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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面朝下躺着,聆听着一片寂静。他完全是一个人。没有人在看他。周围没有别人。他不能十分肯定自己是不是在这里。
过了很长时间,也许根本没有时间,他意识到自己肯定存在,肯定不只是脱离了肉体的思绪,因为他躺在,绝对是躺在,某个东西的表面。因此他是有触觉的,而他身下的那个东西也是存在的。
刚得出这个结论,哈利几乎立刻意识到自己浑身赤裸。他相信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便不觉得难为情,只觉得有点儿好奇。他有触觉,便想知道是不是还有视觉,他试着睁了睁眼,发现自己还有眼睛。
他躺在明亮的薄雾里,但跟他以前见过的雾不一样。不是周围的景物都笼罩在云雾般的蒸气中,而是这些云雾般的蒸气还没有形成周围的景物。他所躺的地面似乎是白色的,不热也不冷,只是一种存在,一种平平的、空荡荡的东西。
他坐了起来,身体好像没有受伤。他摸摸脸,眼镜没有了。
一种声音,从周围未成形的虚无中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某个东西不断拍打、摆动和挣扎发出的细小的撞击声。这声音令人心生怜悯,同时又有些猥琐。他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似乎在偷听什么隐秘而可耻的事情。
这个时候,他才希望自己穿着衣服。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里形成,不远处就出现了一件长袍。他拿过来穿在身上:长袍柔软、干净,暖呼呼的。多么奇特,它就那样出现了,他刚冒出这个念头……
他站了起来,环顾四周。他是在一间很大的有求必应屋里吗?他越看越发现可看的东西很多。一个巨大的圆形玻璃屋顶,在他头顶高处的阳光里闪闪发亮。也许这是个宫殿。四下里一片静谧,只有那古怪的撞击声和呜咽声,从近旁的薄雾中传来……
哈利在原地慢慢转身,周围的景物似乎在眼前幻化出来。一大片辽阔的空间,明亮、干净,一个比大礼堂大得多的大厅,上面是那个明净的玻璃圆顶。大厅里空空的,只有他一个人,除了——
他退缩了。他看见了那个发出声音的东西。那东西的形状是个光身子的小孩,蜷缩在地上,红红的皮肤很粗糙,看着像被剥了一层皮,瑟瑟发抖地躺在一个座位下面,被人丢弃了,被人胡乱地塞在那里,正在挣扎着呼吸。
哈利很害怕。那东西虽然娇小、羸弱,还受了伤,他却不愿意靠近它。不过他还是一点点地挪了过去,随时准备抽身而退。很快,他就近到能碰到它了,但他没有勇气这么做。他觉得自己像个懦夫。他应该去安慰它,可是那东西令他反感。
“你帮不了。”
哈利猛地转过身,阿不思·邓布利多正朝他走来,他腰板挺直,脚步轻快,穿着一件飘逸的深蓝色长袍。
“哈利。”他张开怀抱,两只手都白白的,完好无损,“你这个出色的孩子。你这个勇敢的、勇敢的男子汉。我们走吧。”
邓布利多大步离开了躺在那里呜咽的红皮肤小孩,哈利晕头晕脑地跟了上去。邓布利多领头走向两把椅子,它们在那高高的、闪闪发亮的屋顶下分开放着,哈利先前没有发现。邓布利多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哈利坐在了另一把椅子上,呆呆地望着老校长的脸。邓布利多长长的银白色的头发和胡子,半月形眼镜后面那双犀利的蓝眼睛,那个弯鼻子: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一样,然而……
“可是你死了呀。”哈利说。
“是啊。”邓布利多淡淡地说。
“那么……我也死了?”
“呵,”邓布利多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这倒是个问题,对吗?总的来说,亲爱的孩子,我认为没有。”
两人对视着,老人仍然笑眯眯的。
“没有?”哈利问。
“没有。”邓布利多说。
“可是……”哈利本能地用手去摸那道闪电形伤疤。伤疤似乎不在了。“可是我应该已经死了——我没有抵抗!我就打算让他杀死我!”
“我想,就因为这个,”邓布利多说,“才使整个事情有了变化。”
快乐像光、像火一样,从邓布利多身上散发出来。哈利从没见过老人这样纯粹、这样明显地快慰。
“说详细些吧。”哈利说。
“其实你已经知道了。”邓布利多说。他旋弄着两个大拇指。
“我让他杀死我,”哈利说,“不是吗?”
“是的,”邓布利多点点头,“接着说!”
