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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不能发现自己隐藏的黑暗。
宿雾昏睡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她知道自己差一点儿就迈过了那条黑暗与光明的界限。也许,她早已迈过。
夜风吹来,宿雾缓缓睁开双眼,她全身酸痛,吃力地坐起身来。她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不远处隐约有灯光。宿雾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居然躺在医学实验旧楼的一楼小厅里。
下午的时候,她接到谢长卿的电话,急匆匆赶来医学实验旧楼,没想到旧楼变得很诡异,她原本打算从三楼窗户跳出去,却跌了下去。再度睁眼已经是深夜,躺着的地方不是草丛,而是旧楼一楼的小厅。
宿雾觉得左边胳膊刺痛,她借着微弱的路灯灯光看了看,发现自己胳膊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痛得最厉害的是手腕上的那道伤口!
宿雾头晕目眩,身上的手机也不见了。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咬牙继续往女生宿舍的方向蹒跚走去。
黑夜里,桂花浓郁的香气令宿雾很不舒服。她以前很喜欢桂花的香气,在今夜却闻之欲呕。
宿雾在黑暗空旷的校园里穿行,白日里的热闹喧嚣更衬托出此刻的寂静。她带着些许茫然走到了女生宿舍楼前。宿舍的木门紧闭,只有每层楼的走廊还有黯淡的灯亮着,守着宿舍出入口的女管理员也在值班室的单人钢丝床上睡着了。
女管理员听到了敲门声,她摸索着穿好了衣服,没好气地低嚷:“这么晚还没回寝室,是想被处分?”
她打开门,一眼就看到门外站着的宿雾。宿雾的头发有些湿漉漉的,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女管理员。
女管理员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你……你是宿雾!”
学校昨晚失踪了一个纠察队的队员冯峰,白天的时候,一个男同学被人血淋淋地倒吊在医学实验旧楼里,还有两个女同学,也失踪了。一个是宿雾,一个是薛琪。警察还到失踪女生所在的寝室问话。
宿雾看着女管理员,“麻烦……麻烦您送我去医院。”她口干舌燥,腿脚发软,心脏跳得太厉害。
宿雾的话音未落,就倒在了女管理员的面前。
夜更深了。
同一家医院。宿雾在第三层的加护病房里,而谢长卿还在第四层的重症监护室里。
魏漫坐在宿雾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她沉睡的脸。医生说,宿雾有疑似自残的行为,也许是伤口感染的缘故,她开始发高烧。
宿雾的主治医师说,宿雾的血液里发现了和谢长卿一样的不明有毒物质。两个人的身上都有类似的刀片割伤,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这诡异的结果?
宿雾和谢长卿似乎中了同一种毒,宿雾的病情却远比谢长卿的病情乐观,到底为什么?
黎明到来之际,宿雾的高烧退去,她睁开双眼看到在一旁对着她微笑的魏漫。
宿雾的微笑脆弱,“又麻烦你了。魏漫,你们找到谢长卿了吗?”
魏漫平静地回答:“谢长卿也在这家医院里。宿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宿雾眨了眨眼,“我……我不记得了。谢长卿现在怎么样了?”
魏漫淡淡回答:“他快要死了。”
宿雾愣了愣,“你说什么?”
魏漫说:“他的伤口因为某种不明有毒物质的作用,一直无法愈合。医生说,你的血管里也有类似的物质,你和谢长卿都是A型血。医生提出一种可行的方案,就是抽取你的血液注入到谢长卿的体内,看你的血液是否能救他一命。”
宿雾坐起身来,“我现在就去。”学校微信群上出现的旧楼鬼魂的照片里,那个女孩子的模样和宿雾在梦里见到的谢莉很相似。她和谢长卿约好去旧楼一探究竟,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魏漫凝视着宿雾,“你高烧才退。”
宿雾回答:“我没事了。”
魏漫垂下眼帘,语调里带着刻意的漫不经心:“很少见到你这么关心别人。”
中午12点,谢长卿的病情稳定了下来。全身细小的伤口也都不再流脓,开始结痂。
宿雾站在监护室外的长椅上,透过玻璃静静地看着谢长卿。她和谢长卿来往不多,却是生死之交。在静美山庄的那个恐怖之夜里,她和他侥幸杀死了最后一批异虫。谢长卿的小姑居然是谢莉,冥冥之中,似乎有命运丝线将谢长卿和她连在一起。
魏漫的声音清澈低柔:“宿雾,我昨天记起了许多被我们忘记的事情,也就是你以为是一场梦的事情。就是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回学校那晚发生的一切。”
宿雾侧过头。原来魏漫失去的记忆也回来了。
魏漫看着宿雾,眼中有着挣扎,“你忘记瓦刺大师了吗?”
