔在了一边,自己开始检查起已经被钉在地上的钦差。
荏九又呕又咳的难受了许久,终于缓过神来,指着楚狂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这种家伙,有时候真是理性得令人发指……
过了半晌,因缺氧而软了的腿终于能用上力了,荏九这才站了起来,走到钦差身边,他的面巾已经被楚狂摘下,看见他的面容,荏九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什么东西……”
这人皮肤下藏着的经络发出或红或蓝的光线,就像楚狂摸出的那些武器上泛出的光一样,刺眼的灿烂,但这绝不该是出现在人类身上的颜色。楚狂眸光一沈:“服侍者!”他呢喃出这三字,从地上捡回自己的武器,在荏九身上快速一碰,武器对准钦差的脑袋,只听一声闷响,红光没入钦差的脑袋,他脸上那些红蓝相间交叉的脉络倏地黯淡下来。
荏九不解:“是……什么?”
楚狂面色沈凝:“人造智能机械生物体。联盟统称‘服侍者’。”
他这一串话荏九自然听不懂,荏九只见脑袋已经被轰开一个洞喉间被差了一把剑的钦差嘴还在张张合合的说着:“……只是开始……只是开始……”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却像一句令人可怕的诅咒,听得人胆寒。
荏九脸色有些难看,但显然楚狂并没有别的感觉,他握住那黑色的剑柄,轻轻一转,剑刃消失,楚狂将武器收回,道:“‘服侍者’是联盟制造出来的智能机械,以协助人形生物生活工作,被广泛应用于军事及服务业,其听从所属人命令行事,以越接近人形越贵为价格标准进行售卖,此‘服侍者’身体各方处理与生物体极为相近,理当价格昂贵,但面部处理显然尚未完成,乃是属于半成品。”
楚狂一边熟练的卸掉钦差的“天灵盖”,一边解释给荏九听,“基于联盟法律,营销者不可能售卖半成品,唯一获取途径既是抢、盗。又因正规出产的‘服侍者’会被输入潜意识命令,即——不可违反任何联盟法律。然而,此‘服侍者’的做法,显然与联盟法律不符合。由此推论可得,他是在被输入潜意识命令之前,从工厂被盗取出来,犯者或许就是其从属人。”
他从钦差大脑里掏出一团乱七八糟的线,在线的最中间有一块金属牌子,楚狂毫不犹豫的扯断牵扯着的细线,将金属牌子取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荏九心里竟莫名的在想,他平时那么爱干净,其实是装的吧……瞧这撕人家脑子这活干得……比她吃鸡还熟练。
楚狂拿出一个扁平的小盒子,将那金属牌子放入其中,楚狂身上那僵硬的女声便又出现了:“潜意识命令——无。从属人……”一阵沙沙的声音之后,什么也没有。
荏九看着楚狂:“他没有从属人。”
“不可能。”楚狂道,“是被刻意消除了记录。”
在沙沙声过之后,女声又道:“第一指令,消息回报。第二指令,以逻辑思维标准模板行事。”
荏九不解:“什么意思?”
楚狂稍一沈吟:“其从属人给他输入了固定的逻辑思维模式,让他按照那样的方式思考以及作出决定性的判断,并照此行动。”
荏九理解了好一会儿:“等等……你刚才那么长一段话的意思是说,这个钦差根本就不是个人,他照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给他的方式生活着,然后他想当然的杀了王家父子和我三姐,让几十口人无家可归?”她睁着眼说着这话,却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现在这里死的只是一个‘东西’?像摔碎的茶杯和咬断的筷子一样……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楚狂没有回答她,却像是默认。
荏九倏地一笑:“我这是在做梦吧……”
杀了钦差有什么意义,他根本就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就像是一把杀了人的剑,她把这剑烧了,炼了,揉成一团废铁扔在一边,有什么意义,她根本就……跑偏了!