“这样,他在我体内的那部分灵魂……”
邓布利多的头点得更起劲了,脸上带着鼓励的笑容,他催哈利继续往下说。
“……它消失了?”
“对!”邓布利多说,“是的,他把它给毁了。你的灵魂完整了,完全属于你自己了,哈利。”
“可是……”
哈利扭头看了看那边椅子下面发抖的受伤的小生命。
“那是什么,教授?”
“是我们都无能为力的一种东西。”邓布利多说。
“可是,如果伏地魔用了杀戮咒,”哈利又问,“这次又没人替我去死——我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我认为你是知道的,”邓布利多说,“回想一下,想想他因为无知、贪婪和残酷所做的事情。”
哈利思索着。他让目光掠过周围的景物。如果他们坐的地方真是一座宫殿,那也是一座奇怪的宫殿,到处摆放着一些椅子,竖着一些栏杆。但除了他、邓布利多和椅子底下那个矮小的生命外,没有别的生灵。接着,毫不费力地,答案轻松地涌到了他的唇边。
“他取了我的血。”哈利说。
“完全正确!”邓布利多说,“他取了你的血,用它重新塑造他的血肉之躯!你的血在他血管里流淌,哈利,莉莉的咒语存在于你们俩体内!只要他不死,你的生命也不会终止!”
“只要他活着……我就活着?可是我以为……我以为是倒过来的!我以为我们俩都必须死掉,不是吗?或者,这实际上是一码事?”
身后那个痛苦的生命不断呜咽、碰撞,哈利心神不宁,又扭头看了一眼。
“你真的认为我们不能做点什么吗?”
“无济于事。”
“那就再……详细说说。”哈利说,邓布利多笑了。
“哈利,你是第七个魂器,是他无意间制造的。他把自己的灵魂弄得极不稳定,当他犯下那些可怕的罪行——谋杀你的父母、并试图杀害一个孩子时,他的灵魂就分裂了。但是,从那屋里逃脱的比他自己知道的还少。他不仅留下了那孩子的身体,他自己的一部分还附着在你——那个大难不死的孩子身上。”
“可悲啊,他始终一知半解,哈利!伏地魔对于他不看重的东西,从不花功夫去理解。关于家养小精灵和童话传说,关于爱、忠诚和单纯,伏地魔一无所知。一无所知。其实它们都具有一种比他更加强大的力量,一种超越任何魔法的力量,但他始终没有领会这个事实。
“他取了你的血,相信这会使他变得强大。他摄取了一小部分你母亲为你而死时留下的咒语。他的身体使你母亲的牺牲护符不会消亡,只要那个咒语还存在,你就不会死,伏地魔对自己的最后一线希望也就不会消失。”
邓布利多笑眯眯地看着哈利,哈利只是呆呆地瞪着他。
“你早就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我猜的。但我的猜测一般都差不到哪儿去。”邓布利多愉快地说,然后他们默默地坐了似乎许久,身后的那个生命还在呜咽、颤抖。
“还有,”哈利说,“还有呢。为什么我的魔杖击败了他借来的那根魔杖?
“至于那个,我也不能肯定。”
“那就猜一猜吧。”哈利说,邓布利多朗声笑了起来。
“你必须明白的是,哈利,你和伏地魔共同游历了迄今无人知晓、无人涉足的魔法领域。我认为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它没有先例,我想也没有一个魔杖制作人预知或向伏地魔解释。
“你已经知道了,伏地魔在恢复人形时,无意中使你们之间的联系增加了一倍。当时,他灵魂的一部分仍然附着在你身上,而他为了增强自己的力量,又将你母亲牺牲护符的一部分摄入了他的体内。他如果明白那种牺牲护符的可怕力量,也许就不敢触碰你的鲜血……不过呢,他要能够明白这点,就不可能是伏地魔了,也就不会去杀人了。”
“伏地魔加强了这种双重联系,把你们俩的命运紧紧地缠绕在一起,比历史上任何两个巫师间的联系都要紧密,然后他用一根与你的魔杖同芯的魔杖来攻击你。于是,我们都知道,非常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两根魔杖芯的反应出乎伏地魔的预料,他根本不知道你的杖芯跟他的是孪生的。”
“那天夜里,他比你更害怕,哈利。你已经承认、甚至欣然接受了死亡的可能,这是伏地魔怎么也做不到的。你的勇气赢了,你的魔杖打败了他的。在这同时,这两根魔杖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反映出两个主人之间的关系。
“我相信,那天夜里你的魔杖吸收了伏地魔那根魔杖的一些力量和品质,也就是说,它包含了伏地魔本人的一点东西。所以,他追你时,你的魔杖认出了他,认出了这个既是同类又是死敌的人,它就把伏地魔自己的一些魔法回吐到他身上,这些魔法比卢修斯魔杖的力量要强大得多。现在,你那根魔杖的力量中既有你过人的勇气,又有伏地魔本人的致命法力,相比之下,卢修斯·马尔福那根可怜的小木棍还有什么戏呢?”
