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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第二天清晨醒来,裹着睡袋躺在客厅地板上。厚厚的窗帘间漏出一线天空,像冲淡的蓝墨水一般凉爽清澈,是那种介于夜晚与黎明之间的颜色。周围静悄悄的,只听到罗恩和赫敏缓慢深长的呼吸。哈利望着他们投在他身边地板上的影子。罗恩昨晚一时大显绅士风度,坚持让赫敏睡在沙发垫子上,所以她的侧影比罗恩的高,她的胳膊弯着搭在地板上,手指距离罗恩的只有几英寸。哈利猜测他们或许是手拉手睡着的,这想法让他感到莫名的孤独。
他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结着蛛网的枝形吊灯。不到二十四小时前,他还站在阳光下,在大帐篷门口接待参加婚礼的嘉宾,这会儿想起来恍若隔世。现在会发生什么呢?他躺在地板上,想着魂器,想着邓布利多留给他的艰难而复杂的使命……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死后一直笼罩在他心头的那种悲伤现在感觉不同了。婚礼上穆丽尔姨婆的非议仿佛病菌寄生在他脑子里,侵蚀着他原来心目中的偶像。邓布利多会让那种事发生吗?他会像达力那样,只要不影响到自己,就对冷落和虐待袖手旁观吗?他会遗弃一个被禁闭、被隐藏的亲妹妹吗?
哈利又想到戈德里克山谷,想到邓布利多从没提过的坟墓,想到邓布利多遗嘱中那些未加解释的神秘赠物。怨恨在黑暗中翻涌。邓布利多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没有解释?邓布利多真正关心哈利吗?还是只把哈利当成一个需要磨砺的工具,但不信任他,从来不会向他倾吐秘密?
哈利再也无法忍受躺在那里,只有怨恨的念头相伴。必须找点事情做,分分心。他钻出睡袋,捡起自己的魔杖,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到了楼梯口,他悄悄说了声“荧光闪烁”,用魔杖照着上楼。
第二个楼梯口是他和罗恩上次住过的那间卧室,他往里看了一眼,衣柜敞着,床单也拉开了。哈利想起楼下翻倒的巨怪断腿。凤凰社离开后有人搜查过这个房间。是斯内普吗?要么是蒙顿格斯?那家伙在小天狼星生前和死后从这所宅子里偷走了许多东西。哈利的目光移到那幅有时可看到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布莱克的肖像上面,然而此时像框中空空荡荡,只有一片浑浊的背景。小天狼星的这位高祖显然是在霍格沃茨的校长书房里过夜了。
哈利继续往楼上走,一直走到最高层楼梯口,那里只有两扇门,正对着他的那扇上面有块牌子写着小天狼星。哈利以前从未进过他教父的卧室,他推开门,高举魔杖,尽量照得远一点。
屋里很宽敞,以前肯定是相当漂亮的。有一张床头雕花的大床,高窗上遮着长长的天鹅绒帷幔,枝形吊灯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蜡烛头还留在插座里,凝固的烛泪像冰晶一样滴垂着。墙上的图画和床头板上也蒙着一层薄灰,一张蜘蛛网从枝形吊灯拉到木质的大衣柜顶部。哈利往屋子中间走时,听到有老鼠逃窜的声音。
少年小天狼星在墙上贴了这么多的招贴画和照片,原来银灰色的缎面墙壁几乎都看不到了。哈利只能猜测小天狼星的父母无法消除墙上的永久粘贴咒,因为他相信他们不会欣赏大儿子的装饰品位。小天狼星似乎有意要惹父母生气,屋里有几面大大的格兰芬多旗帜,强调他与这个斯莱特林家族中的其他人不同,金红的旗子已经褪色。还有许多麻瓜摩托车的图片,甚至有几张身着比基尼的麻瓜女孩招贴画(哈利不得不佩服小天狼星的勇气)。之所以看出是麻瓜女孩,是因为她们在画上一动不动,褪色的笑容和凝固在纸上的目光,与墙上唯一的一张巫师照片形成对比,那是四个霍格沃茨学生挽着手臂站在一起,冲着镜头在呵呵笑着。