宿雾重复着魏漫的话:“瓦刺大师?”她记得瓦刺大师的双眼,冰冷无情却有无尽野火燃烧其中。
记忆就像是被密密麻麻的荆棘缠绕,一旦触碰,就会被刺伤。
宿雾记得瓦刺大师,记得那个诡异恐怖的暮色。记得玩具店里出事的公交车曾经被白霜攀爬。瓦刺大师曾经对她说:你和我是同一类有天赋的人,可以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她那段消失的记忆里,公交车司机在暮色长街被装修工人砸死,公交车冲入了玩具店,整车的人除了她和魏漫还有瓦刺大师,都被“雨水”吃掉。
而正常的记忆里,公交车被迎面驶来的大客车撞上。玻璃飞溅,其中的一小片切破了司机的颈动脉。失控的公交车冲入了加油站,其他乘客没来得及跳车,死在火焰之中。
记忆虽然错乱,但是记忆里死去的人最后还是要死。那是死神的陷阱,也是对另一个世界的献祭。
当心中被埋葬的记忆苏醒,你会发现,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所有的经历都会在灵魂里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接受了警察的询问,做完笔录,左手手腕上包扎着绷带的宿雾疲惫地坐进了轿车里。她这才知道薛琪失踪了。
魏漫吩咐司机开车。
午后的阳光微醺,魏漫侧过头看着宿雾,“薛琪死了。”
宿雾心中一惊,敏锐地抓住了魏漫的话背后隐藏的含义,“是你?”
魏漫淡淡地回答:“还记得我们看到的那几节失事地铁车厢里发生的一切吗?薛琪变成了那段遗失记忆里的样子。当时,我和她之间,只能活一个。”
宿雾呆了半晌,“能活着就好。”
魏漫没有说话,眼中有着挣扎。半晌,他说:“薛琪死之前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她在那个夜里遇到过雅原。她以为我当时已经恢复了记忆,还追问我雅原去了哪里。”
宿雾觉得冷。她缩在皮质座椅的角落里,想要说话,嘴唇却颤抖得无法张开。她低下头,不想让魏漫看清楚她脸上的神情。她爱雅原,或许是她选择了和他一起死,却没想到她活了下来。她的心中,她的梦里,只有雅原是有意义的存在。
她以为那个人已经变成白色的灰,和她永远不会再见。
如今,魏漫说,雅原也许还活着。
她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确信雅原的死一定和自己有关。因为嫉妒,因为绝望,她选择和雅原一起死在那场预谋的车祸里。如今,就算雅原活着,她能怎样?她觉得痛,似乎身体的一部分被利刃切除,空荡荡的。亲爱的,比死亡更遥远的距离,是我没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
魏漫没有再说话,车里安静得只有呼吸声。
魏漫没想到宿雾并没有欣喜若狂,他转移话题,“我已经委托调查公司调查瓦刺大师。目前只知道他来自泰国,住在本市名媛曼玲的别墅里。有意思的是,曼玲的表弟就是前不久惨死的家明。”
宿雾的脑海里有细细的涟漪荡漾。家明?为什么她觉得这个称呼隐约熟悉?
是了,在最初的雨夜,她遇到梅溪的那一刻,梅溪借用宿雾的手机拨通了男友的电话说,家明,你在哪里?为什么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手机和钱包都不见了。你可不可以来接我?
惨死的家明会不会就是梅溪打电话的那个家明?
宿雾手机里那个号码的消失也有了原因,是雅原。雅原没有死,他只是用死亡作为他和她的关系的终结。
宿雾对魏漫说:“查一查那个惨死的家明是不是梅溪的男友。”一切都是从梅溪雨夜搭便车开始的——
魏漫扬眉,“梅溪?那个出现在指挥室里的女孩?”