“既然我的魔杖这么厉害,赫敏又怎么能把它折断呢?”哈利问。
“我亲爱的孩子,它的惊人效果只是针对伏地魔的,因为他极为草率地篡改了最深奥的魔法规则。只有针对他的时候,那根魔杖才表现得异常强势。其他时候,它只是跟别的魔杖一样……不过确实是根好魔杖,这我相信。”邓布利多和蔼地说。
哈利坐在那里想了很长时间,或者只有几秒钟。在这里,对时间这类东西很难有把握。
“他用你的魔杖杀死了我。”
“他用我的魔杖没能杀死你,”邓布利多纠正哈利说,“我想我们可以一致认为你没有死——不过当然啦,”他赶紧补充道,似乎担心自己有些失礼,“我没有低估你的痛苦,我知道肯定很严重。”
“可是我现在感觉好极了,”哈利低头看着自己洁白无瑕的双手,说道,“我们究竟是在哪儿呢?”
“嘿,我正打算问你呢,”邓布利多说着,向四周看了看,“你说我们是在哪儿?”
在邓布利多问这话之前,哈利还不知道,此刻,他却发现自己有了答案。
“看样子,”哈利慢悠悠地说,“像是国王十字车站,可是要干净和空旷许多,而且我看不见火车。”
“国王十字车站!”邓布利多笑出声来,“我的天哪,真的吗?”
“那你认为我们是在哪儿呢?”哈利有点不服气地说。
“我亲爱的孩子,我不知道。就像人们说的,你是当事人哪。”
哈利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邓布利多变得令人恼火了。哈利瞪着他,这才想起一个比他们在什么地方要紧得多的问题。
“死亡圣器。”说完,他很高兴地看到邓布利多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啊,是的。”他说,甚至显得有点儿苦恼。
“怎么了?”
这是哈利遇见邓布利多后第一次看到他不像个老人,很不像。在那一瞬间,他就像个做坏事被人抓住的小男孩。
“你能原谅我吗?”他说,“你能原谅我不信任你?不告诉你?哈利,我只是担心你会像我一样失败。我只是害怕你会跟我犯同样的错误。我恳求你的原谅,哈利。一段时间以来,我已经知道你比我优秀。”
“你在说些什么呀?”哈利问,邓布利多的语气,还有他眼里突然涌出的泪水都令他吃惊。
“圣器,圣器,”邓布利多喃喃地说,“一个绝望者的梦啊!”
“可它们是真的!”
“真的,而且危险,是愚蠢者的诱饵,”邓布利多说,“我就是这样一个愚蠢者。但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我不再有秘密瞒着你。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邓布利多把整个身体转过来对着哈利,明亮的蓝眼睛里仍然泪光闪烁。
“死亡的征服者,哈利,死神的主人!最终,我是不是比伏地魔好?”
“那当然啦,”哈利说,“当然——你怎么会这么问?你只要能够避免就从不杀生!”
“对,对,”邓布利多说,就像个寻求安慰的孩子,“可是我也曾寻找过征服死亡的办法,哈利。”
“跟他不一样。”哈利说。他曾对邓布利多满怀怨恨,此刻却坐在这里,坐在高高的穹顶下,针对邓布利多的自责替他辩护,多么奇怪的事情啊。“圣器,不是魂器。”
“圣器,”邓布利多喃喃地说,“不是魂器。一点不错。”
一阵静默。他们身后的那个生命还在呜咽,但哈利没再扭头去看它。
“格林德沃也曾寻找过它们?”他问。
邓布利多闭了闭眼睛,点点头。
“首先就是这件事使我们走到一起的,”他轻声说,“两个聪明、狂妄的少年,怀着同样的痴迷。我相信你已经猜到了,他是为了伊格诺图斯·佩弗利尔的坟墓才到戈德里克山谷去的。他想调查第三个兄弟死去的地方。”
“那么,这是真的?”哈利问,“所有这些?佩弗利尔兄弟——?”