哈利的心欢跳起来,他认出了自己的父亲,不服帖的黑发像哈利的一样在脑后支棱着,而且也戴着眼镜。他旁边是小天狼星,英俊而洒脱不羁,稍带高傲的面庞比哈利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年轻快乐。小天狼星的右边站着小矮星,比他矮一个头还多,胖乎乎的,眼睛湿润,为自己能加入这最酷的一群,与詹姆和小天狼星这样受人钦佩的叛逆者结交而兴奋不已。詹姆的左边是卢平,甚至那时候也显得有一点邋遢,但他也带着那种惊讶而快乐的神情,发现自己被喜欢,被接纳……是否只是因为哈利知道了内情,才会在照片中看出这些东西?他想把它从墙上摘下来,反正这照片是他的了——小天狼星把一切都留给了他。可是他拿不下来,小天狼星为了不让自己的父母改变这间屋子的装饰,真是不遗余力。
哈利扫视地面,外面天色亮了起来,一道光线照出地毯上凌乱的纸片、书籍和小物品。显然小天狼星的卧室也被搜过了,不过里面的东西似乎大都被认为无用——或全部无用。有几本书被粗暴地抖过,封皮都掉了,书页散落在地上。
哈利弯下腰,捡起几张纸看了看,认出有一张是巴希达·巴沙特所著《魔法史》的老版本散页,还有一张是摩托车维修手册里的;第三张是手写的字条,揉皱了,他把它抹平来看。
亲爱的大脚板:
谢谢你,谢谢你送给哈利的生日礼物!这是他最喜欢的玩具了。才一岁就已经能骑着玩具扫帚飞来飞去,他看上去好开心哪。我附上一张照片给你看看。你知道小扫帚只能离地两英尺,但哈利差点撞死了小猫,还差点打碎了一只难看的花瓶,那是佩妮送给我的圣诞礼物(不是抱怨)。当然,詹姆觉得非常好玩,说这孩子会成为一个魁地奇明星,但我们不得不把所有的装饰品都收起来,并且在他飞的时候一直看着他。
我们搞了一个很安静的生日茶会,只有老巴希达在场,她一直对我们很好,也特别宠爱哈利。很遗憾你不能来,但凤凰社是第一位的,再说哈利这么小也不懂过生日!关在这里詹姆有些憋闷,他尽量不表现出来,可是我看得出——隐形衣还在邓布利多那里,所以没有机会出去。如果你能来,他会多么高兴啊。小虫上周末来过了,我觉得他情绪低落,但也许是因为麦金农夫妇的消息吧。我听到后也哭了一夜。
巴希达经常过来,她是个有趣的老太太,讲了好些邓布利多的故事,真是想象不到。我不知道他本人听到会不会高兴!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该相信多少,很难相信邓布利多
哈利的四肢似乎麻木了,他静立在那里,失去知觉的手指举着那张神奇的纸片,心里却像火山喷发。喜悦与悲伤等量地在血管中涌动。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他又读了一遍信,却不能比第一次读懂更多的含义,而只是盯着纸上的笔迹。母亲写字母g的方式与他一样。他在信中寻找每一个这样的字母,每一个都像透过面纱看到的温柔的挥手。这封信是一件不可思议的珍宝,证明莉莉·波特存在过,真正存在过。她温暖的手曾经在这张羊皮纸上移动,将墨水注入这些字母,这些字句,写的是他,哈利,她的儿子。
他急切地抹去眼中的泪花,重新读起信来,这次专心体会含义,就像聆听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他们有一只猫……它也许像他父母一样,死在戈德里克山谷……也可能因为没人喂养而离开了……小天狼星给他买了第一把飞天扫帚……他父母认识巴希达·巴沙特,是邓布利多介绍的吗?隐形衣还在邓布利多那里……这儿有点蹊跷……
哈利停下来,琢磨着母亲的话。邓布利多为什么拿走詹姆的隐形衣呢?哈利清楚地记得校长多年前对他说过:“我不用隐形衣就能隐身。”也许某个法术较弱的凤凰社成员需要用它,邓布利多帮着借一下?哈利又往下读……
小虫来过……小矮星,那个叛徒,显得“情绪低落”?他是否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到詹姆和莉莉?