宿雾点头,疑团有许多,却暗藏联系,“魏漫,还记得三个失踪大学生里的原野吗?他和雅原太相似,我想,他就是雅原的父亲。和原野、谢莉他们打赌的是薛美心,是她亲手将自己的恋人送上了死亡之路。我前几天没有恢复记忆时,就梦到在那个黑暗天井里发生的片段。我查了旧新闻,而昨天,我之所以和谢长卿相约在旧楼,也是因为我在学校微信群上看到了一张旧楼魅影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和谢莉很相似。”
魏漫利落点头,他略带探究地看了宿雾一眼。宿雾没有对雅原也许还活着的消息表露出惊喜。更多的却是悲哀。
魏漫问出了心中疑问:“你会不会去找雅原?”
宿雾摇头,“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不敢求他原谅。”
魏漫没有再追问,他只是对司机低语,然后放松地坐回后座,“宿雾,为了你的安全,在瓦刺大师被调查清楚之前,我们去外地旅行吧。”
轿车转入高速公路入口,向机场方向疾驰。
宿雾呆呆地看着魏漫,“我没带身份证。”
魏漫微微一笑,双眼波光潋滟,“你的身份证在我这里。”
短短二十分钟,轿车就驶入了机场,魏漫扯着宿雾的手腕,得意洋洋地买了最近一班飞往秀丽南国的机票。
贵宾休息室里,魏漫贴心地递给宿雾一瓶开盖的矿泉水,“根据所有我们已知的线索,可以确定梅溪一定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家明的死很可能和瓦刺大师有关。家明跪着死在自己的别墅里,死之前发了好几笔横财。也许,他是被异虫反噬而亡。所有在那一夜出现在长街附近的人都受到了莫名力量的影响,即使时间改变了因,最后的果却在那时已经注定。”
魏漫问宿雾:“我最后的记忆是你被脸虫附着在脸上,我也被脸虫的毒刺刺中。后来发生了什么?”
宿雾茫然摇头,“我不记得了。”记忆错乱断裂,不知道是人为的还是她的脑子已经渐渐坏掉。雅原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对劲。在静美山庄,她中毒后更是产生幻觉,能看到死去的人。
魏漫沉吟:“也许是瓦刺大师,也可能是雅原救了大家。”
宿雾听到雅原两个字的时候,心中一颤,她笑笑:“也许吧。”
魏漫看了看时间,“要登机了。”
宿雾沉默地跟在魏漫身后,一直到坐进飞机的座位里,还有些心不在焉。真的是雅原救了大家吗?雅原假装死去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魏漫知道宿雾还是被雅原还活着的消息扰乱了思绪。他知道她很喜欢雅原,喜欢到不肯和别人在一起。魏漫心中只有遗憾,是他先放开了宿雾的手,所以宿雾至今不肯对他敞开心扉,只是把他当做老朋友。
魏漫替宿雾扣好了安全带,不一会儿,飞机加速,升入蓝天,往目的地飞去。整个城市从窗边望出去,小小的宛如玩具。
宿雾的心脏抽搐了起来,她捂住心口,大口喘息。心脏上似乎有虫子在爬,令她又恐惧又难受,她觉得氧气都变得稀薄。
魏漫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浓雾传来,“宿雾!宿雾!”
瓦刺大师带着小古在城郊的湖边捉虫,一阵微妙的波动传来,他露出冷冷的微笑,“想要离开这个城市?怎么可能?”
怪物懵懂地看着瓦刺大师,“师父?”
瓦刺大师微微一笑,“我是在说你的师姐。小古,今晚师父带你去一个地方。”
因为旅客突发疾病,原本离开城市的飞机不得不紧急返航。
等在地面的救护车载着疑似心脏病发作的宿雾前往医院,宿雾却在半路上恢复了神智。她的心跳正常,呼吸正常,和半小时前在飞机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判若两人。
在宿雾的坚持下,她和魏漫离开了医院。两个人回到学校,站在芬芳的桂花林里,沉默良久。
宿雾的视线和魏漫的视线交错,她轻声说:“他不让我离开……”
魏漫知道宿雾说的是瓦刺大师,他只是握住宿雾的手,低低地说:“我来想办法。”
宿雾摇头,“魏漫,你该回到你父亲那里去。”
魏漫眼中有了怒意,“你什么意思?”