“——就是故事里的三兄弟,”邓布利多点点头说,“没错,我想是的。至于他们是不是在偏僻的小路上遭遇了死神……我认为更有可能的是佩弗利尔兄弟都是很强大、很危险的巫师,成功地制造了这些威力无比的器物。在我看来,死亡圣器的故事像是围绕这些发明而出现的某种传说。”
“隐形衣,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很久以来代代相传,父亲传给儿子,母亲传给女儿,一直传到伊格诺图斯的最后一位活着的后裔,他和伊格诺图斯一样,出生在戈德里克山谷的村庄里。”
邓布利多笑微微地看着哈利。
“我?”
“你。我知道你已经猜到了你父母死去那天夜里隐形衣为什么在我手里。就在几天前,詹姆把它拿给我看。怪不得他在学校里犯了那些违纪行为而能不被人发现呢!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提出借回去研究研究。那时,我早已放弃了同时拥有全部圣器的梦想,但我抵挡不住,忍不住要仔细看看……这件隐形衣跟我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非常古老,每一方面都很完美……后来你父亲死了,我终于拥有了两件圣器,完全属于我自己的!”
他的语气变得极为痛苦。
“不过,隐形衣不会帮助他们幸存下来,”哈利赶紧说道,“伏地魔知道我爸爸妈妈在哪儿,隐形衣不可能使他们抵御魔咒。”
“不错,”邓布利多说,“不错。”
哈利等待着,可是邓布利多没有说话,于是哈利提示他。
“就是说,在你看到隐形衣时,你已经放弃了寻找圣器?”
“是啊,”邓布利多无力地说,他似乎在强迫自己面对哈利的目光,“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你不可能比我更轻视我自己。”
“我没有轻视你——”
“那你应该轻视我。”邓布利多说,他深深吸了口气,“你知道我妹妹身体不好的秘密,知道那些麻瓜做的事情,知道她变成了什么样子。你知道我可怜的父亲为了给她报仇,结果付出了代价,惨死在阿兹卡班。你知道我母亲为了照顾阿利安娜舍弃了自己的生命。”
“当时我怨恨这一切,哈利。”
邓布利多的讲述坦率而冷漠。此刻他的目光掠过哈利的头顶,望向远处。
“我有天分,我很优秀。我想逃走。我想出类拔萃。我想光彩夺目。
“不要误会,”他说,痛苦浮现在他的脸上,使他又显得苍老了,“我爱他们,我爱我的父母,我爱我的弟弟妹妹,但我是自私的,哈利,比你这个非常无私的人可以想象的还要自私。”
“因此,母亲去世后,我要负责照顾一个残疾的妹妹和一个任性的弟弟,我满怀怨恨和痛苦地返回村庄。我认为自己被困住了,虚度光阴!后来,不用说,他来了……”
邓布利多再次直视着哈利的眼睛。
“格林德沃。你无法想象他的思想是怎样吸引了我,激励了我。麻瓜被迫臣服,我们巫师扬眉吐气。格林德沃和我就是这场革命的光荣的年轻领袖。”
“哦,我有过一点顾虑,但我用空洞的话语安慰我的良知。一切都是为了更伟大的利益,所造成的任何伤害都能给巫师界带来一百倍的好处。我内心深处是否知道盖勒特·格林德沃是怎样一个人呢?我想我是知道的,但我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我们的计划能够实现,我所有的梦想都会成真。”
“而我们计划的核心,就是死亡圣器!它们令他多么痴迷,令我们两个人多么痴迷啊!永不会输的魔杖,能使我们获得权力的武器!复活石——对他来说意味着阴尸的大军,但我假装并不知道!对我来说,我承认,它意味着我父母的起死回生,减轻我肩负的所有责任。“
“还有隐形衣……不知怎么,我们始终没怎么谈论隐形衣,哈利。我们俩不用隐形衣就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当然啦,隐形衣的真正魔力在于它不仅可以保护和遮蔽主人,还可以用来保护和遮蔽别人。当时我想,如果我们能找到它,或许可以用它来隐藏阿利安娜,不过我们对隐形衣的兴趣仅仅因为它是三要素之一,根据传说,同时拥有三样东西的人便是死亡的真正征服者,我们理解这意思就是‘不可战胜’。”
“不可战胜的死亡征服者,格林德沃和邓布利多!两个月如痴如醉,满脑子残酷的梦想,忽视了家里仅剩的两个需要我照顾的人。”