最后又是巴希达,讲了关于邓布利多的惊人故事:很难相信邓布利多——
很难相信邓布利多什么呢?可是有许多关于邓布利多的事情都会令人难以相信:比如,他有一次在变形课上得了最低分,还有像阿不福思一样对山羊念咒……
哈利站起来在地面上搜寻:也许缺失的信纸还在屋里。他抓起一张张纸片,心急中,像前一位搜索者那样不顾一切,翻抽屉,抖书页,站在椅子上摸衣柜顶部,钻到床肚里和扶手椅底下去找。
终于,他趴在地上,在一个五斗橱底下看到了一张破纸,抽出来之后,发现是莉莉信中提到的那张照片的大部分。一个黑头发的婴儿骑着小扫帚飞进飞出,咯咯欢笑,还有两条腿(想必是詹姆的)在追着他。哈利把照片和莉莉的信一起塞进衣袋,继续寻找第二页信纸。
又过了一刻钟,他不得不断定母亲这封信的后面部分不在了。它是在十六年中遗失的,还是被搜屋子的人拿走的呢?哈利又读了读第一页,这次仔细寻找着能使第二页有价值的线索。他的玩具扫帚不大会引起食死徒的兴趣……唯一可能有用的就是关于邓布利多的内容,很难相信邓布利多——什么呢?
“哈利?哈利!哈利!”
“我在这儿!”他喊道,“什么事?”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赫敏冲了进来。
“我们醒来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她气喘吁吁地说,又扭头叫道,“罗恩!我找到他了!”
罗恩恼火的声音从几层楼下面远远传来。
“好!告诉他,我骂他是混蛋!”
“哈利,求求你不要失踪,我们都吓坏了!你上这儿来干什么?”她打量着翻得乱糟糟的房间,“你在做什么?”
“瞧,我找到了什么。”
他举起母亲的信。赫敏接过去读了起来,哈利注视着她。读到末尾,赫敏抬起头看着哈利。
“哦,哈利……”
“还有这个。”
他又递过撕破的照片,赫敏冲着那个骑着玩具扫帚飞出飞进的婴儿微笑着。
“我在找缺掉的信纸,”哈利说,“可是找不到。”
赫敏环顾四周。
“这全是你翻乱的吗,还是你进来时就已经乱了?”
“有人在我之前翻过了。”哈利说。
“我猜也是。我上来时看到每间屋子都有点乱,你认为他们在找什么呢?”
“关于凤凰社的消息,如果是斯内普的话。”
“但他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我是说,他曾经是凤凰社成员,不是吗?”
“那么,”哈利急于讨论他的推想,“关于邓布利多的消息呢?比如这封信的第二页,我妈妈提到的这个巴希达,你知道她是谁吗?”
“谁?”
“巴希达·巴沙特,写过——”
“《魔法史》,”赫敏说,看上去来了兴趣,“你爸爸妈妈认识她?她是一位了不起的魔法史专家。”
“她还活着,”哈利说,“住在戈德里克山谷。罗恩的穆丽尔姨婆在婚礼上讲到过她。她还认识邓布利多一家,跟她聊聊会很有意思,是不是?”
赫敏的笑容中有太多心照不宣的意味,哈利觉得不大自在。他收回信纸和照片,塞进挂在脖子上的袋子里,避免与她对视,泄露自己的心思。
“我明白你为什么想跟她聊聊你爸爸妈妈,还有邓布利多,”赫敏说,“可这对我们寻找魂器没多大帮助,是不是?”哈利没有回答,她一口气说下去,“哈利,我知道你真的想去戈德里克山谷,可我害怕……昨天食死徒那么容易就发现了我们,我很害怕。这让我更加觉得应该避开你父母长眠的地方,我相信他们会猜到你要去的。”
“不光是那样,”哈利说,仍然不敢看她,“穆丽尔在婚礼上提到了邓布利多的一些事,我想知道真相……”
他把穆丽尔讲的事全部告诉了赫敏,赫敏听完后说:“当然,我能理解这为什么让你心烦意乱,哈利——”
“——我没有心烦意乱,”他撒了个谎,“只不过想知道是真是假——”
“哈利,你真以为能从穆丽尔这样恶毒的老太婆和丽塔·斯基特那里得到真相吗?你怎么能相信她们呢?你了解邓布利多!”
“我以为我了解。”他嘟囔道。
“可是你知道丽塔写你的那些文章里有多少真实性!多吉说得对,你怎么能让这些人玷污你对邓布利多的记忆呢?”
他看着别处,努力不泄露内心的恼恨。又是这样:选择相信什么。他要的是真相。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坚决不让他了解呢?
“下楼到厨房去吧?”赫敏沉默片刻后说道,“弄点早饭吃?”