宿雾的声音平静柔和,“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事,我不想你和我一样被异虫寄生,生不如死。”想到自己的身体里藏着古怪的虫子,宿雾就头皮发麻。
魏漫问宿雾:“如果我是雅原,你会不会也这么让雅原离开?”
宿雾的眼中有水气升起,“是的。”
魏漫站起身来,径直离开。他背对着宿雾,眼中是决然的光,他可不相信瓦刺大师是世间最厉害的虫师。瓦刺大师似乎并不想宿雾死掉,这段时间,足够魏漫悄无声息地去一趟东南亚。
宿雾看着魏漫的身影消失在桂花林的深处,她叹了一口气,绑着绷带的左手按了按心脏处。她不想再拖累任何人,如果她注定要在命运的洪流里溺毙,那么她就不要抓住任何一根稻草。
就在这个时候,宿雾的手机铃声响起。手机是宋警官还给她的,没有摔坏,只是掉了一小片漆。
这是一个陌生来电,宿雾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那头是悦耳轻柔的女声:“宿雾吗?我是雅原的母亲,我想和你见一面。”
宿雾愣了愣。魏漫说过,货车司机的女儿,那个曾经挽着雅原胳膊笑靥如花的女孩子坠楼身亡。这背后就藏着薛夫人的身影。她可不会以为薛夫人电话她只是为了叙旧,她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
宿雾问:“有事吗?”
薛夫人说:“落雪说她看到了雅原。我原本不信,后来我发现雅原进入焚化炉的前晚,殡仪馆的监视录像出了故障。加上之前查到一些其他的线索,我能肯定雅原还活着。”要不是一封美国来信令她暂停对宿雾下手,宿雾早就和那个货车司机的女儿一样死了。
宿雾叹息:“您想我做什么?”
薛夫人的声音里有着深深的哀怨:“我找到了雅原,但是他不认我。我希望你说服他回到薛家。”
宿雾自嘲地笑笑:“雅原不愿意做的事情,没人能勉强他。”
薛夫人的声音里带着恼意:“雅原现在是美籍华人官神,他的身份毫无破绽。我甚至觉得他很可能只是和雅原一模一样的人。我希望你能再次确认。”
宿雾沉默了几秒,“对不起,我不想介入这个事情。”她果断地按下了终止通话键。官神?
宿雾不敢再想下去,无望的思念如同吞噬人的旋涡。
手机传来短信提示音,是谢长卿发来的短信,只有两个字:谢谢。
宿雾看着短信,站起来离开了桂花林,她在校门外买了鲜花和水果,乘坐公交车前往医院探望转入普通病房的谢长卿。
病房里不止谢长卿一个人,鹤发童颜的老人正坐在一旁和谢长卿低声交谈。病危的孙子奇迹般痊愈,让他喜上眉梢。
谢长卿看到宿雾,微微一笑,然后对老人说:“爷爷,这是宿雾。”
谢老爷子看着宿雾,眼神一凛,“宿雾,谢谢你用血救了长卿,你可以让我把把脉么?”眼前的女孩眉宇之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黑气。
谢老爷子为宿雾把脉,沉吟良久,然后要求要看看宿雾的双眼。他伸手掀开宿雾的眼皮,在宿雾眼仁的上方看到了竖着的黑线。
谢老爷子的神色越发凝重,他掀开宿雾的下眼皮,看到了同样的一道黑线。他年轻的时候看到过这样的黑线。病人是才从东南亚淘金回来的商人阿东。阿东衣锦还乡,娶了县学校校长的女儿,翻新了祠堂。只是那年冬天开始,阿东就莫名其妙咳血,渐渐腹胀如鼓。
谢老爷子的父亲当时开了一剂药给阿东服下,阿东腹泻几次,好了一些,不久后病情却再度加重。
阿东很快卧床不起,却嚷嚷着要回马来西亚,他说是他在马来西亚娶的那个老婆对他下了异虫。阿东没能熬过那个冬天,死的时候,腹部爆裂,一床上都是细细扭动着的红色小虫。
谢长卿在病床上看着爷爷的动作,忍不住问:“爷爷,怎么了?”
谢老爷子问宿雾要了手机,拍下了宿雾眼皮下隐藏的黑线,然后递给她看,“宿雾,你被人下了厉害的异虫。生死都操纵在虫师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