“后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现实以我那位性格粗暴、没有文化,但却优秀得多的弟弟的面貌出现了。我不愿意听他冲我叫嚷的那些实话。我不想听说我被一个虚弱的、很不稳定的妹妹拖累着,不能前去寻找圣器。”
“争吵上升为决斗。格林德沃失去了控制。他性格里的那种东西——我其实一直有所感觉,却总是假装没发现的那种东西,此刻突然可怕地爆发出来。阿利安娜……在我母亲那么精心呵护和照料之后……倒在地上死了。”
邓布利多轻轻吸了口气,开始动情地哭了起来。哈利伸出手,还好,他发现自己能碰到对方。他紧紧地抓住邓布利多的胳膊,老人慢慢地控制住了自己。
“后来,格林德沃逃跑了,这是除了我谁都能料到的。他消失了,带着他争权夺利的计划,他虐待麻瓜的阴谋,还有他寻找死亡圣器的梦想,而我曾经在这些梦想上鼓励和帮助过他。他逃走了,我留下来埋葬我的妹妹,学着在负罪感和极度悲伤中打发日子,那是我耻辱的代价。”
“许多年过去了。我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传言。据说他弄到了一根威力无比的魔杖。那个时候,魔法部部长的职位摆在我的面前,不止一次,而是多次。我当然拒绝了。我已经知道不能把权力交给我。”
“可是你比福吉和斯克林杰要好,好得多!”哈利大声说。
“是吗?”邓布利多语气沉重地说,“我可没有这么肯定。我年轻气盛时候的表现就证明了权力是我的弱点、我的诱惑。说来奇怪,哈利,也许最适合掌握权力的是那些从不钻营权术的人,就像你一样,被迫担任领袖的角色,在情势所逼之下穿上战袍,结果自己很惊讶地发现居然穿得很好。
“而我待在霍格沃茨更安全些,我认为我是个好教师——”
“你是最好的——”
“——你很善良,哈利。在我忙于培养年轻巫师的时候,格林德沃召集了一支军队。人们说他怕我,也许是吧,但我认为我更怕他。
“哦,不是怕死,”邓布利多回答哈利询问的目光,“不是怕他用魔法对我的加害。我知道我们势均力敌,或许我还略胜一筹。我害怕的是真相。你明白吗,我一直不知道在那场可怕的混战中,究竟是谁发了那个杀死我妹妹的咒语。你大概会说我是懦夫,你是对的。哈利,我从心底里最害怕的是得知是我造成了她的死亡,不仅是由于我的狂傲和愚蠢,而且还是我朝她发出了那致命的一击。
“我想他是知道的,我想他知道我害怕什么。我拖延着不见他,直到最后,我再不露面就太可耻了。人们在惨死,他似乎不可阻挡,我必须尽我的力量。
“唉,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决斗我胜利了。我赢得了那根魔杖。”
又是沉默。哈利没有问邓布利多是否弄清是谁击毙了阿利安娜。他不希望知道,更不希望邓布利多不得不告诉他。他终于知道了邓布利多面对厄里斯魔镜时会看见什么,知道了邓布利多为什么那样理解魔镜对哈利的吸引力。
他们默默地坐了很久,身后那个生命的呜咽声几乎不再使哈利分神了。
最后,哈利说:“格林德沃试图阻止伏地魔追寻那根魔杖。他撒谎了,你知道,谎称他从没得到过它。”
邓布利多点点头,垂眼望着膝头,泪水仍然在他的弯鼻子上闪闪发亮。
“听说他晚年独自被关在纽蒙迦德牢房里时流露出了悔恨。我希望这是真的。我希望他能感受到他的所作所为是多么恐怖和可耻。也许,他对伏地魔撒谎就是想弥补……想阻止伏地魔拿到圣器……”
“……或者不让他闯进你的坟墓?”哈利插言道,邓布利多擦了擦眼睛。
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哈利说:“你试着用过复活石?”
邓布利多点了点头。
“那么多年之后,我终于发现它埋在冈特家的荒宅里——这是我最渴望得到的圣器,不过年轻时我要它是因为别的原因——我昏了头,哈利。我忘记了它已经是一个魂器,忘记了那戒指上肯定带着魔咒。我把它拿了起来,把它戴在了手上,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就要见到阿利安娜、我的母亲、我的父亲,告诉他们我心里有多么多么悔恨……
“我真是个傻瓜,哈利。那么多年之后,我竟然毫无长进。我根本不配同时拥有全部的死亡圣器,这已多次得到证实,而这是最后一次证明。
“为什么?”哈利说,“那是很自然的呀!你想再次见到他们,那有什么不对呢?”