他同意了,但很不情愿,跟着她走到楼梯口,经过另一扇门前。刚才在黑暗中没注意到,门上有块小牌子,下面的油漆有深深的划痕。他停在楼梯口细看,这是一块气派十足的小牌子,工整的手写字母,很像珀西·韦斯莱会在卧室门上钉的东西:
未经本人明示允许
禁止入内
雷古勒斯·阿克图勒斯·布莱克
一阵兴奋传遍哈利的全身,可他并没有马上意识到为什么。他又读了一遍牌子,赫敏已经下了一段楼梯。
“赫敏,”哈利说,一边惊讶自己的声音如此平静,“上来。”
“怎么啦?”
“R.A.B.,我想我找到他了。”
一声惊叫,赫敏奔上楼梯。
“在你妈妈的信里?可我没看见——”
哈利摇摇头,指着雷古勒斯的牌子。赫敏看后紧紧抓住哈利的胳膊,疼得他龇牙咧嘴。
“小天狼星的弟弟?”她低声问。
“是个食死徒,”哈利说,“小天狼星跟我说过,他年轻时候加入的,后来害怕了,想要退出——他们就杀死了他。”
“对得上啊!”赫敏叫道,“如果他是食死徒,就能接触伏地魔,他后来悔悟了,就有可能想打败伏地魔!”
她放开哈利,伏在栏杆上尖叫道:“罗恩!罗恩!快来啊!”
一分钟后,罗恩出现了,举着魔杖,气喘吁吁。
“搞什么名堂?如果又是巨蜘蛛,我可要先吃早饭——”
赫敏指指门上雷古勒斯的牌子,罗恩皱眉端详着。
“什么呀?这是小天狼星的弟弟,对不对?雷古勒斯·阿克图勒斯……雷古勒斯……R.A.B.!挂坠盒——你们不会认为——?”
“我们来查个明白。”哈利说。他推了推门,是锁着的。赫敏用魔杖指着门把手说:“阿拉霍洞开。”咔哒一声,门开了。
三人跨过门槛,打量着四周,雷古勒斯的卧室比小天狼星的小一点儿,但也同样可以感到先前的富丽。小天狼星希望表现自己与家中其他成员的不同,雷古勒斯强调的则恰恰相反。斯莱特林的银色和绿色随处可见,覆盖着床、墙壁和窗户。布莱克家族饰章和永远纯粹[13]的格言精心描绘在床头,下面有许多泛黄的剪报,粘成不规则的拼贴画。赫敏走过去看了看。
“都是关于伏地魔的,”她说,“雷古勒斯似乎是当了几年崇拜者之后成为食死徒的……”
她坐下来读剪报,床罩上扬起一小股灰尘。哈利则注意到一张照片,一支霍格沃茨魁地奇球队在像框中微笑挥手。他凑近一些,看到了球员胸前的蛇形图案,是斯莱特林队。他一眼就找到了雷古勒斯,坐在前排中间:黑头发和略带高傲的表情,和他哥哥一样,但个子瘦小一些,不如小天狼星那么英俊。
“他是找球手。”哈利说。
“什么?”赫敏茫然地问,还沉浸在伏地魔的剪报中。
“他坐在前排中间,那是找球手的……没什么。”哈利意识到没人在听:罗恩趴在地上查看衣柜底下。哈利寻找着可能藏东西的地方,走到桌边。然而,这里也有人搜过了,抽屉里的东西不久前翻动过,灰尘被搅乱了。可是看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旧羽毛笔、看上去被粗鲁翻动过的老课本,还有一只不久前打破的墨水瓶,黏稠的墨汁沾得抽屉里到处都是。
“有个轻巧的办法,”看见哈利把沾了墨汁的手往牛仔裤上擦,赫敏说。她举起魔杖念道:“挂坠盒飞来!”
没有动静。罗恩刚才正在褪色的窗帘褶缝中搜寻,见状一脸失望。
“那就完了?不在这儿?”