“最后指令。”女声不适时宜的打破沈默,“受外力损坏终止行动能力时,启动自爆程序。自爆程序倒计时开始,十……”
听到这个报数,荏九与楚狂同时愣了一瞬。
“抱歉!”楚狂蹲下身将荏九腿一抱,“恕我不得不打断阁下自怨自艾抒发情绪!”他将她倒过来扛上肩头,摁住她的臀部,猴子一样跳出窗户。
先前与钦差打斗时,屋中的争执声已经惊动了州府的侍卫们,此时侍卫们正提着灯笼拿着剑,送死一样往这边跑。
被楚狂抗在肩头的荏九见状,扫了这陆续而来的年轻的脸,扯着嗓子一声大喊:“屋子要爆啦!不想死的赶快跑啊!”楚狂扛着她,一跃跳上了院墙,在院墙上快速的跳动着,荏九的声音在州府上空嘶喊飘荡:“快逃命啊!快去准备水啊!要出大事啦!”
那僵硬的女声宛如一道催命符似的在两人耳边倒数:“……三、二……”
荏九脑袋向下被倒挂着,她仰头望钦差住的那个房间,但见跑进去的侍卫竟然听了荏九的劝,逃命似的从里面跑了出来,慌慌张张,乱成一团麻。
“一。”
“轰!”
这一夜的这声巨大的轰鸣惊醒了州府所有的百姓,掀掉了钦差整个屋子,推翻了他那大院子的院墙,伤了十数名侍卫,但好在除了院子里的钦差,没人丧命。
第二天,街头巷尾皆是关于这件事的议论,有人说听到了来自西天的佛音,让他们逃过一劫,有人说是戴面巾的钦差修炼道术,最后渡劫成仙不成反遭雷劈。有人说是州府的人不喜欢钦差大人,找了个手段将他杀了。
然而不管民间怎么说这件事情,到最后,官府还是给出了一个最官方的说法。
他们张贴了皇榜,写下了皇帝谕令,表意为:
那个杀了朝廷命官的荏九和楚狂啊!皇帝老子捉了荏九你六个姐姐,着同谋荏九速速将逆贼楚狂交出来!皇帝老子一高兴或许还可以饶你六个姐姐一命,否则株连九族,钦此。
荏九在准备离开州郡之前看到了这块皇榜,然后傻了。
“怎么可能有人知道是咱们干的?”城西树林间,荏九苦恼的挠着头,“当时屋子里怎么可能有别人在……”
“当时屋子里绝不可能有他人。”楚狂定论,他垂眸想了一会儿,“是‘服侍者’,他的第一指令是信息回报,他或许是用他与从属者的特有信息通道进行信息传送,还有一种可能,其从属者根本不知道杀了‘服侍者’的人是谁,他只是找了个借口,捉了你六个姐姐,以此来威胁于你。而且,就时间上来看,将她们捉到州府,至少十天前就得动手,由此推断,第二个可能性比较大。”
荏九大脑空了一瞬,她六个姐姐难道都会像三姐那样……
楚狂从衣服里拿出一个白色的武器,递给荏九,放在她手中,教她道:“你身上有我的识别器,所以随时可以使用这武器,平时不用时放在手可以轻易拿到的地方,根据阁下这身衣服来看,将武器穿插在腰带里最为合适,另外,使用时请注意一定要先触碰尾部按钮,否则无法使用,最后,因此武器属杀伤性武器,对有机体的杀伤性极大,所以请慎重使用。”
荏九愣愣的抬头看他,楚狂将东西交给她后,后退两步,荏九怔然问道:“你干什么?”
“对方要找的人是我,事情也是因我而起,自当由我解决,我会去官府,让他们放了你的家人。”
荏九张了张嘴,楚狂已转身走了,她忙抬脚跟上:“你……你的识别器在我这里……”
“嗯。”
“你那些厉害的东西不是要识别器才能用吗!”
“嗯。”
“那你……如果被抓住,岂不是不可能逃出来?”