“也许一百万人中间有一人可以同时拥有全部圣器,哈利。我只适合拥有其中最微不足道、最没有特色的。我适合拥有老魔杖,而且不能夸耀它,也不能用它杀人。我可以驯服它,使用它,因为我拿它不是为了索取,而是为了拯救别人。
“而隐形衣,我拿它完全出于无谓的好奇心,所以它对我不可能像对你那样管用,你是它真正的主人。对那块石头,我是想把那些长眠者硬拽回来,而不是像你那样,帮助自己实现自我牺牲。你才真正有资格拥有圣器。”
邓布利多拍拍哈利的手,哈利抬头看着老人,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忍不住。现在他还怎么能生邓布利多的气呢?
“你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邓布利多的笑容在颤抖。
“我恐怕是想用格兰杰小姐来牵制你,哈利。我担心你发热的头脑会支配你善良的心。我很害怕,如果你一下子面对关于那些诱惑物的真相,你会像我一样在错误的时候、为了错误的理由攫取圣器。在你拿到它们时,我希望你能安全地拥有它们。你才是死亡的真正征服者,因为真正的征服者绝不会试图逃离死神。他会欣然接受必死的命运,并知道活人的世界里有着比死亡更加糟糕得多的事情。”
“伏地魔始终不知道圣器吗?”
“我认为是的,因为他没有认出复活石,而是把它变成了一个魂器。不过,即使他知道它们,哈利,除了第一件,他恐怕对别的都不感兴趣。他会认为自己不需要隐形衣,至于复活石,他想唤回哪位死者呢?他惧怕死者。他不懂得爱。”
“那你料到他会寻找那根魔杖?”
“自从你的魔杖在小汉格顿的墓地里击败了伏地魔的,我就相信他会这么做。起初,他担心你是凭着出色的技艺征服了他。后来他绑架了奥利凡德,发现了孪生杖芯的存在。他以为这就说明了一切。可是,借来的魔杖依然不是你的对手!伏地魔没有问问自己,你身上有什么素质使你的魔杖变得这么强大,你具备什么他所没有的天赋,而是想当然地去找那根魔杖,那根传说中打败天下无敌手的魔杖。他被老魔杖所困扰,如同他被你所困扰一样。他相信老魔杖会消除他最后的弱点,使他变得真正不可战胜。可怜的西弗勒斯……”
“既然你安排让斯内普把你杀死,你是打算让他得到老魔杖的,是吗?
“我承认我有这样的意图,”邓布利多说,“然而事与愿违啊,是不是?”
“是啊,”哈利说,“在这一点上没有实现。”
他们身后的生命在抽动、呻吟,哈利和邓布利多一言不发地坐了很长时间,比前几次的沉默还要长。最后,就像雪花轻轻飘落一样,哈利慢慢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我必须回去,是吗?”
“这由你决定。”
“我可以选择?”
“是的,”邓布利多微笑地看着他,“你说我们在国王十字车站,不是吗?我想,如果你决定不再回去,你可以……比如说……登上一列火车。”
“它会把我带到哪儿呢?”
“往前。”邓布利多简单地说。
又是沉默。
“伏地魔拿到了老魔杖。”
“不错。伏地魔拿着老魔杖。”
“但你希望我回去?”
“我想,”邓布利多说,“如果你选择回去,有可能他就永远完蛋了。我不能保证。但我知道,哈利,你没有他那么害怕回到这里。”
哈利又看了一眼远处椅子底下阴影里那个颤抖、抽泣的红兮兮的东西。
“不要怜悯死者,哈利。怜悯活人,最重要的是,怜悯那些生活中没有爱的人。你回去可以保证少一些灵魂遭到残害,少一些家庭妻离子散。如果你觉得这是个很有价值的目标,那我们就暂时告别吧。”
哈利点点头,叹了口气。离开这个地方不会像步入禁林那样艰难,但这里温暖、宁静、明亮,而他知道他要回去面对痛苦,面对丧失更多亲人的恐惧。他站起身,邓布利多也站了起来,他们久久地凝视着对方。
“告诉我最后一点,”哈利说,“这是真事吗?还是发生在我脑子里的事?”
邓布利多笑微微地看着他,虽然明亮的雾气再次降落,使他的身影变得模糊了,但他的声音却那样响亮有力地传到了哈利耳朵里。
“当然是发生在你脑子里的事,哈利,但为什么那就意味着不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