“哦,它可能还在这儿,但被施了抵御咒,”赫敏说,“防止它被咒语召出,你知道。”
“就像伏地魔对岩洞中的石盆施的那种。”哈利说,想起了他无法召出假挂坠盒。
“那我们怎么能找到它呢?”罗恩问。
“用手搜。”赫敏说。
“好主意。”罗恩翻了翻眼睛,继续检查他的窗帘。
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找遍了屋里的每一寸角落,最后被迫得出结论:挂坠盒不在这里。
太阳已经升起,隔着楼梯口污浊的窗玻璃仍然光芒刺眼。
“不过,它有可能在宅子里的其他地方。”下楼时,赫敏用鼓劲的语气说。哈利和罗恩有些气馁,她却似乎更加坚定了。“不管他是否摧毁了挂坠盒,他都不会希望让伏地魔发现它,是不是?记得我们上次来的时候有那么多可怕的机关吗?朝每个人发射螺丝钉的老爷钟,还有要把罗恩勒死的旧袍子。也许都是雷古勒斯用来掩护挂坠盒的,尽管我们当时没有意……意……”
哈利和罗恩都望着她,赫敏一只脚悬在空中,表情好像刚刚被施了消除记忆咒,甚至眼神都散了。
“……意识到。”她耳语般地说。
“怎么回事?”罗恩问。
“是有个挂坠盒。”
“什么?”哈利和罗恩齐声叫道。
“在客厅的柜子里,没人打得开,我们……我们……”
哈利感到一块砖头从胸口坠到肚子里。他记起来了:他还摸过一下呢,当时大家传着看那个东西,轮流尝试想把它撬开。后来它被丢进了一个垃圾袋,那里面还有装着肉瘤粉的鼻烟盒和让每个人打瞌睡的音乐盒……
“克利切从我们这里偷走了许多东西。”哈利说,这是最后的可能性,他们的最后一线希望,他要紧紧抓住,直到不得不放手。“他在厨房碗柜里藏了一大堆宝贝。来吧。”
他一步两级地跑下楼梯,两个朋友噔噔噔地跟在后面。声音那么大,跑过走廊时,把小天狼星母亲的肖像都吵醒了。
“脏货!泥巴种!渣滓!”她在后面尖叫。三个人冲进地下的厨房,把门重重地关上。
哈利冲过房间,在克利切的碗柜前打着滑煞住脚,拽开了柜门。家养小精灵睡过的那堆肮脏的旧毯子还在,可是不再闪闪发光地缀满克利切搜集的小摆设。只有一本旧版的《生而高贵:巫师家谱》。哈利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抓起毯子抖了又抖。一只死老鼠掉了出来,惨兮兮地滚到地上。罗恩呻吟了一声,倒在一把椅子上。赫敏闭上了眼睛。
“还没有完,”哈利说,他提高嗓门叫道,“克利切!”
啪的一声,哈利极不情愿地从小天狼星名下继承的家养小精灵出现了。他站在冷冰冰、空荡荡的壁炉前:瘦瘦小小,只有半人高,苍白的皮肤打着褶垂下来,蝙蝠般的耳朵里冒出大量白毛。他仍穿着他们第一次见他时穿的那块肮脏的抹布,投向哈利的轻蔑眼神表明他对换主人的态度也和衣着一样没有改变。
“主人,”克利切用他那牛蛙嗓子嘶哑地说,低低地鞠了一躬,对着膝盖嘀咕道,“回到我女主人的老宅,带着败类韦斯莱和泥巴种——”
“我禁止你叫任何人‘败类’或是‘泥巴种’。”哈利吼道,就算这家养小精灵没有把小天狼星出卖给伏地魔,他也会觉得克利切那长长的鼻子和充血的眼睛极不可爱。
“我有话问你,”哈利说,他低头望着小精灵,心跳加快了,“我命令你如实回答,明白吗?”
“是,主人。”克利切说,又低低地鞠了一躬。哈利看到他的嘴唇在无声地蠕动,无疑是在默念现在禁止他说的侮辱性的话语。
“两年前,”哈利说道,心脏咚咚地撞击着肋骨,“楼上客厅里有一个挺大的金挂坠盒,被我们扔掉了,你有没有把它捡回来?”
片刻的沉默,克利切直起身子注视着哈利的面庞,然后说:“捡回来了。”
“它现在在哪儿?”哈利欣然问道,罗恩和赫敏也露出了喜色。
克利切闭上眼睛,似乎不忍看到他们对他下一个词的反应。
“没了。”
“没了?”哈利失声叫道,喜悦一下子泄去,“你说什么,挂坠盒没了?”
小精灵哆嗦着,摇摇晃晃。
“克利切,”哈利厉声说,“我命令你——”
“蒙顿格斯·弗莱奇,”小精灵嘶声说,仍然紧闭双眼,“都被蒙顿格斯·弗莱奇偷走了:贝拉小姐和西茜小姐的照片、我女主人的手套、一级梅林勋章、有家族饰章的高脚杯,还有,还有——”
克利切大口喘气,干瘪的胸脯急剧起伏,然后他睁开眼睛,发出一声令人血液凝固的尖叫。
“——还有挂坠盒,雷古勒斯少爷的挂坠盒,克利切犯了错误,克利切没能执行少爷的命令!”