楚狂终于侧头看了荏九一眼,荏九眼中的情绪太多,复杂得让楚狂分析不全,但她那么多的情绪里面或多或少也有几分真正的担忧与不安,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在为他的性命担忧吗……
楚狂眸光中有丝情绪在深处掠过,他微微垂下眼睑,不由回想起了当初荏九把钱袋递给那书生时的表情,又想到了昨晚她逃出来的时候那一声大喊,经历了那些事情后,她心里应该是恨着“士兵”这个职业的,但是她还是救了他们。虽然只是一句话,但那是她最直白的表态。
或许人就是这么矛盾的一个东西,在帮助别人的时候同时有些不舍,在救人的时候又带着一点不甘心,若说那些负面情绪是人之常情,那这些善良的东西也是人之常情吧。
荏九想救她的姐姐,但是也不想让他去送死,这本也是人之常情,但这份担忧还是莫名的让他暖了心肠。
这是一个善良的姑娘……
楚狂停下脚步,声色中带着些许往日欠缺的暖意,只是那点点温度,根本不能让此时脑子乱成一团的荏九感觉出来。
“很遗憾,此情况没有第二选择,这个决定是最理所当然的。如果官府信守承诺放了你家人,还望阁下能别做不切实际的报仇规划,安安心心的过完余生。”
这样的选择不是利益最大化,楚狂知道。他活着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比救荏九的六十个姐姐都更重要。但是,如他所说,他现在判定,这是最理所当然的选择,无关乎利益。
州府门前,侍卫们将荏九与楚狂团团围住,他们手持遁甲,显得极为防备。
楚狂站在荏九身前,像是一块无坚不摧的遁甲,他扬声道:“先放荏九阁下的家人离开,我随后听凭处置。”
荏九不由自主的拽住了他的衣服。楚狂并未回头看她,他或许根本就不知道“安抚”是个什么意思,只冷着目光,静静看着站在重重侍卫之后的府衙官员。
几名官员商议了许久,有人出来道:“犯人楚狂,你若愿自行带上此手铐,我们现在就放人。”
有人将一副银白色的拷链扔在地上,看样子与楚狂的那些武器差不多。楚狂只淡淡扫了地上的东西一眼:“我与你们不存在协商关系,先放人。”他说得果断,让后面几位耀武扬威惯了的官员面子一时有些挂不住。皆怒道:“大胆……”话未说完,楚狂转眼便掏出一个武器,对准后面官员头上的帽子,只听“咻”的一声,蓝光划过,官员的头冠瞬间灰飞烟灭。
那人吓得面色一青。
楚狂淡淡道:“没有协商余地,放人。”
荏九看得清楚,他用的是他们第一次遭遇时所用的那武器,楚狂说过,这东西上不了人。他是在吓他们……
几位官员面面相觑,没人在吭声,不一会儿后,六名与荏九容貌相似的女子被人从后面带了出来,她没被塞住了嘴,发丝散乱,一身狼狈,看见她们,荏九身形一动,险些遏制不住的冲上前去。
六名女子看见荏九一时也有几分激动,被塞住的嘴里呜咽着想要说话。
楚狂转头看了荏九一眼:“确认是她们?”见荏九点头,楚狂道,“先放他们离开。”
几名官员犹豫了半晌,楚狂手中的武器又对着一个侍卫手中的盾牌一击,盾牌的消失让侍卫大惊失色,因着昨日的爆破声已让众人神经紧绷,这下更是被楚狂骇得腿一软,摔坐在地。他的反应让周围的士兵发怵,一时左右相望,都拥挤着往后退,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几名官员见状,忙道:“你若敢使诈,逃过了今日也逃不过我泱泱天朝的通缉,我等必上报陛下,诛杀此六人夫家九族!”
“我不屑欺骗。”
得到这个回答,几名官员纵使还有几分怀疑,但还是放了人,解开六名女子身上的绳索,让她们去了荏九那方。
楚狂手中的武器并未放下,也没回头,声音中的沉稳一如既往:“带着你的家人离开,不要走官道。”
六名女子陆陆续续跑到了荏九旁边,大家对这样的场面难免害怕,一时都没人开口,官员开恩一般的说道:“皇恩浩荡,饶过你们一家性命,只要这男子留下,你们走吧。”
她们还没有摸清头绪,只不解的看着荏九,荏九望了一眼她们苍白的唇,不知她们在牢里吃了多少苦,心中酸涩难忍,她的姐姐们打小便疼她,而却因她遭此劫难……
“小九儿?”六姐握住她的手,“不管怎么回事,咱们先走吧。”
她们根本就没见过楚狂,自然也不会有与楚狂共患难的想法。
“还磨蹭什么!”二姐脾气最急,拽了荏九的手便往前拖,“莫名其妙被带到这个鬼地方,受的罪还不够多吗!能走就赶快走!少给我拖拉!”