哈利本能地做出反应:当克利切冲向立在炉边的拨火棍时,他扑到小精灵身上,把他压住。赫敏的尖叫和克利切的哭喊混在一起,但哈利的吼声比它们都响:“克利切,我命令你不许动!”
他感到小精灵僵住了,才放开手。克利切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泪水从凹陷的眼窝里哗哗涌出。
“哈利,让他起来!”赫敏悄声说。
“好让他用拨火棍痛打自己?”哈利不以为然地说,在小精灵旁边跪了下来,“我可不想。好了,克利切,我要听真话:你怎么知道蒙顿格斯·弗莱奇偷走了挂坠盒?”
“克利切看到的!”小精灵叫道,泪水顺着他的长鼻子流进咧开的嘴巴里,可以看到一口发灰的牙齿,“克利切看到他从克利切的碗柜里出来,捧的全是克利切的宝贝,克利切叫那个窃贼站住,可是蒙顿格斯·弗莱奇哈哈大笑,跑——跑……”
“你说那挂坠盒是‘雷古勒斯少爷的’,”哈利说,“为什么?它是哪儿来的?雷古勒斯跟它有什么关系?克利切,坐起来,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关于那个挂坠盒,还有雷古勒斯跟它的关系!”
那小精灵坐了起来,蜷成一团,把潮湿的面孔夹在膝盖之间,开始前后摇晃。当他开口说话时,声音低沉发闷,但在安静的、有回音的厨房里听得相当清楚。
“小天狼星少爷逃走了,走了倒好,因为他是个坏孩子,他那些不上规矩的行为让我的女主人伤透了心。但雷古勒斯少爷有自尊心,他知道布莱克这个姓氏和他纯正的血统意味着什么。许多年里他经常谈到黑魔王,黑魔王要让巫师不必再躲躲藏藏,而能出来统治麻瓜和麻瓜的后代……雷古勒斯少爷十六岁时,加入了黑魔王的组织,他那么自豪,那么自豪,那么快乐,能够效力于……"
“一年之后,有一天,雷古勒斯少爷到厨房里来看望克利切。雷古勒斯少爷一直都喜欢克利切。雷古勒斯少爷说……他说……”
年迈的小精灵摇晃得更快了。
“……他说黑魔王要一个小精灵。”
“伏地魔要一个小精灵?”哈利问道,回头看看罗恩和赫敏,他们俩也和他一样困惑。
“哦,是的,”克利切痛苦地说,“雷古勒斯少爷贡献了克利切。这是一种荣耀,雷古勒斯少爷说,是他本人和克利切的荣耀。克利切必须去做黑魔王要他做的一切事情……然后回——回家。”
克利切摇晃得更快了,呼吸变成了抽泣。
“于是克利切到了黑魔王那里。黑魔王没有告诉克利切要干什么,而是把克利切带到海边的一个山洞里。那是个大岩洞,洞中有一片黑色的大湖……”
哈利颈后的汗毛竖了起来,克利切嘶哑的声音似乎是从那黑色的水面上传来的。他看到了当时的情景,就像亲身经历的一样。
“……有一条船……”
当然有一条船,哈利知道那条船,幽灵般的绿色小船,被施了魔法,只能带一名巫师和一个牺牲品到湖心小岛。那么,伏地魔就是这样测试魂器的保护措施的:借助一个无足轻重的生命,一个家养小精灵……
“岛上有一个石——石盆,盛满魔药。黑——黑魔王让克利切喝……”
小精灵浑身发抖。
“克利切喝了,喝的时候看到好多恐怖的景象……克利切的五脏六腑都着火了……克利切喊雷古勒斯少爷救救他,喊女主人,可是黑魔王只是大笑……他逼克利切喝光了魔药……他把一个挂坠盒丢进空盆中……又在盆里加满魔药。"
“然后黑魔王上船走了,把克利切留在岛上……”
哈利能看到那一幕。他看到伏地魔苍白的蛇脸消失在黑暗中,红红的眼睛冷酷地盯着那个痛苦打滚的小精灵。那小精灵几分钟后就会死亡,当他抵抗不住那魔药烧心造成的极度干渴……但到这里,哈利的想象进行不下去了,因为他想不通克利切是怎么逃出来的。
“克利切需要水,他爬到小岛边缘,去喝黑湖里的水……许多手,死人的手,从水里伸出来把克利切拖了下去……”
“你是怎么逃脱的?”哈利问道,听到自己声音像耳语,他并不奇怪。
克利切抬起他那丑陋的脑袋,用充血的大眼睛望着哈利。
“雷古勒斯少爷说过要克利切回家。”他说。
“我知道——可是你是怎么摆脱阴尸的呢?”