一路被几个姐姐又拖又推的走出去老远,在府衙前长街的尽头,荏九回头一望,好似那不经意间,正巧看见楚狂扔了武器,将地上的手铐捡起来自己戴上去,从始至终,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像接下来不过只是要去赴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宴席,那么坦然……
楚狂没有做错过任何事,荏九别谁的清楚,他甚至救了山寨的人,现在又救了她和她的姐姐们。在该站出来的时候,楚狂好像一直都站在她前面,就算荏九下药害他拉了一晚肚子,他也没有多指责一句。
荏九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她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好像欠了别人什么似的,喉咙被堵住了,胸腔里一阵闷似已阵。
直到楚狂被侍卫们带进官府里,他也没有回头望荏九一眼,像是毫无留恋。
出了州郡,一路上几人走得急,出州郡的时候并没有人阻拦她们,离开城里有一些距离了,六个姐姐皆是欣喜难言,荏九却想起了楚狂的交代,道:“咱们到前面个岔路就别走官道吧。”
众人皆是一怔:“你是怕官府出尔反尔?”
荏九点头,有些事楚狂没与她说,但经历了这些天,她怎么还会单纯的不多想一点,楚狂说得对,事情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那个钦差……唔,可以说他是用京城某人的想法在办事……或者说他是听皇帝的话来办事,他之前既然为了灭口可以想到要杀了咱们整个寨子的人,这下皇帝也可能会想到要杀了咱们来灭口。”
此话一出,大家一时静了下来:“寨子……当真没了?”五姐哑声问。
“人都跑出去了,只是寨子不能再回去了。”荏九轻声道,“支梁镇最好也不要呆了,姐姐们还是和我一起去南边或者北上,到朝廷势力无法延伸到的地方去生活吧。”
五姐摇头:“支梁镇离京城这么远,该倒霉的时候,不一样得倒霉吗……我们去哪儿都一样。”
“而且现在我们都不是一个人。”四姐接过话头,“我丈夫孩子都在支梁镇上……我们能跑去哪儿?”
场面一时沉默。
“总会有办法的!”看见姐姐们脸色有些灰败,荏九努力打起精神道,“姐夫和小不点们可以一起走啊!我们可以去一个偏僻的地方,才开始穷点苦点没关系,总会好的!可以一起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要不然……”
要不然,楚狂换来的东西不就没意义了吗?
一句话未完,只听“咻”的一声破空之音传来,荏九恍见站在自己身前的四姐身子猛地向她倒来,荏九慌忙将她接住,却摸了一手滋润粘腻的血液!在她背上,赫然插着一支白羽箭!
烙有官印的白羽箭……
这个当官的竟然当真说话不算话!
四姐的身体脱力的倒下,她体格比荏九大一些,压得此时失神了的荏九也是腿一软,径直跪在了地上:“四……四姐?”她声音颤抖几乎不敢叫她。
“跑……”姐姐疼痛嘶哑的声音挣扎着挤进荏九的嗡鸣一片的耳朵里,“小九儿……跑……”
她说着,就像小时候她没天没地的闯了祸,回来被爹娘发现了,爹抽了板子要揍她,还在家里的几个姐姐听见了,又是拦又是劝,四姐偷偷把她牵出屋子,指着后山的湖比划,声音就和现在一样轻:“小九儿,快跑!等爹消了气再回来!快跑!”
她当时撒丫子就跑没了影儿,荏九记得那时是和现在同样的黄昏天,但那样的“小时候”走过一次,就再也没法重复第二次了……
“四姐……”
“咻咻!”
在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漫天箭雨飞射而来,她们看不见四周射箭的人,她们找不到躲避之地,也没时间去找躲避的地方,不过瞬息之间,几声刺耳的箭尖扎入皮肉的声音,二姐的惊呼尚未出口便被打断。
荏九的姐姐们像玩偶一样被利箭刺穿了身子,倒在地上,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四姐将荏九死死抱住,护在自己身下,然后她的手臂便没了力气,软绵绵的放在荏九脑袋边上,荏九一侧头就能看见刷刷的箭雨落在自己身旁,扎在泥土里,离她不过两步远的地方便是二姐的尸体,她睁着眼睛,荏九看见她的眼珠还在转动,她的背上却已不知中了多少箭,她动了动唇角。
荏九蓦地张大眼睛,她看懂了,二姐说:“别动……小九儿,你别动。”
她想让她活下去。
荏九只觉好似要窒息一般难受,像有人一寸一寸碾碎她的骨髓一般,让她无法呼吸。四姐尚还温热的血贴着荏九的额头留了下来,流进她的眼睛里,又顺着她的眼眶流出。
住手……
荏九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她的手哆嗦着摸到了放在腰带里的楚狂给她的武器,她浑身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愤怒恐惧悲痛绝望,她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只是浑身的血液仿似沸腾到了极致叫嚣着要把这些家伙全部撕碎,可她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她看不见他们!
依荏九往常的脾气只想冲出去与人拼命,但现在,却有一股可怕的理智在心底告诉她,不能妄动,要找到他们藏身的地方,要摸清对方的底细,这样才能制胜……
箭的攻势稍稍停了下来,因为地上已经没有人动了。
树林间静极了,若不是地上有几具尸体摆着,恐怕任谁也想不出这里刚发生了什么。
忽然间,树冠上轻轻一响,有一名士兵自树上滑了下来,紧接着,周围的树上陆陆续续有人下来,细细一数,竟有二十来人。
“不过杀几个女人,竟然用咱们动手,将军未免太大题小做了吧。”士兵们谈论着往这边走来,另一人道:“将军自有将军的打算,要你多嘴,赶快把这些尸体拖去埋了。”
“听说杀这几人是皇上亲自下的谕,你说这几个女人什么来头?”
“总不会是后宫跑出来的妃子吧?”有人哈哈大笑起来,“这种货色?”他笑声未敛,忽觉眼睛里好似看到了一束红光闪过,他奇怪,却猛地觉得身体里传来一股火烧火燎的疼痛,“啊……啊!啊啊!”尖叫之后,在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瞬间化为一股焦黑的烟,没有了踪影。
其余的人面面相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红光在所有人身上都过了一圈,惨叫声霎时响彻整个树林。
然而一阵风后,又什么都没留下。
荏九看着手中的武器,凉凉一笑,楚狂永远比她多想一步,但他都替她准备得那么妥当了,为什么她还是这么没用……找不到埋伏的人,看不清箭射来的方向。
荏九从没如此怨恨过自己插科打诨玩过去的童年,她要是能多认真学一点爹教得功夫,哪怕只有一点,今日的结局是不是又会不一样……
但没人能卖给她后悔药。
荏九从四姐身下爬出来,茫然的坐起身子,往四周一看,姐姐们的血淌了一地,刚刚还鲜活的人,现在已经全然没了生气,不会再动,不会再睁眼,更不会叫她“小九儿”了,她坐在一堆即将慢慢僵冷的尸体之中,坐在已经不再温热的血水之上,双目失神的没了光亮。
她那么清晰的认识到这个没有后悔药的世界的现实与悲哀。
荏九觉得,她大概没法活下去了,因为活下去需要那么多的勇气,她现在上哪儿去找呢……
凉风自她颈后袭来,忽然,一股大力顺着凉风的方向擒住荏九的后颈,迅速的擒住她的胳膊,将她的手腕反过来一拧,致使荏九关节“咔”的一声脱臼,荏九的手指再没有力气,那个武器掉落在地,浸进血水里。
荏九被人掐着脖子狠狠摁倒在地,来人制住了她所有动作:“你把我的兵弄去哪儿了!使的什么妖法!”
荏九任由他将自己摁着,脸贴着血与土,木然的不答话。脱臼的手腕对她来说像是别人的一样。
“不说吗……”后面那人的声音对现在的荏九来说就像是自言自语,“那留你也无用!”