克利切似乎听不懂。
“雷古勒斯少爷说过要克利切回家。”他重复道。
“我知道,可是——”
“哎呀,很明显是不是,哈利?”罗恩说,“他幻影移形了!”
“可是……你没法通过幻影显形进出那个岩洞,”哈利说,“不然邓布利多——”
“小精灵的魔法与巫师的魔法不同,是不是?”罗恩说,“我是说,他们可以在霍格沃茨幻影显形或移形,而我们不能。”
一阵静默,哈利回味着这句话。伏地魔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正当他想到这里时,赫敏说话了,声音冰冷。
“当然啦,伏地魔对家养小精灵的行为是不屑一顾的,就像所有把小精灵当畜牲的纯血统巫师那样……他永远不会想到小精灵也许具备他所没有的魔法。”
“家养小精灵的最高法律就是主人的命令,”克利切唱歌般地说,“主人叫克利切回家,克利切就回家了……”
“那么,你做了命令你做的事,是吗?”赫敏温和地问,“一点也没有违反命令?”
克利切点点头,摇晃得更快了。
“那你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哈利问,“当你把事情告诉主人之后,雷古勒斯怎么说?”
“雷古勒斯少爷非常担心,非常担心。”克利切嘶声叫道,“雷古勒斯叫克利切躲起来,不要离开家门。然后……过了一阵子……一天夜里,雷古勒斯少爷到碗柜来找到了克利切。雷古勒斯少爷显得很奇怪,不像平常的样子,克利切看得出他心里很乱……少爷叫克利切带他到岩洞去,就是克利切跟黑魔王去过的那个岩洞……”
于是他们就出发了,哈利能清楚地想象出,一个惊恐万分的衰老的小精灵,和那个精瘦黝黑、与小天狼星如此相像的找球手……克利切知道怎样打开地下岩洞的秘密入口,知道怎样让小船浮上来,这次是跟他热爱的雷古勒斯一起驶向那盛有魔药的小岛……
“他让你喝了魔药?”哈利反感地问。
克利切摇摇头,痛哭失声。赫敏捂住了嘴巴:她似乎猜到了什么。
“雷——雷古勒斯少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挂坠盒,跟黑魔王的那个一样,”克利切说,泪水顺着他的长鼻子两边哗哗地流淌,“他叫克利切拿着它,等石盆干了之后,把挂坠盒掉换一下……”
克利切的抽泣变得粗重刺耳,哈利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听懂他的话。
“他命令——克利切离开——不要管他。他叫克利切——回家——不许对女主人说——他做的事——但是必须摧毁——第一个挂坠盒。然后他就喝了——喝干了魔药——克利切掉换了挂坠盒——眼睁睁看着……雷古勒斯少爷……被拖到水下……然后……”
“哦,克利切!”赫敏哀叫道,她哭了,跪在小精灵身边,想拥抱他。小精灵马上站了起来,直往后躲,带着明显的厌恶。
“泥巴种碰了克利切,克利切不允许,女主人会怎么说啊?”
“我说过不许叫她‘泥巴种’!”哈利吼道,可是小精灵已经在惩罚自己了:他扑倒在地,把头往地板上撞着。
“拦住他——拦住他!”赫敏叫起来,“哦,你们现在还看不到这是多么残忍吗,他们只能服从!”
“克利切——停止,停止!”哈利高喊。
小精灵躺在地上,喘着气,浑身发抖,鼻子周围亮晶晶的全是绿色黏液,苍白的额头已经肿起一个大包,眼睛红肿充血,泪汪汪的。哈利从没见过如此可怜的景象。
“那么,你把挂坠盒带回了家,”他狠狠心继续问,决心要了解全部经过,“试着摧毁它了吗?”