荏九眼神愣愣的落在旁边的尸体身上,是她的四姐,为了护她而死的四姐。她背上中了那么多箭,有多少是替她受的荏九怎么也分不出来,她只看着她的脸,她表情那么痛苦,但最后她还是拼命护住了她。
她的姐姐们,到最后都是希望让她活下去的。
这条命,是她们捡回来的……是才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啊!
荏九表情倏地有了变化,双目赤红,她挣扎着想脱离身后的人的钳制,但此时的她没有武器,力气跟猫一样大,怎会是那人的对手,她眼一转,看见那人还有一只手摁住她的肩,荏九张嘴便是一口,恨不得咬碎他骨头似的,疼得后面的人一声大叫,钳制稍松,荏九艰难爬着向前,她想跑,可怎么跑得了,不过片刻,被径直抓住了头发。
“放手……”她声音嘶哑得不像人,“放开我!放开我!”
她拼命的探手去抓地上的武器,但却被那人一脚踢得更远。他将荏九翻过来,掐住她的脖子:“臭婆娘找死!”
荏九脖子上还留有被钦差捏过的青印,之前便是一碰就痛,现在被如此捏着,喉咙里更是火烧一般难受,她手在旁边艰难的抓了一支羽箭,想往那人脸上扎,但还没来得及动,手又被摁住了。
无法反抗,绝境……
缺氧和疲惫使荏九的眼睛慢慢变得昏花。
真不甘心……她想,就要……死在这儿了吗……这条才捡回来的命,竟这么简单的又交给阎王了?不会太讽刺了些吗……
夕阳半沉,天上的颜色一半红一半蓝,是荏九晕过去前记得的最后一幕。在沉沉浮浮之中,她好似听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平时没有的冷意,森然道:
“混账政权。”
荏九再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了,适时,她正被一个人背在背上。
“醒了?”楚狂将她放到路边,“需要饮水或者食用食物吗?”
荏九看了眼旁边围着山绕的小道:“这是……哪儿?”
“在山上。”楚狂答得再直白不过,“你晕了两天,若停下,被捕的概率会增加百分之三十,所以我背着你走小道。”
荏九打量他,他手上的那副手铐已经不见了:“你怎么逃出来的?”
“手铐的所有人估计也是那钦差的从属者,因为手铐也是半成品被盗取的商品,铐上之后被他们带进地牢之后我才发现手铐的缺陷,掀了州府地牢浪费了我不少时间,赶过去寻你的时候已经迟了。”他说着,语调微沉,“抱歉。”
那日一幕幕场景悉数涌上心头,荏九无法控制的激动了情绪,她要站起身,却又再次跌倒,身体使不上一分力。
“才醒来不要勉强。”
“我姐姐她们……最后还是放在那儿吗……”
楚狂垂下眼眸,“很遗憾,追兵过多,我没时间带走她们的尸身。”
荏九沉默半晌:“楚狂,你之前不是说,我如果有除了和你成亲以外的愿望,你会拼尽全力帮我达成么?”她望着楚狂,直到楚狂确认的点头,她又道,“我要杀两个人,一个是统领州府军队的将军,一个是京城的狗皇帝。”
楚狂面色毫无意外:“这两人或许与我的任务相关,所以我也正打算去找二人。据沿路情报得知,州府将军今日正要上京。我们可以在京城将两人一网打尽,至于这两人能不能杀,我无法定论。恕我再次直言,报复,是极愚蠢且无意义的行动。但我的态度依旧与上次保持一致,若这是阁下的愿望,我可以帮你达成。可阁下需要先了解清楚,完成任务是我所有行动里的最高准则,而我的态度是个人观点,若最高准则与个人观点发生冲突,我会偏向于最高准则。”
如果在楚狂的任务里他们能死,他就帮她杀,如果不能死,就帮她是吗……
一点都没有把对方的身份放在眼里呢……
荏九点头:“好,总之你现在要去京城,我也要去,只要能接近这两人……”
到时候楚狂要怎样,再说吧,反正,她是要他们的命。
皇帝又如何,她一样要让他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