“克利切没法在它上面留下一点痕迹。”小精灵难过地说,“克利切试了所有的办法,所有的办法,可是没有一个,没有一个成功……盒子上有那么多强大的魔法,克利切相信只有从里面才能摧毁它,可是它打不开……克利切惩罚自己,重新再试,又惩罚自己,重新再试。克利切没能执行命令,克利切摧毁不了挂坠盒!女主人悲伤得发了疯,因为雷古勒斯少爷失踪了,克利切不能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不能,因为雷古勒斯少爷禁——禁止他对家——家里人说岩——岩洞里的事……”
克利切泣不成声,赫敏望着克利切,也泪流满面,可是不敢再碰他。就连对克利切毫无好感的罗恩也显得有些不安。哈利跪坐起来,甩甩头,想让脑子清楚一些。
“我搞不懂你,克利切,”他开口道,“伏地魔想害死你,雷古勒斯又为打败伏地魔而死,可你却甘愿把小天狼星出卖给伏地魔?甘愿到纳西莎和贝拉特里克斯那里,给伏地魔通风报信……”
“哈利,克利切不是那么想的,”赫敏用手背擦着眼睛说,“他是个奴隶,家养小精灵受惯了粗鲁的,甚至残暴的待遇。伏地魔对克利切做的事情并不那么罕见。巫师间的战争对克利切这样的小精灵有什么意义呢?他只是忠于对他好的人,布莱克夫人想必是如此,雷古勒斯当然也是,所以他心甘情愿为他们效命,并完全接受了他们的信仰。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哈利正待争辩,她已经说道,“雷古勒斯思想转变了……但他似乎并未向克利切解释,是不是?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保持纯血统的老观念,克利切和雷古勒斯的家人都会更安全,雷古勒斯是想保护他们。”
“小天狼星——”
“小天狼星对克利切态度很恶劣,哈利。那样看着我也没有用,你知道这是事实。小天狼星住到这里来时,克利切已经独自生活了很长时间,他也许正渴望一点温情,我相信‘西茜小姐’和‘贝拉小姐’对克利切相当亲切,于是他便愿意帮忙,说出了她们想知道的一切。我一直说巫师要为他们对待家养小精灵的方式付出代价,看,伏地魔付出了代价……还有小天狼星。”
哈利无言以对,看着克利切躺在地上哭泣,他想起邓布利多在小天狼星刚刚去世几小时后说的话:我认为小天狼星从没把克利切看作是跟人类拥有同样敏感情绪的一种生物……
“克利切,”过了一会儿哈利说道,“当你觉得可以的时候,嗯……请坐起来。”
好几分钟后,克利切才打着嗝儿安静下来。他撑着坐了起来,像小孩子似的用拳头揉着眼睛。
“克利切,我要请你做一件事。”哈利说,望了望赫敏,希望得到支持。他想把命令说得和蔼些,但又不能假装这不是个命令。不过,他语气的变化似乎赢得了她的赞成,她鼓励地微笑着。
“克利切,我要请你,去找到蒙顿格斯·弗莱奇。我们需要查明那个挂坠盒——雷古勒斯少爷的挂坠盒在哪儿。这真的很重要。我们想完成雷古勒斯少爷未完成的事。我们想——嗯——想确保他没有白死。”
克利切放下拳头,抬头望着哈利。
“找到蒙顿格斯·弗莱奇?”他嘶哑地说。
“把他带到格里莫广场来,”哈利说,“你觉得能为我们办这件事吗?”
克利切点点头,爬了起来。哈利灵机一动,掏出海格送的皮袋子,取出那个假魂器,那个冒牌的挂坠盒,里面有雷古勒斯给伏地魔的字条。
“克利切,我,呃,希望你收下这个,”他把挂坠盒塞进小精灵的手中,“这是雷古勒斯的,我相信他会愿意把它给你,以感谢你——”
“过头了,伙计。”罗恩说。小精灵一看到挂坠盒,发出一声又是吃惊又是痛苦的号叫,再次瘫倒在地。
他们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才使克利切平静下来,自己竟能得到一件布莱克家族的遗物,小精灵激动得膝盖发软,站都站不住了。当他终于能蹒跚几步时,他们陪他走到碗柜前,看着他把挂坠盒仔细地藏在脏毯子里,并向他保证说,他离开期间他们一定会好好保护它。小精灵分别向哈利和罗恩低低地鞠了一躬,甚至朝赫敏滑稽地抽搐了一下,也许是试图行一个礼,随后便在熟悉的啪的一声中幻影移形了。